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鼻青臉腫的何瑾摸著臉上的傷,幽怨不已地望著朱秀英“都可能毀容了,我以後還怎麼靠這張臉吃飯?”

朱秀英忍不住又捏起了拳頭,但顧忌著在場這麼多人,終究沒有發作,只咬牙切齒地交代了道“辦,正,事!”

李俊詫異地看著朱秀英,實在沒想到康寧公主也來了軍營。但想了想,傳聞何瑾新軍營中居然有女的,也就一下釋然了。

當然,也只釋然了一點而已。畢竟,兩人之間這樣的關係,他還是有些搞不懂。

好在,他也沒打算搞懂,略微一搖頭後,便開口道“何主事,此番不知要本都督,如何配合調查?”

何瑾就想了想,道“先說說為何要派人截殺本官吧,最重要的是,你想嚇唬本官到何等程度?”

令所有人詫異的是,李俊只是沉吟了片刻,便一五一十交代道“殺光你的隨行,然後讓你誠惶誠恐地來到固原城。如此這般之後,本都督覺得應當就沒什麼問題了。”

這話一出口,劉火兒、陳明達、還有徐光祚、常懷先、張侖這些人,不由怒髮衝冠、義憤填膺。

朱厚照更是抓住了機會,大聲呵斥道“李俊,你好大的狗膽!如此所為,還有沒有將大明律法放在眼中?”

然而,李俊聞言卻面色未變,竟還反問了一句“敢問太子殿下,守禦邊關,靠的是大明律法?難道殿下以為邊關外的韃靼,會聽從我等的律法行事不成?”

“這?”朱厚照一時啞口無言,忍不住攤手道“你,你竟讓孤無言以對”

“對什麼對?”何瑾登時瞥了他一眼,嫌棄地道“這麼一個簡單的概念混淆,就把你忽悠了?守禦邊關那是戰事,截殺朝廷欽差那政事,豈能一概而論?”

“對!”朱厚照登時又嘚瑟起來,戟指李俊道“守禦邊關乃戰事,截殺朝廷欽差乃政事,豈能一概而論!”

聽朱厚照一字未變的質問,李俊面色終於變了,目光也更加憂鬱了大明有這等厚顏無恥的太子,何愁日後江山社稷不亡啊?

“何主事,你還是太年輕”又搖了搖頭,趕走腦中亂七八糟的的念頭後,李俊才嘆了一口氣,悲憫地言道“雖然比之同齡少年,你已很是有城府。但在這等邊關大事上,你還是什麼都不懂。”

“哦?”何瑾聞言不由盤起了腿,彷彿嘮家常一樣言道“那就勞煩李都督,指教一番嘍?”

看著他這般玩世不恭,一副沒有個正形的模樣,李俊是打心眼兒裡看不上,都有些懶得開口。

但他閉了一下眼後,似乎想到了什麼,才言道“不過,你在點將臺上,能道出固原城裡兵無戰心,人人思逃,還有保國公處處掣肘一事,倒是讓本都督刮目相看”

“哦,這其實沒什麼”

何瑾一擺手,當下就將衛所制糜爛,大明軍士不堪一擊的原因講了一遍,隨後又繼續道“而到了寧夏一線這裡,兵士們思逃的緣故,其實還有一條。”

這時候,李俊早已目瞪口呆。

因為他沒想到,眼前這麼一個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十五歲少年,竟然不是自命不凡,真將大明兵制的弊端說了出來!

尤其很多地方,李俊還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種感覺,說不出一個具體的根源。可這個少年竟然一針見血,剖皮見骨,將困擾他多年的弊端,分析得透徹精確無比!

一下子,他不由下意識問道“還有一條什麼?”

想不到何瑾卻一愣,隨後就笑了“李都督,你這是著相了啊固原士卒人人思逃的另一條原因,難道你真不知道?”

