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和牟斌去了沒多久,就將一臉怏怏不樂的何瑾帶到了暖閣。

看到弘治皇帝和一大票臣工後,他也沒半分緊張,還是半死不活的模樣,行禮道:“微臣拜見陛下,想不到吾皇於日理萬機之間,還掛念著微臣,每每念及至此......”

弘治皇帝就冷冷看著這敷衍的表演,等他說完後才冷聲笑道:“你是當真銘感五內、涕淚橫流?朕怎麼就一點都沒看出來呢,反倒覺得還有那麼一絲的幸災樂禍?”

這話落下,何瑾才認真了幾分,趕緊言道:“陛下誤會微臣了,微臣此時心神不寧,是因為掛念朝中大事。每每想起雲南、瓊州、金陵還有邊關、揚州的禍亂,臣就心如刀絞,食不知味、寢不能眠......”

這下弘治皇帝和各大臣,氣得鬍子都抖起來了:好嘛,我們還沒問,你就不打自招了,挺實誠、挺有恃無恐的呀......

然後,弘治皇帝就用表情,生動詮釋了‘笑裡藏刀’這個詞,面笑皮不笑地言道:“所以你就膽大包天,將各地的要事刊印在邸報上,故意在京城製造恐慌,好迫使我等向你服軟?”

“陛下!......”何瑾一下就五體投地趴在了地上,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聲淚俱下地言道:“微臣怎是那等包藏禍心之徒?”

“臣此舉也是一片拳拳報國之心,希冀士林高人們看到後,能拿出些治國的良策,一解我大明之困局。微臣報國之心天日昭昭,陛下切不能冤枉了微臣......”

說完,何瑾還裝作想了想,又補充道:“假如陛下不樂意的話,微臣當即就讓他們停印。從今往後,臣就在家中閉門自守,再不給陛下及諸位大人添亂。”

大明朝雖然也有以言獲罪的情況,卻沒有大規模的文字獄,更沒有主觀上刻意禁錮思想,打壓言論的做法。人們的思維還是開放的,社會環境也很昌明。

故而登邸報這種事兒,自然不在律法的明令禁止下。

且何瑾還說出了問計於士林的藉口,更是儒家聖典上提倡的‘禮賢下士’、‘不恥下問’的優良作風。

只是滿殿的人都心中清楚,事情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偏偏這小子巧舌如簧,滑得跟只泥鰍一樣,讓人無話可說。

更可氣的,這傢伙還以退為進,明著說自己不想給朝廷添亂,暗地裡卻想惹了事就溜,簡直......太厚顏無恥了!

一下子,弘治皇帝簡直鼻子都要氣歪了,各位大臣也都眉梢突突直跳。

然而,他們這些受過正統儒家教育的人,都很有操守和修養。在胡攪蠻纏方面,真不是何瑾的對手。

沒辦法,軟的不行,就只能來硬的。

眾大臣一副希冀的眼神望向弘治皇帝,弘治皇帝當時也有了覺悟,猛然一拍御案道:“何潤德,將朕和諸位大臣耍著玩兒很有趣是不是,真以為朕辦不了你?”

“陛下,臣委實不知自己犯了何罪。更何況陛下乃千古明君,一向寬厚仁德,不教而誅未免有損陛下的英名......”

弘治皇帝就冷冷一笑,道:“可朕對付你,就想當個昏君!”說著,他嘴角還莞爾了起來,調侃道:“記得當初有人跟朕說過,當昏君其實也挺好的......”

然後何瑾就明白了,眼前這些壞叔叔們玩不過自己,就高舉君權的大棒耍賴了。無奈下,他便垂頭喪氣地言道:“那陛下和諸位大臣,想要臣怎麼辦?”

“當然要先將京城的謠言破除掉!”

“這事兒好辦。邸報上刊登的那些國事,陛下和諸位大臣想必已有決議了。只需將決議刊登出來,自能穩定人心。”

“而且透過此舉,還能引起士林和民間一陣廣泛討論。屆時不論結果如何,都會破除謠言,炒作好的話,還能使得大明上下對朝廷更多一分信任。”

“炒作?......”弘治皇帝當然不懂這個詞。

但眼下也不是弱了氣勢的時候,在楊一清拼命的眼神兒示意下,他又佯裝怒氣言道:“還有你提出的那些解決方案,都需要大筆銀錢做後盾,那些錢又從哪裡來?”

