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瑾,本巡撫再給你一次機會。”

潘蕃沉默了許久,鐵青著臉一字一頓道:“適才之言,你若是無心之過,可在此當眾認錯。本巡撫寬大為懷,可不與你計較。”

不得不承認,任由殺機怒火在胸中醞釀一炷香的時間,最終還能給如此無禮下級一個寬恕的機會,潘蕃無疑是那種真正養氣到家的士大夫。

畢竟這一切,是他在怒火衝到頭頂後,還能竭力壓制下來。再想到何瑾的功過與能力,做出的正確選擇。

為此,他不惜犧牲個人威名和聲名作為代價——能做到這點之人,當真萬中無一,令人敬佩。

不過很顯然,這同樣也是他最後的讓步。

可就在李承祐、張侖還有戚景通都松了一口氣,用希冀的眼神兒看向何瑾時,一向最善掌控氣氛情緒的何瑾,這會兒......當然清楚自己已站在了作死的邊緣,不會跟頭倔驢一樣再頂撞嘍。

此時他就一臉高深地搖了搖頭,道:“大人,倭寇登陸不過一日,便已兵分三路,精確直指射陽、建湖、高郵三地衛所。且戰報上提及,此番他們只出動了不過百人試探,大人難道不覺得此事太過蹊蹺了嗎?”

這事兒要是換成一個女的為掌權者,才不會管你什麼倭寇不倭寇、正事兒不正事兒的:老孃心情最重要,不先弄死了你,怎麼談什麼正事兒!

可換成男人為掌權者,情況就不一樣了。

潘蕃聽聞後,什麼殺機、怒火的,登時全放在了一邊兒。就跟訓練有序的獵狗一樣,思路順著獵物就狂奔而去且一不復返了,當即開口道:“你是說?......”

“不錯,我們這邊兒有漢奸......”何瑾當下便斷言,道:“否則的話,根本無法解釋倭寇這般精確的舉動。”

接下來,男性的另外一個特徵,就在潘蕃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聞聽何瑾此話後,他當即豎眉厲喝,道:“李千戶,本巡撫著令你們錦衣衛,當即徹查那些得知我軍部署之人,務必揪住內奸!”

沒錯,遇到問題立刻想到解決問題,這就是典型的男性思維。

幾百萬年的進化史,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男人天生就被種下了實幹的基因,畢竟以前兇險的狩獵時代,發現問題不及時解決,可能不只明天餓肚子的小事兒,是小命兒都會沒了的大事兒。

但就在李承祐上前,慨然抱拳準備領命的時候。誰知剛一出列,何瑾一把又將他推了回去:“你來瞎湊什麼熱鬧?......誰告訴你洩露軍情,一定是軍中將校所為?”

“兵力部署這樣的大事兒,只能瞞住兩眼一抹黑登陸的倭寇,哪能瞞得住那些不願遷徙進來的鹽城百姓,還有三地衛所的人?更不要說,城中的官紳富戶,想得知這點軍情還不是易如反掌?......”

“你的意思是?......”潘蕃一下聽明白了。

可隨後,眉頭也不由蹙得更緊:畢竟如此以一來,情況可比他想象嚴峻太多了,而且......這就能解釋何瑾為何著急白慌致仕了。

假如情況真如他推測一樣,一旦派了城中兵馬前去增援三地,正好會中了倭寇調虎離山之計。

兩淮流域這個地方,可不是關中蜀地。

關中蜀地多山,地形崎嶇兇險,各個關隘易守難攻。可這個地域幾乎就是一馬平川,根本擋不住來犯之敵長驅直入。

當年曹操舉著報父仇的旗號,兩次說打徐州就打徐州。而且一打就是氣吞萬里如虎,占城屠民的。其中的原因,難道只是徐州陶謙無能?

