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御道東側的第二個衙門,便是兵部所在。

要是按照古法來講,這裡也算是大司馬府了。可何瑾看著眼前既不恢弘、又不氣派,還顯不出威嚴的衙門,不由嘀咕道:“這牌面跟錦衣衛衙門比起來,可是差遠了啊......”

不過轉念一想,氣派有個屁用。要不是自己來了京城,給錦衣衛來了幾次神助攻,錦衣衛衙門還名存實亡呢。

反倒是兵部這裡,專司天下武官選授、征伐簡練、馬政驛傳諸事。尤其土木堡之變後,兵部權柄愈重,穩壓五軍都督府一頭。

此番要是不搞定裡面那位劉大人,何瑾就休想順順利利達成自己的謀劃。

他這裡在胡思亂想著,手下劉火兒已自動去門房那裡,排隊投拜帖了。

別人看到他鼻青臉腫、幽怨無比的模樣,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都抱著同情的心理自動讓了路,讓他先上去。

劉火兒一一客氣道謝,然後將何瑾的名刺送了上去。

可人家卻只瞟了一眼,看都沒仔細看就告訴他:“出去候著吧,等輪到的時候,自然會叫你們進去。”

本來被何瑾揍了一頓,心裡正不舒服。看到一個兵部的門房,也敢跟自己裝大爺,劉火兒登時就怒了。

於是他.....又忍了忍脾氣,小聲地問道:“啥時候能輪到我們?”

“這不好說,快則半天,慢則五日。”門房值更的兵部官員,開始不耐煩了,道:“出去候著去,後面還那麼多人呢。”

一聽這個,劉火兒忽然就笑了。

然後從懷裡掏摸了半天,拿出另一份拜帖,送到那官員面前,道:“我好像拿錯了名刺,這個才是。”

那官員皺著眉頭接過來,開啟一眼,只見裡頭竟是一張薄薄的金葉子,一雙眼登時金光閃閃,道:“算你們運氣好,尚書大人正好有空,讓你家大人進去吧。”

可就在他要將金葉子收起來的時候,劉火兒忽然就一伸手,直接連拖帶拽地將他揪出了門房。

隨後當著那麼多排隊人的面,啪啪兩巴掌抽了過去,喝罵道:“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敢收受賄賂,去錦衣衛鎮撫司走一趟吧!”

聽到這話,身穿直身、腰系細絛的賴三兒就過來了,道:“去什麼鎮撫司衙門,是瞧不起我們東廠?”

然後穿著飛魚服的王英,也上前一步,道:“呵,我們錦衣衛那裡有詔獄,傢伙事兒也都齊全。還是先去我們那裡走一趟,看看他收受賄賂、販賣了多少軍情,再去東廠喝喝茶如何?”

那官員剛開始還想作怒,可一看這兩位裝束,再抬頭看向笑吟吟的何瑾,登時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名刺上的員外郎,是那個商部的員外郎?是那個陛下為了他,打了一百多大臣廷杖的何瑾?!”

這話一出口,排隊的那些人猛然跟看到什麼怪獸一樣,呼啦一下跑散開去。

正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沒步入仕途的士子愣頭青們,算是光腳不怕穿鞋的。死了也能濺何瑾一臉血,留一個不畏強權的好名。可這些已有著一官半職的官員,哪個敢招惹眼前這位風頭正勁的少年?

何瑾這會兒也算開眼了,沒想到手下在自己面前,一個個跟小受一樣。可到了外面,已然如此......有自己的三分風範了啊。

於是他就忍不住露出了,老阿姨一樣的慈祥微笑,俯身對著那位官員說道:“愣著幹什麼,不是說尚書大人正好有空兒,還不趕快帶路?”

這官員趕忙從地上爬起來,一瞬間猶如金元附體,畢恭畢敬地在前方引路道:“何員外郎真是寬厚仁慈,一看就是天子寵臣的風度,您這邊請......”

到了兵部的簽押房,這官員讓何瑾稍待,然後去裡面通稟道:“大人,通商衙門互市司員外郎何瑾求見。”

“何瑾?......”

