又是朔望朝參,又是五更待漏,何瑾又是一副跟夢遊一樣站在官員隊伍裡,忍不住打著哈欠。

好不容易等到午門大開,一水兒的官員就排列著整齊的隊伍,邁過金水橋到奉天殿前的廣場。

接下來的流程,何瑾已很清楚了,先聽了一會兒廣場樂,又跳了會兒廣場舞。然後又是鴻臚寺的官員,宣那些要致仕告老的官員,弘治皇帝再勉勵一下,最後才是朝議的流程。

不過到了這一流程,何瑾發現就有些不一樣了。

以前是自己想整什麼么蛾子,那些大臣們也想弄自己。然後廣場上咳嗽連連,跟集體得了病毒性感冒一樣。

可這次那些官員就不咳嗽了,而是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

何瑾試著裝出要咳嗽奏事的模樣,他們立馬隨時準備出擊的樣子。可當自己把手放下來後,這些人的表情就有些......悵然若失?還是恨其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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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清楚,反正怪怪的。

鴻臚寺和通政司的官員也都面面相覷,然後齊齊看向何瑾:小子,你以後少回京行不?只要你一回來,朝議就沒正常過!

最終試驗了好幾次,何瑾才意識人家這次應該採取了‘敵不動我不動’的戰術,等著自己先出招。

然後他眼珠一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接著就不負眾望,輕輕咳嗽了一聲。

這下,所有官員都松了一口氣,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鴻臚寺的官員,也當時就將何瑾帶了過去,等待著他的奏陳。

按照規矩,何瑾當然先陳奏了平定倭寇一事。

畢竟朔望朝參上可以商議的內容,唯‘祀與戎’,只能透過祭祀和戰事引出話題,否則就是違背了規制。

隨即,他又將奏疏捧在頭頂,大聲言道:“陛下,剿滅倭寇後,都司衙門和錦衣衛嚴加審訊。發現倭寇當中真倭不過十之二三,絕大部分都是沿海的窮困百姓。”

“微臣詢問他們為何要當倭寇的原因,皆因在沿海一地毫無生路,只能毀發易容、加入倭寇走私販運謀求一條生路。”

說到這裡,何瑾不由咽了一口唾沫,才提升了聲調道:“且根據微臣在淮安一地的調查,沿海地區人口比起開國以來,增加了兩三倍不止。”

“城市更是如雨後春筍,數量激增。可大量的百姓卻沒有田地可耕,又因海禁之策走投無路,不得不鋌而走險。”

“故而,為真正杜絕倭寇之亂,給沿海百姓一條活路,微臣懇請陛下酌情開放海禁!”言罷,他就以頭叩地不起,然後等著身後的咳嗽連連。

果然,這一番話落下,身後廣場就如感冒病毒爆發。那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快趕上交響樂團的演奏了。

好在鴻臚寺和通政司的引領官員,對此已有心理準備。彼此對視了一眼後,又面向弘治皇帝請示。

弘治皇帝也不多說什麼,揮揮手意思讓他們愛挑哪個挑哪個。兩部門官員就合計一番,還是按官職和資歷,選了那位焦芳同志。

這位焦侍郎跟何瑾算是老冤家了,一上來就氣哼哼地道:“陛下,何同知所奏簡直一派胡言!”

“海禁之策乃大明祖制,本就是為了杜絕倭寇作亂才設,且百年來卓有成效。縱有作亂百姓,也不過違背朝廷律法的賊子,天朝棄民,更當殺之以儆效尤!”

“焦侍郎言之有理。”弘治皇帝就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似乎是聽進去了,又向何瑾問道:“何愛卿可還有話說?”

“臣......”何瑾就拉了個長音兒,然後微微一笑道:“還想聽聽眾大臣怎麼說。畢竟臣位卑資淺,貿然上書言事也心懷忐忑,是得多聽聽諸位大臣們的教誨。”

這話落下,潘蕃一下就傻眼了:啥意思?......上來就慫了?

