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三年,冬月二十三日,磁州城裡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凌晨。

劉不同卻猛然,從繡著鴛鴦戲水的合歡被中起身。不知為何,這時他的右眼皮突突直跳,一股莫名的恐慌從心底蔓延起來。

一旁膚如凝脂的新納小妾,乖巧魅惑地膩過來趴在他的身上,妖嬈地言道“老爺,離卯時還早,不如?”

美人玉臂橫陳、任君採擷的模樣,最是男人夢寐以求的一幕。

劉不同當然也不能免俗,可慾念剛一升起,心底那股沒由來的沉重,便深深將這股興致給壓了下去。

這使得劉不同不由很煩躁,擺手道“公務要緊,服侍老夫更衣。”

小妾不由面色幽怨,不情願地爬出了溫暖的被窩兒,先隨便裹了件棉衣,又為劉不同穿戴起來哼,糟老頭子,什麼公務要緊,分明是你有心也無力了吧?

劉不同卻沒注意到小妾的隱晦的鄙夷,只是眉頭緊蹙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究竟會不會有什麼禍事兒發生?

心念一動,腦海裡就浮現了一張少年的臉。那張臉龐眉清目秀,只是一雙眼睛冷幽幽地生著光,讓他一時不由膽寒。

“難道會是他?”一想起何瑾,劉不同忍不住感覺心有些堵。

他實在想不通,自己那樣一番滴水不漏、環環相扣的計策,竟然還是被這個少年給破了!

更可恨的是,這少年人小鬼大、心眼兒賊多,這些時日還總往牢房跑,讓自己根本沒機會動手徹底剷除隱患。

好不容易等何瑾將丁逸柳帶到了鼓山煤礦,可就在這幾天劉不同,派人買通了幾個苦囚,想要斬草除根的時候。卻不料煤礦裡那些潑皮惡棍們,每晚都對丁逸柳寸步不離,還“寵愛”有加自己這裡呢,還是沒機會!

“罷了,只有口供人證,又無切實證據。他單用煤炭一案,是根本動不了我的!”

思來想去得出這個結論,劉不同才覺得心情好了些。伸進棉衣狠狠捏了一把小妾,才志得意滿地走出了門。

可小妾雖然裝著嬌羞地叫了一聲,卻待劉不同一走,不由又面露嫌棄“哼,果然是只能動動手了,我的命怎生這般苦?”

到了衙門,劉不同徑直便嚮往吏目廨裡走,可門禁卻忽然開口道“吏目大人,今日大老爺要排衙。”

“哦,曉得了。”

對於卑賤的門禁,劉不同也是點頭微笑,心底卻忍不住嘀咕姚知州都快一個月沒排衙了,今天是抽的哪門子瘋?

到了二堂後,之間裡面已經鬧鬧哄哄的一大堆人,坐著的八九位是衙門裡的各色官員,清一色的綠袍。站著的二三十個是各房司吏、典吏,清一色的藍衫,涇渭分明。

劉不同笑眯眯地向眾人拱拱手,大模大樣地坐在了右首的第二列位子上。

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朝藍衫隊伍裡瞅了一眼,卻忽然看到何瑾,正陰冷冷地盯著他!

那眼神兒冷幽幽地泛著光,跟自己起身是腦海裡的一模一樣!

只是下一瞬,劉不同便覺得自己眼花了。因為再仔細看去時,何瑾明明是一張笑臉,好像還很友善的樣子?

接下來,姚璟出堂講話,劉不同卻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總覺得何瑾今日會搞出什麼么蛾子。

畢竟,這二桿子上次就是在排衙的時候,毫無徵兆地就將胡不歸給陰了!

