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當中的何瑾,只能躺在一張病床上的小天地。根本不知道府外的世界,已是怎樣的天翻地覆。

京城帝國的腹心,最是繁華富庶之所在。自然也因為如此,引來了比其他城市更多的城狐社鼠、潑皮無賴。

可這幾日,城狐社鼠、潑皮無賴們可都倒了大黴。

往日吆五喝六的一個潑皮小頭目,今日賭癮難忍。偷偷摸摸地從破爛家中走出,小心翼翼地向著一家常去的賭坊走去。

可縱然已經很小心了,卻不料剛到賭坊門口,便猛然發現前後左右,已不知從哪兒聚來了幾個人。

仔細一看,小頭目當時就嚇尿了。

只見這些人身穿深褐色的衫子,腰繫小絲絛,足蹬白皮靴,頭戴尖頂帽——這可是比錦衣衛,更讓人聞風喪膽的東廠番子啊!

多少年了,街面上都沒見到過東廠的番子,想不到今日他們竟又出現了

錦衣衛雖說是天子親軍,畢竟還屬於大明官制的體系。

可東廠這機構,就完全是直屬於皇帝的私人武裝。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在權勢方面,可比錦衣衛要強橫多了!

比如此時,錦衣衛至少還會說一下為啥要抓他。可這些東廠番子,直接來了一句:“是張全兒對吧?”

“不,不是”張全兒哪敢承認,慌忙向後退。

可看到後面也被人截住後,他又哭嚎道:“諸位公公,饒了小的吧,小的可啥都沒幹,啥都不知道啊”

那檔頭就笑了,只不過是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怕什麼,隨我們走一趟吧!”

說著,前後左右番子一時齊上,將張全兒用鐵鏈子捆了個結結實實。連走都不讓他走,直接拖著就離去了。

邊走那檔頭還繼續冷笑:“不會說話就別亂說,誰告訴你東廠裡都是公公的?就憑你這張嘴,抓了也不冤!”

這檔頭說的不錯,東廠其實除了督主,也就是傳說中的廠公之外,別的人大部分還是正常男人。

譬如僅次於廠公的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就是從錦衣衛中選調的,稱為貼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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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掌班、領班、司房、管事,也多從錦衣衛抽調。所以東廠和錦衣衛之間關係密切,常常被合稱為‘廠衛’。

張全兒上來稱呼人家公公,自然撞到了qiang口,只能流著淚扒著地面,被拖出一道悽慘的痕跡:“為什麼!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們!”

“上次有人砸了百寶齋,都試出了人家何千戶的深淺!”

“這次又是哪個挨千刀不開眼的,竟然還敢去刺殺人家!真讓老子知道是誰,老子第一個活剮了他啊!”

張全兒這裡剛喊完,就看到平日跟他搶地盤兒的劉麻子,也被錦衣衛們拖著:“可恨啊,又是那些個不懂深淺的混蛋們,亂了行業的規矩,盡連累我們這些職業人士!”

一時間,兩人不由對視一眼,都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可惜,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

而這樣的場景,在京城各個角落陸續上演。全京城但凡叫得出名號的潑皮無賴,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廠衛給抓進了詔獄。

尤其那些平日聲稱跟哪個哪個侯爺、哪個哪個伯爺有關係的,更是被廠衛們破門而入,就算逃到了耗子洞,也會被揪出來

勳貴們放出刺殺何瑾,就能得賞金訊息沒多長時間,何瑾在回家的路上,就被人刺殺了——這要說不是那些勳貴們幹的,蕭敬和牟斌都覺得,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只不過,勳貴們畢竟算是大明的顏面。

而且,此番只有邏輯推定,並沒有十足的證據。由此蕭敬和牟斌商議了一番,決定在何瑾養傷的期間,先來個敲山震虎。

一來,可以讓那些勳貴們,知道這次陛下是何等龍顏大怒,事情有多嚴重!

