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旁觀一眼身邊的焦芳,何瑾臉上的表情很是幽怨。

這傢伙雖然名氣很響,但真正說到政治才能方面......何瑾感覺,滿朝官員拿焦芳跟自己類比,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不過再想想明朝士大夫的治國水平,也就這樣了。

“陛下,何瑾身為我大明官員,竟還擔任了蒙郭勒津部落的達魯花赤,甚至傳聞他還同火篩之女有了婚約。臣不得不懷疑,他此番提出的這等荒謬建議,究竟是為塞外異族而謀,還是在為大明效力!”

人家焦芳也不服氣呀,同樣不屑地看了何瑾一眼,哼了一聲繼續道:“陛下,若以臣之見,塞外之事靜觀其變便好。”

“若韃靼小王子剿滅蒙郭勒津部,則我大明少一附庸之毒瘤;若韃靼小王子與火篩兩敗俱傷,更乃我大明邊關之福音。”

“相反,我朝若出動十萬兵士、耗費糧糜無數,只為一附屬番部浴血奮戰,又能得到什麼?何瑾若不懂國事,還可算作愚不可及;若知曉這層道理,卻來蠱惑矇蔽陛下,分明就是賣國禍亂的奸賊!”

這番犀利的抨擊一出口,底下的大臣都忍不住驚歎了,彷彿人生已達到了的高潮。此起彼伏下,盡是一個個‘臣附議’和叱喝何瑾的聲音。

畢竟這番話很有心機和威力:先將何瑾的身份抹黑,再剖析一番出兵援助蒙郭勒津部落的利弊,繼而又呼應何瑾不是蠢材就是奸賊的結論......

簡直......完美!

就連一旁的何瑾也不得不承認,人家阿芳說不定,是真有兩把刷子的。

可惜,焦芳畢竟不是拉芳。還是比不得自己蒂花之秀,這般一枝獨秀的。

這的言論放在一年前,或許會讓沒覺醒的弘治皇帝心思動搖。但有了自己一年多的潛移默化,弘治皇帝對儒家治國那套理論觀點,已漸漸開始產生懷疑,自然不會輕易先入為主。

最主要的是,上朝的前幾天,何瑾其實已秘密覲見過弘治皇帝。將兩個多月來的第一筆貿易稅收賬簿,讓弘治皇帝親自過了目。

於是,聽完這番話的弘治皇帝,還是一臉的淡然,向著何瑾問道:“何卿,不知此時你有何話要說?”

“清者自清,臣無話可說。”何瑾這會兒反倒懶得解釋,只是微微笑道:“不過臣覺得,楊尚書必然有話要講。”

這時楊一清就板著一張臉,被鴻臚寺的官員帶了上來,大聲言道:“陛下,臣也聽聞了何員外郎在蒙郭勒津部落,擔任達魯花赤一職。”

“但據微臣所知,他擔任這一職並未如何替火篩辦事。反而藉助蒙郭勒津部落,將大明貨物推廣到草原更多的部落,為我大明謀取豐厚利益。”

說著,他便將一本賬簿掏了出來,道:“此乃大明通商互市以來,抽取商稅所得。二百一十六萬白銀所入所出,均記錄在案,懇請陛下御覽。”

丘聚趕緊將賬簿接了過來,遞給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早已看過,當然只隨手翻了翻,便又意有所指地問道:“楊尚書,你此舉究竟用意是何?”

楊一清還是一副誰都欠了他二百兩銀子的模樣,硬聲硬氣地回道:“回陛下,老臣沒有什麼用意,只是在就事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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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落,簡直無異於狠狠在剛才那些附議的官員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尤其對於焦芳來說,更是無形勝有形的還擊。

當個達魯花赤就推導出人家賣國了?

講話要靠證據的好不?

多年的聖賢書讀過來,就是讓你們憑空臆想、血口噴人的?

沒錯,比起焦芳那等站不住腳的誣衊,人家何瑾這一手兒才叫漂亮:我什麼都不說,商部的部長就會拿著證據來辯白。孰高孰低,孰優孰劣,所有人都心中有數兒了吧?

你那個段位,跟我實在不是一個級別的好不?

