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淮安的這些時日,何瑾天天應酬不斷。

鹽這玩意兒,自春秋時代就開始被統治者盯上了。到了漢武帝時期,又開始實行了鹽鐵官營,故而管鹽的這一塊兒,也就成了歷朝歷代最肥的肥差。

也由於這個原因,別管何瑾在宴會上表現多粗鄙不堪。只要他想應酬,別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一天三頓也都能尋到酒宴。

可這天回到鹽司衙門,金元惴惴不安地就趕緊迎了過來,道:“老爺,你可算回來了......你,你還是先出去躲一躲吧。”

何瑾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當時就笑了:“金元,你這到底是希望我回來呢,還是希望我不回來?......”

“老爺,家裡沒你吧沒意思,我當然希望你回來。可為了你的性命著想,小人勸你還是保命要緊......”

何瑾猛然一驚,問道:“白蓮教又來尋仇了?”這裡是淮安,不是戒備森嚴的京城,他的第一反應當然是老仇家。

可誰料金元就搖搖頭,道:“不是那個白蓮教,比他們還可怕。”

一下子,何瑾就瞭然了,身子都開始戰慄起來,問道:“是,是老孃?......”

“不止如此,還有公主以及郡主!這次啊,夫人和柳二夫人也勸不住。”說著金元還畏懼地向身後看了一眼,催促道:“老爺,你還是趕緊逃吧......”

何瑾這才有些慌了,要知道老孃打死他,在注重孝禮的時代,非但有可能免罪,還可能被鄉鄰稱讚‘大義滅親’。

那日暮打死了他,火篩若是運作一番,都能上升到外交的程度,免罪也是很有可能的。

至於朱秀英動手,更不用說了,她公主的封號雖然被奪了,可該享受的公主權力一點都沒少......

這三位,可以說就是何瑾的剋星。

下意識他就要轉身逃命,可剛走了一半兒,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委屈道:“為什麼啊!......我死也要做個明白鬼吧?”

“還問為什麼?......”

金元都被氣笑了,道:“老爺你來淮安六天了,日日花天酒地。回來一身酒氣外加一身的胭脂味兒。就連小人見了,都......羨慕嫉妒恨啊!”

不料何瑾聽了這話,反而不慌了,神色也輕鬆了起來,擺手道:“嗨......就這麼點屁事兒啊,讓你整得天崩地裂的。”

“再說,你也成親了吧,也是一家之主了,連家裡的老娘們兒都搞不定,算什麼老爺們兒?出息,瞧老爺的......”

說著,就大步走入了後院兒。

金元愣愣看著何瑾的背影,簡直都驚呆了:哎喲我的老爺啊,裝逼一時爽,事後......別的不說,就為了在小人面前裝,你,你這不是老爺們兒風采,是真不要命了啊!

想到這裡,他趕緊追了上去,尋摸著關鍵時刻,呃......擋刀估計是不會的,最少能替何瑾收個屍吧?

一轉入月亮門,何瑾就換了一副臉色。那神情凝重又愁悶,彷彿有層層的塊壘積鬱在心頭,讓他難展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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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撞到了老孃。

準確來說,是老孃高居中位,朱秀英和那日暮侍立兩旁。

又是標準的三堂會審架勢,並且那日暮手按彎刀,朱秀英持槍而立,老孃腿上擺著的也不是笤帚疙瘩,而是一柄利劍。

沈秀兒、柳清霜還有月兒紅柳綠芽等丫鬟,只能壞繞周圍,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神情看著何瑾。

看到何瑾進來,老孃根本沒理他那臉色,只是娥眉一挑,然後揶揄地問道:“喲......這不是我多日未見的親生兒子嗎?怎麼不在外面逍遙快活,還捨得回來了?”

這話一出口,朱秀英也介面了,道:“是呀,相公怎麼捨得回來了?外面多好啊......那熱鬧的小酒宴,精緻的小酒杯,還有可人兒火辣的小娘子,外加無處安放的小情緒......多麼相得益彰,相公怎麼還捨得回來?”