當然不是。

就是因為華夏淮河流域這片兒無險可守,曹操大軍當然說來就來。而且如今比起曹操的大舉侵犯,倭寇更多一層便利條件。

因為這群小鬼子只是來燒殺搶掠的,搶完殺完就跑,不存在攻城後自守的情況。這樣就使得他們完全可以繞過三地的衛所,趁淮安城池防守空虛之際,來上一波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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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戚景通也反應過來了,當即冷汗涔涔道:“賢弟所言不錯,為兄剛才太過想當然了。認為三地衛所扼守住了倭寇的進犯路線,他們就只能攻堅圖謀,卻忘了他們根本無需如此......”

說到這裡,戚景通當即轉身向潘蕃拜倒,慚愧道:“大人,卑下無謀,差點就中了倭寇之計,懇請大人責罰!”

潘蕃這會兒哪有心思責罰戚景通?

他本意也是如此,而且還是那種肯擔責任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自省,道:“不必如此,若果真那般,也是本巡撫輕敵之過......”

不過說到這裡,他就狐疑地看向何瑾,道:“你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嗯......”何瑾這下就有些頭疼。

他無法說自己來自未來,知道大明的倭寇之亂的本質,是國朝禁海政策同資本發展碰撞,才憋出的一個怪胎。

於是他努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大人,我說是瞎猜的,你信不?”

然後,潘蕃就笑了:“動搖軍心,欺瞞上官,本官打你五十軍棍......你信不?”

何瑾笑容就僵硬了,然後開動腦筋,最後才說道:“那下官說早就看了歷年來倭寇作亂的規律,還得到了錦衣衛那個倭寇頭目的一點情報,然後胡亂猜一猜的。大人覺得這個倉促編的瞎話......能騙得過你嗎?”

潘蕃頓時臉一黑,道:“明明就是如此,難道還有別的可能不成?”

何瑾就無奈一笑:呵呵,你高興就好。

然後就在他松了一口氣的時候,那位殺豬的千戶猛將兄就開口了:“簡直太可恨了!咱們來淮安是救護百姓的,誰那麼狼心狗肺還勾結倭寇!”

“這倭寇燒殺搶掠了淮安,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這生孩子沒**兒的狗東西,當初他老孃生他的時候,就該扔馬桶裡溺死!”

殺豬千戶明顯是位性情中人,這時候越想越恨。罵人的話也很快就變成了‘老子要是見了他,一定要怎麼怎麼’的。

對於這點,何瑾只有無奈搖了搖頭:這位猛將兄心思簡單,根本不知道有些人如何心腸歹毒。

對於那些享著榮華富貴的高位之人來說,淮安一府的百姓又算什麼,跟他們有半文錢的關係?

相反,倭寇假如真的燒殺搶掠了淮安,他們反而能證實自己的理念立場是正確的。就能將自己這個政敵,從精神到肉體徹底毀滅。

更主要的是,這種事兒只要辦得好,還會神不知鬼不覺——如此划算的買賣,為何不去做?

此時潘蕃也聽得有些頭疼,擺手道:“嚷嚷這些沒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拿個絕妙的主意。難道......我們只能緊守城池,眼睜睜看著三地衛所的兄弟浴血奮戰,卻孤立無援?”

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都全投向了何瑾。

何瑾見狀,登時就不樂意了,氣急敗壞地看著兩旁武官:“巡撫大人讓你們拿主意,你們老看我幹啥!”

潘蕃登時有些怒了:“欺瞞上官......”

“大人,我是真沒法子啊!......”誰知何瑾這下就不幹了,哭喊道:“能看出問題不見得能解決問題。大人,這次就是你揍死下官,下官也沒法子啊!”

潘蕃想想,覺得這話也對。但看著何瑾一臉不老實的臉,總覺得這小子還在隱瞞著什麼,又不甘心問道:“真沒法子?”

“沒有,確實沒有......”

“好,拖出去打二十軍棍。”潘蕃就不耐煩了,也不等何瑾問,主動開口道:“就算你沒欺瞞本官,剛才有話不好好說,的確動搖軍心了,打你二十軍棍也不冤!”

嗯,沒錯,男人的確跟女人不一樣,首先會想著解決問題。但這不說明他們記性差,更不會不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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