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終於行動起來的府衙官吏,坐在二堂正位的何瑾,卻依舊面沉如水。

張侖其實還好點兒,可以在前面指揮著一點,避開何瑾陰沉的氣場。但李承祐就慘了,錦衣衛只是配合都司衙門,他再上去指手畫腳,就顯得有些多餘了。

而且認識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見何瑾如此模樣。

局促不安下,他努力想了想,掏出了身上僅有的幾張銀票,小心翼翼地問道:“叔父,要不先數會兒?......”

何瑾就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是那種本來不情願,但又架不住誘惑的模樣,扭捏地點了點頭:“嗯,先放著吧。”

然後看著擺在案上的銀票,他還是努力讓眼神兒不去看。

但最終也沒頂得住心魔,還是忍不住拿了起來,一張張地數著:“一張,兩張,三張......承祐啊,身為錦衣衛千戶,你身上的銀票可不多啊。”

好在這個時候,張侖也過來了,豪氣地又往桌上一拍:“沒事兒,侄兒這裡還有,叔父開口說話就好。剛才不說話那樣兒,真把我們嚇得不輕......”

看到張侖派出的那一沓子銀票,何瑾臉色果然就好看了許多,語氣也和緩了一點:“沒辦法啊,我也氣憤加頭疼......你說都要打仗了,陛下忽然給咱們頭上派來個婆婆,你們說這叫啥事兒?”

張侖和李承佑對視一眼,對此不由嘆了口氣:還能咋回事兒,明擺著陛下不信任你了唄......誰讓你放著京城的榮華富貴不去享,非跑淮安這裡來折騰。

京官兒和外官兒最大的不同,就是京官兒可以上達天聽,在陛下耳朵邊吹風兒。可你現在離京城這麼老遠,鞭長莫及,我們眼瞅著也要跟著吃掛落兒了......

“你們懂個屁,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聽著兩人的分析,何瑾明顯又煩躁了幾分,道:“這中間不用想,也知道是張誼在搗鬼。搗鬼這個其實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陛下和內閣為何會信了他。”

兩人一聽這個,當時也來了精神,問道:“不錯,陛下和內閣大學士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騙得了的。此番怎麼突然就改弦易張,動搖了想法兒呢?”

“也不是改變了想法兒,是......唉,怎麼說呢。陛下和內閣大學士們,畢竟是讀著聖賢書長大的,以禮法治天下的觀念,可是印入他們骨髓的。”

“但我的這些做法兒,卻跟仁義禮智信沒半文錢的關係,基本上就是無所不用其極,怎麼把事兒辦成了怎麼算。”

說到這裡,何瑾不由就嘆了一口氣,道:“這樣一來,就是理念之間的衝突了。你們要知道,改變一個人乃至一個時代的觀念,可比幹掉那個人或者毀滅時代難太多了。”

“就比如抑制銅價、改革軍制、馳援固原和邊關互市之事,都是正經儒家那些禮義教化解決不了的,陛下和內閣大學士們才病急亂投醫,抓住我死馬當活馬醫。”

接著話鋒一轉,繼續分析道:“可這次大明鹽務一事,又一次深捅了人家文官的命脈,動搖了他們當權執政的根基。並且這位張誼冷眼旁觀我與朝廷百官鬥法,已深刻洞悉了我的軟肋。”

“他這招,說實話還比不得張彩的捧殺。但勝就勝在堂堂正正,讓陛下和內閣們寧願豁著大明沿海受損,也要秉承禮法為本的所謂正道。”

將腦中想的盡數一一攤開,何瑾這時手也攤開了,更加頹然道:“所以呢,我們不是輸在了敵軍太狡猾,而是......呃,後面的話我不能說,你們領會意思就好。”

這時兩人也都明白過來,尤其張侖還有些憤憤不平,道:“叔父,我也覺得這次陛下和內閣這次太......嗯,後面的話不好說,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其實管什麼禮義儒法的,只要能治理好天下,為老百姓造福不就行了?”