跟著何瑾久了,這洋氣的小用詞兒,真是......形容地太貼切了。

可惜那日暮漢語沒這麼深的造詣,見老孃和朱秀英將意思都講明白了,只能沒文化地表示道:“我,我也是這麼想的!”

一聽這話,金元全身就做好了......搶下何瑾屍體的準備。

然而,何瑾見狀卻緩緩抬起頭,面色不再凝重愁悶,反而變得有些痛心疾首,道:“娘,英兒,那日暮......我以為你們會理解孩兒不易的,可想不到......唉!”

說著他就搖搖頭,一副被世界辜負的模樣,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聲話落,三女不由也恍然了一下。畢竟何瑾歪事兒幹的不少,可正事兒也沒少幹,這話在她們心中還是有些份量的。

不過隨後她們就想到,這小子更多還是詭計多端,老孃當時就率先又冷硬起來,換了口氣道:“少裝模作樣的,這些天你夜夜笙歌,逍遙快活!陛下讓你來淮安,是整飭大明鹽弊的,不是讓你來醉生夢死的。”

“不錯,裝模作樣誰不會?”

朱秀英又緊隨其後,但語氣明顯沒那麼堅定,又提了一口氣才叱問道:“你以為賣個可憐,我們就會放過?”

那日暮這裡,卻連叱問都沒有。

畢竟嫁入何家後,她還搖擺在老孃這一派和沈秀兒一派的中間。雖然傾向老孃這一派,但立場其實也沒那麼堅定。

何瑾此時就彷彿被逼入了絕境,神色愈加痛苦。

但隨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儘量將語氣放緩道:“娘,秀兒,你們說的一點都沒錯。可你們當真以為,整飭鹽弊是那麼簡單的事?”

“你們就算沒直觀感受,至少可以設身處地想一想吧?別的不說,我是從京城來的,又是陛下欽點的鹽司同知。那些官身蠹蟲們用腳後跟兒想,都知道來這裡是幹什麼的。”

“而那些蠹蟲在此經營了多年,將一切瞞得密不透風,你以為他們會真的將錯漏暴露在兒子眼前,引頸就戮?”

這話比起之前的賣乖就更有份量,老孃和朱秀英當然也知,整飭鹽務沒那麼容易。否則,大明鹽課也不可能一年年減少,朝中那些名臣閣老都束手無策。

只是......反過頭又一想,明明是何瑾整日花天酒地,怎麼這會兒反而,這邊兒理屈詞窮了?

朱秀英當即就做了最後一搏,道:“相公說的也有些道理,可這也不能是你整日夜不歸宿,同那些官紳沆瀣一氣的理由!”

老孃想了想,也開口質疑道:“若你真心要整飭鹽務,難道放著歷年的賬簿不知道去查?還有,鹽場也距離鹽司不遠,難道不會親身去視察檢驗一番?”

說完,她還小聲嘀咕了一句:“我看那些戲文上唱的欽差大臣,都是這樣懲治貪官惡吏,為民請命的......”

這時候,何瑾忍不住就笑了:“娘,戲文上都是騙人的,別的不說......”說著他就看向了沈秀兒,道:“秀兒及手下那些賬房的查賬水平,你是信得過的吧?”

然後,沈秀兒就點頭,鬱郁說道:“相公說的不錯。其實第二天的時候,相公就偷偷調了經歷司的賬簿。

“奴家和手下人查了三天,倒是發現賬肯定有問題。可他們這作賬的也是老手,將帳做得很平,光憑查賬是找不出罪證的。”

何瑾也隨即點頭,補充道:“再說鹽司僅淮安一府,累年賬冊簡直海量。若單憑查賬來釐清賬目,沒有幾年光景恐怕是做不到的。”

老孃就還不服氣,道:“那,那咱就去鹽場走一遭!他們不可能,將鹽場上上下下都收買了吧?......”

一聽這話,何瑾嘴角就勾起一道弧線,道:“娘,你是認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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