二來,等何瑾傷好了一些後,他們這裡也蒐集出了一些人證物證。屆時是進是退,都可遊刃有餘。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京城的街面上,可比往常冷清了一絲。但少了那些乍著膀子、橫著走路的青皮光棍,百姓們也覺得市容都上了一個檔次。

終於,五天後。

那天在街面上被俘虜的刺客們,被廠衛們押著走入了一座豪華的府邸。

府院裡生機盎然,樹木蒼翠,一副大好的夏末美景。

只是本該爭奇鬥豔的花兒,卻都被人剪掉了。枝幹上光禿禿的樣子,一下讓他們想到了自己的腦袋

“何千戶,刺客帶到了。”李承祐拉開廂房門,說道。

這些俘虜在門口停下腳步,想先看清楚裡面的光景再作打算。然而背上被粗暴地搡了一把,他們只得一個踉蹌,跌入了充滿藥味和血腥氣的空間。

廂房裡光線很暗,空氣溼潤而沉悶。

當俘虜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便看到對面五步遠處,是一張巨大的床榻。

上面躺著一個少年,上半身偎在床頭,背後墊著厚厚的枕。腿上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單,似乎得了很重的病。

儘管還看不清此人的長相,俘虜們卻忽然有了一種感覺:此人正盯著自己,兩道目光刺在臉上,似乎能夠直透入裡,好像自己的頭顱是透明的一般。

過了彷彿是永恆一般的數秒,他們才覺得全身突然一鬆:那人已經移開了目光,似乎,還輕笑了一聲。

俘虜們這才長長透了口氣,適才被此人盯住的那一瞬間,彷彿腦子整個兒麻木了,什麼都沒法去想,那種壓迫感還真是奇特。

只是,最後一聲笑,又是個什麼意思?

輕蔑和不屑嗎?

一個差點被刺殺死去的傢伙,有什麼資格瞧不起人?

想到這裡,俘虜們心頭不由升起了一絲傲氣。

可就在這個時候,何瑾卻開口了:“這幾個不過是些沒腦子的蠢貨,估計什麼情況都不知道。”

何瑾清越的聲音裡,夾帶了一點嘶啞,還顯得略有些疲憊:“從他們的裝束上來看,都是比青皮無賴高階一點的傢伙罷了。不過也高階不到哪兒去,否則也不會為了一百兩黃金,連太子殿下都敢刺殺”

被何瑾如此羞辱,刺客們都激憤難當。

可就在他們打算反駁的時候,何瑾又在這一刻,不耐煩地吩咐道:“拖下去,都砍了吧。連帶他們的家人九族,盡數誅除!”

這話落下,廠衛們當即便拖著他們要下去,其中一個俘虜當即忍不住了,叫道:“何瑾你少放屁!我們要殺的可是你,什麼太子殿下的?”

另一個就接著道:“老子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的!告訴你,鬼手樓已盯上了你,此番你能僥倖撿條命,下次就沒那麼容易了!”

說完這些,他們就做好了腦袋搬家的心理準備。一股驀然的悲壯充斥胸間,覺得他們好像都是先秦的荊軻

然而再這樣想,腿也開始忍不住打顫:死了是一了百了,可活著更好啊!尤其還有家人九族,無緣無故被自己牽連,整個家族就一下徹底沒了啊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

可不料,就在他們糾結又矛盾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的何瑾,又輕笑了一聲。

緊接著,就是一陣虛弱但愉悅的聲音:“怎麼樣?蕭公公、某指揮使,就說我審問的技巧比你們強吧?”

“一句話就讓他們交代了,根本不知那天會有太子殿下,還說出了鬼手樓這麼個玩意兒來來來,一人一百兩,對你們來說都是九牛一毛哈,承惠承惠。”

就這麼一句話,房間裡沉鬱肅殺的氣氛,一下盡掃而空。

只有何瑾蒼白的臉上,還露著潔白的門牙,安慰道:“放心了,不會殺你們的是不是感覺剛才很刺激,人生處處有驚喜?”

驚,驚喜?

驚你娘個大頭鬼啊,我們都差點尿褲子了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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