劉大夏擱下毛筆,略方而長的臉上不由閃過了一絲厭惡,隨即才是濃濃的狐疑:“他何時回了京城,來本官這裡又有何事?”

說完這話,自己就先笑了:既然是投貼而來,自然是為了公幹,當然不會跟眼前的門房說。

可就在他準備讓何瑾進來的時候,忽然看到門房臉上的傷,惱怒問道:“你臉上怎麼回事兒?......可是那何瑾仗勢欺人,來了我們兵部也敢撒野?”

門房一聽這個登時就慌了,連連擺手道:“大人明鑑,可不是何員外郎所為,是下,下官早上被婆娘扇的.....”

聽了這話,劉大夏臉色也沒怎麼好轉,道:“哼,夫為妻綱,家門不靖,何談為國效力?.....嗯,讓那個何瑾進來吧。”

“是是......”門房趕緊應和,心裡卻在罵娘:真是讀書讀傻了,不懂一點人情世故。你們高門大戶,娶妻自然賢良淑德,知禮恭順。我們這些雜流小官兒,能討到老婆就不錯了,還敢挑三揀四?

很快,何瑾就一人來了簽押房。

見了劉大夏後,他一點都不輕狂傲慢,而是恭恭敬敬地先行了尊卑之禮,道:“下官何瑾拜見部堂大人。”

劉大夏則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也不讓何瑾起身,更沒讓他落座,只是不冷不熱地問道:“不知何員外郎,此番來兵部有何公幹?”

何瑾聞言,反而愈加恭敬,回道:“為兵制改革一事而來。”

聽到這句話,劉大夏神色不由為觸動了一絲,顯得有些不自然:因為他對何瑾這等諂媚奸佞之臣,一向沒什麼好感,甚至還有些難以抑制的厭惡。

可偏偏在兵制改革一事上,這小子卻幹成了,朝中大臣多年未競的偉業。

就連上次與馬文升、楊一清等人談論此事的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確實有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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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從太子新軍那裡小打小鬧,文火慢熬將勳貴武官都引入了彀中。隨後陛下一場廷試,徹底奠定兵制改革大局。

最漂亮的一役,便是三千淬鍊而出的新軍,在固原戰場上表現可圈可點。勳貴武官從此再沒一絲脾氣,反而還從中得到了利益,真心支援起兵制改革來。

要知道,在此之前兵部不是沒有提議過兵制改革,可遲遲未能推行的緣故,就是勳貴武官們從中作梗。

而這小子一路劍走偏鋒,非但化干戈為玉帛,還化敵為友,生生將勳貴武官拉入了他的陣營——這份調衡周旋的本事兒,不得不讓劉大夏刮目相看。

“先起來坐下說話吧。”

想到這裡,劉大夏不由放緩了口氣,道:“兵制改革一事可謂大明之幸,唯有軍威強盛,外敵才敢辱。嗯......不知你此番來,可是有什麼需要老夫配合的?”

何瑾又恭敬道謝,卻也沒有坐下,而是拱手言道:“下官此番前來,並非有何事需部堂大人配合,乃是來問問部堂大人,兵部這裡需要多少改革的經費?”

“嗯?......”

劉大夏一聽這話,剛開始都沒反應過來,隨後就徹底驚呆了:你的意思,是給老夫送錢來了?......

不對,世人皆言你這貔貅視財如命,只進不出,今天怎麼突然要向外吐錢?

有陰謀!

事若反常必有妖,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大陰謀!

然而,心中警鈴大作,可嘴上卻不由已改變了稱呼,親切言道:“潤德,怎麼會突然問起了此事?”

何瑾就一臉正氣,大義凜然地言道:“部堂大人,通商互市的收益用途,就是用來改革兵制的。此事下官早就向陛下提議過,陛下也極是贊同。”

“此番下官通商互市已小有成績,正是該反哺兵部用於深化兵制改革的時候,難道這不是情理之中之事?”

“呃......”任憑劉大夏飽讀經書、能言善辯,可被何瑾這麼一反問,也只能尷尬一笑,道:“嗯,潤德言之有理。”

廢話,主動送錢來了,這讓人怎麼拒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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