這可是上書言事啊,要的就是個氣勢,就是個理直氣壯,唯有舌戰群儒方能貫徹自己的觀點,取得陛下的青睞。

你,你小子果然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中看不中用的傢伙!我呸,看來還得是老夫親自上場!

沒辦法,這會兒他也顧不得身份了,只能趕緊大聲咳嗽起來。希望自己能順利頂上去,不能讓這次好不容易發動起的言論戰爭就此歇菜。

可問題是他咳嗽,其他人更咳嗽不已。而且一個個咳得撕心裂肺,跟得了癆病一樣,他的咳嗽聲很快淹沒其中。

隨後,通政司官員又喚了張誼上去。

人家張誼更是猛烈,直接抨擊起何瑾道:“陛下,何同知不僅位卑資淺、異想天開,更是要葬送我大明王朝!”

“太祖海禁之初,的確只是為了防範倭寇侵擾。然其真正用意,還是為了制止無良商賈貪圖東洋銀貨,將糧食、鹽鐵、銅製錢及違禁品外運,造成本朝物價不穩定及米價等民生必需品價錢高漲,甚至引發動亂危機。”

“何同知不識太祖苦心,只憑臆想便妄議朝政祖制,簡直不知所謂!”這時候,張誼正氣凜然,並指如劍彷彿要斬下奸臣頭顱的模樣,大聲呵斥道:“如這等信口開河之徒,位越高對朝廷禍害越大,陛下當儘早罷黜!”

“唔......張卿所言極是,朕當深思之。”弘治皇帝聽了又是深深點頭,然後看向何瑾道:“你可還有何話說?”

“臣......還是想聽聽別人怎麼說。”

這時候,按身份和資歷終於輪到潘蕃上場了。一上來他就顯得急吼吼,拿出了荊軻刺秦的架勢,抨擊焦芳和張誼道:“二位大人所言,才乃怠國取禍!”

面對焦芳的理論,潘蕃就拿出了擔任巡撫的調查資料,以事實辯駁了紙上談兵。

至於對張誼的抨擊,更是開口言道:“太祖立制本意,自是為了大明千秋永固。可時也勢也,如今沿海已不同開國之初,已成魚米之鄉,蘇湖熟可供天下足。”

“甚至湘浙之地已都不再種植稻米,而改種桑樹以換取錢財。糧食物價上漲,百姓自會多種稻米,大明反而只會愈加糧豐物足......”

潘蕃這有理有據、條理清晰地分析了一波,讓一旁的何瑾都有些傻眼:誰說我們古代士大夫不懂變通的?人家只是沒遇到那些問題而已,真正遇到了,你看這邏輯、這論點論據......都讓人歎為觀止。

然後震驚的同時,他就......嗯,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跪姿,聽起了這場明代版的舌戰群儒。

不錯,真的是舌戰群儒。

因為人家那裡可不是只有張誼和焦芳兩人,還有一大堆的什麼六部官員、御史翰林啥的,在一聲聲的咳嗽裡輪番上陣,從各個角度全方位地對潘蕃進行駁斥。

如此車輪戰一場場下來,潘蕃雖說是越戰越勇,但漸漸也口乾舌燥了。

尤其瞟到何瑾一副看戲的模樣,更是心浮氣躁:小子,你啥意思......一次都不幫腔,看戲是吧?

也因為想到這裡,潘蕃忽然有些醒悟:沒錯啊......怎麼說好的一起上書言事,現在反倒成了自己孤軍奮戰?

你小子不是說有法子嗎,不是還說聯絡了援軍嗎?怎麼都到了現在,一個也看不見?

一時間,潘蕃舉目環顧,才發現那些內閣大學士,還有什麼馬文升、劉大夏、楊一清這些重量級大佬,還有英國公、保國公、陽武侯軍方人物,一個個都沒動靜......相反,他們還跟何瑾一樣,正看得津津有味?

驀然,潘蕃就覺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場陷阱。

最後驚恐抬頭,看了龍椅上的弘治皇帝,面色表情跟何瑾同那些人一模一樣後,才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該不會......自己真被這些人看了猴戲吧?也就是說,何瑾那小子......此番是將自己當了猴兒耍?

不行,老夫要跟他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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