“先從通商互市那裡抽調一部分,然後有錢了再補回去唄。”

“可天才財富都有定數,如今又未到秋末歲入之時,朝廷哪還能有錢找補回去?”兼著戶部尚書的劉健,就忍不住開口反駁了。

“什麼天下財富都有定數,多落後的小農經濟思想啊......大明以前不是也沒有通商互市的財源,現在每年歲入不是增加了一大塊?更不要說還有一部分,朝廷本該收上來的稅金,全都被人給貪墨瓜分掉了。”

一聽有人跟自己搶錢,弘治皇帝就是脾氣再好,也忍不住變色了,凝聲言道:“潤德,說話要有分寸,尤其當著朕和諸位大臣的面。你可知剛才這番話,是在質疑朕和諸位臣工的治國水平。”

當皇帝的,或多或少都有些疑心病,總覺得有刁民要騙朕。

尤其面對何瑾這傢伙,弘治皇帝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謹慎,繼續道:“如若你是在信口雌黃,汙衊了朝中的臣工,朕可也保不住你!”

何瑾知道,按正常的套路,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拍著胸脯逞一逞豪邁之氣了,比如若臣冤枉了哪位臣工,願以命相抵之類的。

可仔細想了想,別人貪墨偷去的是朝廷稅金,又不是他何家產業的錢。

於是他的反應就很實誠,聞言周身一震,面色堅毅地痛快言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就當臣沒說過這話。打擾陛下和諸位大人了,微臣這就告退。”

弘治皇帝都驚了,眼睜睜看著何瑾拍拍屁股轉身就走,走得十分乾脆果決。

當下,一向不怎麼動怒的弘治皇帝,簡直氣得七竅生煙,又一巴掌重重拍在御案上,吼道:“給朕滾回來!”

何瑾聞言,就為難地看了看地面,然後真的一圈圈滾了回來。

弘治皇帝再度驚了:這孩子,腦子有坑吧!......這時候倒堅定無比執行自己的命令了,剛才怎麼不堅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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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死死捏著硯臺,弘治皇帝深吸了兩口氣,最終還是怕一硯臺砸下去,朱秀英可能會守寡,才恨恨地松了手......

“行了,朕准許你暢所欲言,說錯了也不怪罪。”

無可奈何地又瞪了何瑾一眼,弘治皇帝才開口道:“說罷,究竟是哪塊兒該收上來的稅金,還被人給貪墨瓜分了?”

“多了去了,各州縣哪個衙門沒有羨餘錢?還不都是剋扣老百姓、糊弄朝廷的?”何瑾張嘴就來。

不過見眾人臉色登時發黑,就知道這話題太犯禁忌,又趕緊轉口道:“不過眼下最應整治的,就是鹽稅這一塊兒了。”

“陛下......哦,陛下就算了,根本不知道京城現在鹽價幾何。不過諸位大人總該知道,最近京城鹽價瘋漲吧?”

聽何瑾這麼一說,眾人眉頭也都蹙了起來。劉健更是思忖了片刻,開口問道:“你可知這究竟為何?”

“因為大明開放邊關互市了,開中法就受到了衝擊。那些把持著鹽業的豪商富賈們,看到有人來跟他們搶生意了,當然設下了重重關卡,以保護他們的利益。然後市面上的鹽供不應求,價錢自然就上漲了。”

此時弘治皇帝和諸位大臣的神色,就凝重了幾分。若是仔細看,還能發現一絲絲的羞赧和鬱悶。

因為何瑾在經商方面,勝過他們很多。剛才簡單一番話裡的邏輯,他們這些將聖人典論,精研到極致而宏大的大學者們,卻一時根本捋不清。

何瑾見狀就深深嘆了一口氣,心中默唸道:哎,一群經濟盲啊。大明朝由這些人來掌舵,真的是......太好了!

若不是這樣,自己怎麼能獨領風騷,展露其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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