這一下,被逼入死角、惱羞成怒的焦芳,也只好拿起了士大夫那套從來不變的論據,道:“陛下,通商互市本來就乃動搖國本之舉!”

“為了區區二百萬兩商稅,便使得大明道德敗壞、人人狡獪漁利,世風日下,此舉不啻於飲鴆止渴,捨本逐末!”

一聽到這樣的言論,何瑾就覺得頭疼:有錢還不好哇?......有錢能辦多少事兒,你們心裡難道沒個點數兒嗎?

可沒辦法,在儒家聖學一統江湖的明代,提錢就是政治錯誤,流通商業就是萬惡之源。

至於沒錢什麼事兒都幹不了的,我們一點都不管。反正我們士大夫,已佔據了社會金字塔的第二層,要維護儒家聖學的正確性一萬年不動搖。

否則,儒家聖學治國的基礎被推翻了,我們還怎麼混?

對於這樣的困境,何瑾......當然也有對策: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唄。

畢竟聖學教化的終點,是仁愛禮信、世界大同。只要堅定認同這一點,儒家聖學的人物,也會被自己給汙染掰彎。

而且,越是那種宦海沉浮多年,有著豐富治國經驗的真正政客,越是會反思咀嚼。

面對焦芳的這等指責,何瑾忽然便孤注一擲,道:“陛下,對於這一點,臣還是無話可說。”

“不過,兵部尚書乃掌管天下兵馬,又是拿通商利益負責改革兵制之人。想必劉大人之言,最能闡述通商互市利弊,也最為公正客觀。”

弘治皇帝眉頭一蹙,看樣子也是沒想到何瑾,竟會如此兵出險招。

畢竟根據錦衣衛傳來的密報,這小子雖然這些時日計計連環,卻仍舊未讓劉大夏改變心意。

此時若讓劉大夏上殿陳述,萬一他站在了文官集團一方,出兵援助蒙郭勒津部落一事,豈非雞飛蛋打?

一時間,奉天門前的所有官員,也都紛紛將目光投在了劉大夏身上。

雖然這些時日他們都在斥責,劉大夏與何瑾同流合汙。但他們也都清楚此番出兵,也唯有這位兵部尚書的意見最為重要。

憑著多年對劉大夏的風評瞭解,他們還是希望劉大夏此刻能痛改前非,堅定地站在他們文官集團陣線,徹底擊碎何瑾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然而,被通政司官員帶上殿來的劉大夏,卻未如平時般慷慨陳詞。

他眉頭緊鎖地望向威嚴在上的弘治皇帝,又向後環顧奉天門前同僚百官。最後,目光停留在何瑾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沉痛而糾結。

好巧不巧,這會兒焦芳反倒心虛了,搶先開口道:“陛下,臣聞何瑾狡詐多端,先是屢屢行賄劉大人,又舉薦安排劉大人之子為商部檢校平......如此汙漬在前,劉大人之言已有失偏頗,臣認為不足採信!”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一輩子沒幹過虧心事兒的劉大夏。

當著弘治皇帝和滿朝文武的面,遭受如此汙衊和羞辱,老頭兒腦中那根糾結隱忍的弦戛然崩斷,怒而開口道:“焦芳,上次百官請願你推諉推讓,此番又這般譁眾取寵,當真以為陛下和百官都不知你那點鬼蜮心思?”

都是混朝堂的,誰還不知道誰幾斤幾兩?

更何況人家劉大夏三朝元老,資歷、名望、能力都甩焦芳好幾條街,脾性又吃軟不吃硬,焦芳如此亂開炮,可不就捅了馬蜂窩?

“至於通商互市一事,老夫起初也同你所料一般,覺得此乃動搖國本一事。可你這等不事生產、高高在上的官員,去過京營考察沒有,見過軍戶老小生活的窘迫寒酸沒有?”“

還有,說什麼動搖國本的妄言,為何老夫只看到百姓多了條生計的活路,朝廷國庫因此充盈。爾等從未真正走出去,就臆想擅斷得出結論,豈非蒼白又可笑!”

這話一出口,早朝譁然。

唯有何瑾在一旁隱約笑了起來,嘀咕道:“果然,一切如我所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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