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暖閣當中,氣氛有些怪異。

三位內閣大學士票擬著奏疏,弘治皇帝則在御座上默默批紅。君臣四人偶然抬起頭對視一眼,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又誰都不想提前開口。

最終,還是弘治皇帝擱下了御筆,向一旁的蕭敬問道:“何瑾這兩日在家作何?”

他這麼一句話問出來,三位內閣大學士也都有了反應。表面上還是在審閱著奏疏,實際上都已凝神靜氣、側耳傾聽起來。

“何員外郎這兩日無甚舉動,只是在家宴請了一些賓客......”

蕭敬還不知道他的手下,都已被何瑾策反。如今他得到的訊息,只能是何瑾想讓弘治皇帝聽到的這些瑣事。

“哼,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哪有半分朝廷棟樑的樣子。”而這次,弘治皇帝就略帶羞惱地評價了一句,但隨後也沒多說什麼。

三位內閣大學士彼此對視了一眼,李東陽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就在此時,外面有人上前稟告道:“陛下,禮部左侍郎焦芳求見。”

弘治皇帝聞言,不由揉了揉太陽穴,有些詫異問道:“他來幹什麼?......”但隨後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句廢話,便揮手道:“宣。”

焦芳一臉凝肅地走了進來,一板一眼的模樣,彷彿步距都丈量好一般:“臣叩見陛下,有事向陛下請奏。”

“何事?”

“通商衙門互市司何員外郎大婚將至,不知陛下將准許以何等規制操辦?”焦芳面無表情地問道,彷彿一貫的就事論事。

弘治皇帝面色卻不由疑惑起來,在他看來這不過何瑾的私事,怎麼還會驚動到禮部過問。

可隨後又一想,那日暮是自己冊封火篩汗的女兒,按照規制等同於明朝的郡主,禮部過問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當然,這並不影響他對焦芳此奏的反感,揮手道:“此等兒女情長之事,不過兩族通婚之始爾,日後更會稀鬆平常。一切著何瑾個人操辦,禮部無須過問。”

正常的臣子聽到這些,早該識情知趣了。

可焦芳卻仍舊不開竅一樣,道:“陛下,正因此舉通婚乃兩族首例,大明為安撫後續歸順部落,才應重視起來。可何員外郎連是娶妻還是納妾,都未向鴻臚寺報備,臣覺得此舉有些不妥。”

剛剛拿起筆,準備繼續批閱奏章的弘治皇帝聽到此話,臉色不由難看了起來。

一旁的劉健見狀,當即開口道:“焦侍郎太過拘泥禮法!陛下適才已說過,此不過男兒情長小事,緣何能上升到家國大事上?”

“再說我大明一向不和親、不稱臣、不納貢。泱泱大朝之風采,難道還需向歸順投誠的異族示好不成?”

焦芳自討了個沒趣,弘治皇帝的臉色,也微微緩和了些。

可就在這個時候,焦芳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弘治皇帝,隨後低頭露出了個隱晦的笑,道:“陛下,臣還有事要奏。”

“康寧公主今年已芳齡二八,又值大選時節......不知陛下可曾有中意之人,還是循例從民間銓選?”

此話一出,暖閣眾人瞬間皆驚。

尤其三位內閣大學士和蕭敬,更是一瞬間面露驚詫,隨即氣怒不已地看向焦芳:好一條狠毒的詭計!

原來之前請奏何瑾大婚之事,全在為此時的致命一擊做鋪墊!

整個大明朝堂,誰不知道去年的時候,弘治皇帝中意的駙馬就是何瑾。

可何瑾為了拒絕當駙馬,寧願深入虎穴剿滅白蓮逆匪,也不肯娶康寧公主,簡直讓皇家的臉面成了笑話。

而今年,人家何瑾歡歡喜喜地要娶新婦,你皇家的閨女卻還是沒人要......十六歲了啊,在大明都屬於大齡剩女了喲?

並且如此一對比,你皇家的公主......嘖嘖,分明在人家何瑾眼中,連個異族粗鄙的野人都不如,真是可憐喲。

果然,弘治皇帝聞言陡然色變,控制不住地一巴掌就拍在了御案上,怒聲質問道:“大明禮部乃六部之首,掌五禮之儀制及學校貢舉,教化天下,乃大明社稷之基石!焦芳你看看自己上奏的,都是何等雞毛蒜皮的瑣事!”