李俊也一愣,隨即同樣笑了“不錯,沒想到我李某竟出了這麼一個醜,讓何主事見笑了。”

“此番大軍守禦邊關,徵調的都是京營和直隸一帶的兵卒。他們可不是寧夏本地的軍戶,本就沒什麼戰心,又在這邊關之地耗費了半年的時光,豈能不想著回家?”

言罷,李俊似乎忘了自己是來接受調查的,竟又向何瑾問道“可固原城裡統調不一、政令混亂一事,何主事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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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其實也沒什麼”

何瑾又擺了擺手,還撓了撓屁股,才道“一座城裡,有總兵官、有中官監軍、還有右都御史嗯,這就純屬添亂了。”

“三樣官職當中,總兵官看似最大,節制全軍。可事實上,無論制定何樣的攻守戰略,總兵官必然要跟手下的武官商議。而各武官性情不同、看法不一,難免會讓總兵官左右為難的。”

李俊聞言,想著衙堂裡每日武將們的爭吵,不由深為認同,情不自禁頷首點頭。

甚至就連何瑾剛才那個不雅的動作,他都覺得沒那麼粗鄙,反而有些率性坦然,外加一點高深莫測的意味了。

“不過,這還只是開始。”何瑾卻毫無覺悟,仍舊沒形象地抓著腦袋,道“保國公到這裡的時候,其實還不算太為難。”

“畢竟為帥者不在善謀,而在於善斷。同眾武官商議拿出一份方略來,他還是能做得到的。”

“可之後就有意思了,因為這份方略,是要由中官太監和右都御史來稽核的。”說到這裡,何瑾忍不住嘲諷一笑,道“也就是說,保國公還要再商議一遍。可對付這兩位,他就算善斷也不行了。”

“因為中官太監不僅有節量諸宜之權,還代表著陛下的意思。從他口中說出的話,保國公就拿不準究竟是中官的建議,還是陛下的意思了。”

“而到了右都御史這裡,就更有意思了。”這時候,何瑾的面色還是笑著的,但笑意裡的嘲諷卻越來越濃重“文官們普遍嘰嘰歪歪,又權欲極強,他們可半點都不希望,守禦邊關出什麼岔子。”

“而大明到了這個時候,早已文貴武賤,御史又有監察之權,照樣可以上本彈劾奏報,更不要說,人家文官還喜歡拉幫結派造聲勢,你們武官根本說不過人家”

一直到了這時候,何瑾面容才認真了幾分,道“且這些還只是按常理推斷,至於具體情形、各時期的外在影響,我還統統沒算進去。

“一份攻守戰略,照這麼一個流程走下來,別說半年,就是十年也執行不起來。”說著,他身子微微前傾,面無表情地問道“這時候,李都督還需問我,固原城裡為何統調不一,政令混亂嗎?”

李俊張了張嘴,忽然感覺嗓子乾澀,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般,說不出一句話。

可這個時候,何瑾卻一下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勃然變聲道“十餘萬大軍,看似人數眾多,卻如一頭被綁縛住了爪肢、病魔纏身的巨獸,只能日復一日地趴在原地!”

“單是這些內耗,就足以令大軍緩慢地分崩離析,還談什麼守禦邊關!”

說著,他又忍不住喝道“說實話,你們到現在還沒被韃靼大軍攻破,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那何主事想必也猜出來,李某為何要派人恫嚇你了吧?”怔怔愣了半天的李俊,最後只問出了這個問題。

何瑾則不由點頭,道“當然,李都督的用意,就是希望我是個慫包嘛。”

“只要被你恫嚇住了,就不會來添亂搞事兒,不會在這座病魔纏身的固原城身上,再加一味毒藥!”

說完這句,趁著李俊神色恍惚的時候,他猛然又一下搶在了李俊身前,直視著李俊的眼睛,緩緩又堅定地說道“可是李都督想過沒有?有時候重病還需猛藥醫。而我,很可能就是那一味猛藥!”

“你,你此番到底想知道什麼?”李俊沒有被嚇住。但情緒猛然受到劇烈衝擊,還是讓他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句話。

“我想要知道七月的那場戰役,你們到底有沒有謊報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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