李承祐也點頭,附和道:“沒錯,理念這東西不就是為了辦事兒的?......既然叔父的法子能辦成事兒,那就讓叔父來唄。非整那麼些么蛾子,真是......呃,後面的話,我也不能說,反正咱們都明白。”

“是啊,你們能這麼想,所以......才是武人,是文官極力打壓的物件。”

何瑾就繼續慘然一笑,道:“我們看待這些理念,當然覺得可有可無。但從漢代的時候起,一代代文人就自發地構建他們的治國理論,已然將整個天下都洗腦了。”

“按照他們的說法,禮法這東西就關乎著天理人心,關係到天下治亂。假如不遵從禮法的話,便會人人思變、世間動盪,武人們弒主犯上,重回五代十六國的戰亂......你說跟這些一比,大明沿海被一些倭寇作亂鬧一鬧,孰輕孰重?”

“我,我們!......”兩人當即就想開口辯駁,可嘴皮子蠕動了一下,又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畢竟,後面的話......嗯,不好說,不可說,也不能說。

“那叔父,我們到底該怎麼辦?......”兩人糾結了半天,最終也沒個主意,年輕的張侖甚至還賭氣道:“總不能真等那巡撫過來,然後看著鹽城的百姓慘遭屠戮,大明的鹽和產業被倭寇哄搶吧?”

“然後張誼又有了藉口,就可以得意洋洋地說,大明鹽務就是倭寇作亂所致。我們非但沒整頓好鹽務,反而還害得淮安動亂不安,罪大惡極。繼而恐怕真會被倒打一耙,關入牢中,等著家人來送飯......”

李承祐也介面補充,真的一肚子憤懣不知如何傾訴。最後還忍不住,來了一句:“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是啊,倭寇旦夕將至,朝堂的大人們還在權衡得失......其實這些也都怪叔父,假如叔父不是這麼能幹,事事都替朝廷辦好了。陛下和內閣大學士們吃過虧、上過當,也就知道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了。”

“是啊,我是太慣著......嗯,後面的話不能說,你們繼續領會精神。”何瑾也無奈搖頭,但隨後又眼光一亮,忽然‘咦’了一聲:“侖兒,你剛才說啥來著?”

“侄兒說,都怪叔父太能幹......”張侖還不知啥事兒,垂頭喪氣地重複了一遍。

“我當然知道自己能幹,而且還相貌英俊,陽光帥氣......嗯,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後面那一句。”

一聽這亂七八糟的話,張侖滿面鬱悶:“後面一句是,叔父太慣著......呃,後面的話不能說啊。”

“也不是這句,就中間一句。”

“讓陛下和內閣大學士們吃點虧、上次當?”這下李承祐開口了,臉色也不自然了:“叔父,你該不會是真想撂挑子了吧?這可是鹽城數萬百姓的性命,還有百萬石的海鹽,以及不知多少的產業......”

何瑾卻彷彿一下釋然了,就笑著開口道:“我憑啥不能撂挑子?幹了這麼多,陛下還不是對我嚴防死守的?”

“還有內閣大學士及那些大臣們,呵......有事兒的時候,就拿我來當馬桶,用完了就嫌我不夠堂堂正正,不符合儒家聖道。”

“可,可陛下待叔父也算不薄,公主不是都下嫁給了叔父。且大明百年來,只有叔父一人以十六歲的年華,便穿上了緋袍......”

這下兩人就真慌了,畢竟何瑾是說得出做得到的。而且這時候撂挑子,也太對不起淮安的百姓了。

“呵呵,倭寇是我召來的?還不是那些官紳們,早就跟他們串通好了。至於說陛下對我不薄,我承情還不行?”

“當然不行!”李承祐就急眼了:我的老天,我們這都是幹了啥呀,怎麼還把叔父這麼聰明的傢伙,帶溝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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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明的命官,是你想說不幹就不幹的?

要是放在大明朝剛創立的時候,太祖爺得滅你九族前,讓你戴著枷也得先把手上的事兒幹完,再上刑場......

一聽這個,何瑾似乎才認了慫,撓撓頭道:“呃......好像真是這樣哈,大明的官兒可是不能說辭職就辭職的。那咱就先......湊合先幹著?”

“嗯嗯。”兩人慌不迭地點頭,想著總算沒闖下大禍。

可不料,隨後何瑾就起身言道:“那就幹完這事兒,再想著揚帆出海。畢竟,我還有那麼多財產,要先處置好了嘛......”

“叔父,你不要嚇我們好不,這是真的要?......”

兩人陡然都快瘋了,小心肝兒撲通撲通亂跳:都說到清整財產了,對於何瑾這樣的貔貅來說,絕逼是要動真格兒的了啊!

“呵呵,你們以為呢?......”何瑾就留給他們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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