“不是何瑾娶親,便是公主嫁夫!......這等男兒情長之事,就算要有人來上奏,前者也應該是鴻臚寺,後者該是宗人府,幹禮部何事!”

這一番喝罵,才讓焦芳裝出了慚愧惶恐的樣子,連連叩頭道:“臣昏聵逾制,萬望陛下恕罪。”

可縱然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弘治皇帝卻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畢竟禮部掌管的五禮當中,也包括嫁娶之禮。焦芳雖說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一些,但嚴格意義上也算不得逾制。

憤憤不平的弘治皇帝,只能將兩張奏疏塞入了袖中,隨即揮手道:“先下去吧,此事朕有了決議,再來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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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告退。”焦芳還是不敢抬頭,亦步亦趨地退了出去。

可走出暖閣大門時,卻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殘忍得意的笑:何瑾啊何瑾,這根刺已牢牢扎入陛下心裡了,就算你能拔出來,也會帶著血!

而待他離去後,暖閣裡的氣氛則更加壓抑了起來。

弘治皇帝鐵青著一張臉,很想不受這些情緒影響繼續批閱奏疏。可好不容易翻開一張奏疏,便覺得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來回晃動。頭疼不已的他不由支起了下頜,面色開始痛楚起來。

蕭敬是第一個發現異常的,趕緊上前拖住弘治皇帝,驚恐呼喚道:“陛下,陛下您這是怎麼了?......來人,來人快去傳太醫!”

三位內閣大學士也都紛紛起身,跑來檢視弘治皇帝的情況。可弘治皇帝艱難地擺了擺手,道:“無妨,朕只是有些疲累,今日這些奏疏......”

剛說到這裡,通政司的一位翰林,就抱著一摞奏疏過來了。

此時弘治皇帝也略微好了一絲,搖了搖頭苦笑道:“整個大明江山均繫於朕一人之身,朕不能倒,也倒不起啊......”

說著,他便對那翰林言道:“將奏疏都送過來吧。”

那翰林當然不知該不該從命,李東陽想了想便道:“先放上來,但臣也請陛下先回去歇息。待我等票擬過後,再拿與陛下過目如何?”

這個提議無疑很貼心中肯,可心緒煩亂的弘治皇帝就是想看看四方奏事,轉移下自己的情緒,便揮手道:“不必了,朕無事。”

眾臣見狀也知不可強勸下去,只希望奏疏上能有些好消息,讓弘治皇帝心情好些。不料弘治皇帝剛翻開第一本奏章,臉色就變得極其難看。

接著在眾人還不知發生什麼事兒的時候,弘治皇帝又快速翻閱起其他奏章,臉色也隨之越來越難看。

最終看到一本奏疏後,他猛然怒不可遏地罵道:“簡直荒謬!”

“大明祖制規定,非社稷之功不可封爵。他何瑾不過十六年華,恰逢其會騙回了韃靼小王子,這算什麼社稷之功!”

“更可惡者,不聲不響就拉攏了這麼些朝中大臣。還在外沽名釣譽,在內則接連洶洶上書為自己討要爵位,簡直不知死活!”

這話一出口,蕭敬和內閣大學士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李東陽更是連忙看了一眼那奏疏,竟是一個科道御史上書請求給何瑾封爵!

“陛下,潤德雖浮誇輕佻,可在辦事兒上一向老道縝密。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奏疏,並不像是他一貫作風。”

“且滿朝大臣前些時日還對其喊打喊殺,偏偏他剛回來沒兩日,風頭便一時如此劇變,其中必然有蹊蹺......”

弘治皇帝聞聽這話,也想到了錦衣衛調查到國子監聚社的大臣。

再仔細回想驗證一番,發現這兩日上書之人,跟那些聚社之人多有重合,心中不由也疑惑起來。

然而又是這關鍵的時刻,內宮的一位嬤嬤卻慌忙跑來求見,言道:“陛下,康寧公主出事了,她,她......”

朱秀英現在可謂是弘治皇帝和何瑾的矛盾焦點,弘治皇帝對其也很是寵溺。一聽是她有事兒,當即喝問道:“她究竟怎麼了?”

“公主為了避免此番尚婚,決議出家為尼!奴婢無論怎麼勸,都......”

話剛說到這裡,就見弘治皇帝臉色瞬間煞白。一腔鬱恚之氣無處傾瀉,頓時吐了一口鮮血,向後昏倒了過去。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

一下子,所有人跑上圍過去,整個暖閣大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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