可一直等到姚璟宣佈退堂的時候,都沒有發現何瑾有什麼動作。再看他的神情,似乎一直都是古波不驚的友善模樣。

於是,當劉不同起身的時候,不由都有些感慨自己果真是老了啊,疑神疑鬼的,都快有些魔怔了

哼,自己的確是對那小子動手了,可他一個小小的胥吏,還真敢向自己這位朝廷命官反擊不成?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然而,就在劉不同抱著這樣的想法,都開始抬腿兒的時候。二堂的中央,忽然傳來一句清朗的喊聲“大老爺,卑職有冤情大案要稟!”

劉不同眼皮子不由一跳,心火兒蹭得就飈上去了。

扭頭一看,果然看到何瑾正高舉著狀紙,一副義正言辭、壯烈悲憤的模樣“大老爺留步,卑職這裡有重大冤案,不得不當堂狀告!”

姚璟這裡也不由傻眼了。

今日排衙,是陳銘建議的,言‘知州總不排衙,縱然全心為民,亦有因噎廢食之嫌,失了威儀禮制’。

所以姚璟就想著,那就好好排一次唄。

可就是這一月才排一回的衙,何瑾你怎麼又跳出來了!

故而,姚璟沒好氣地坐回正案,沉著臉問道“你這次要狀告何人?”

“本州吏目,劉不同!”何瑾大聲回道,不由微微還回頭,看了劉不同一眼。

而這次,劉不同不由心驚膽戰因為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實實在在看到,那雙清亮的眼神,的確在冷幽幽地冒著光!

而隨著他這一聲話落,整個二堂一下炸鍋了。

不管是官員還是胥吏,一個個忍不住也眼神兒精光亂閃、渾身哆嗦,激動得好像要飛昇了一般何瑾啊,你終於出手了!你讓我們等得好辛苦啊!

不怪這些傢伙如此興奮,都跟打了雞血一樣。

實在是衙門吏員階層最死水微瀾,縱然每日少不了勾心鬥角、明槍暗箭,可到頭來還是十多年各安其位。

比如,何瑾的老爹和汪卯明,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情敵。可結果呢,還不是一個刑房裡相看兩厭,誰也沒奈何得了誰?

但何瑾卻不一樣,進衙門沒兩個月,先是鬥倒了快班捕頭;隨後沒怎麼出手,又把頂頭上司給氣得吐血回家——這樣彪悍的戰績,不說在彰德府,就是整個河南省,恐怕也是獨一份兒!

由此,當聽聞劉不同都開始赤膊下陣的時候,整個衙門的吃瓜群眾都快高潮了,就等著看何瑾能不能百尺竿頭、再進一步!

可惜,禮房那裡都開了盤口,兩人之間卻忽然又沒動靜了嗯,畢竟,他們可不知生員鬧堂的事兒,其實兩人已暗中交手了一番。

可何瑾今日的這一番表現,尤其還二話不說就開幹,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將吃瓜群眾的激情全都調到了頂峰。

姚璟一下也驚呆了,別看他平日鎮定從容的,可也架不住何瑾如此二桿子——當了他的師父,心臟都有些受不了!

反應過來,他當即一拍驚堂木,惱怒言道“胡鬧!劉大人乃堂堂朝廷命官,你這刑房小吏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便敢胡亂誣告?”

話雖然很難聽,但以何瑾的聰明,自然一下就聽出了話音兒徒弟啊,你這是在搞什麼?咱大明朝講究誣告反坐,更何況你還是以下犯上,為師趕緊先替你擋上一擋。

可何瑾既然做出這等舉動,當然不會前功盡棄,開口道“大老爺,今日卑職替民狀告,乃是為了一州公義、天地法理,懇請大老爺秉公直斷!”

“放肆!”

姚璟更怒了,聲色俱厲地言道“你今日得了失心瘋不成,還不隨為師一塊兒退堂,看為師如何收拾你!”

這一下,姚璟是連掩飾都來不及了,就差明著說徒兒,你就算要胡來,也提前跟師父言語一聲兒行不行?

走,咱先去後堂商量商量

可不料,這會兒劉不同卻忍不住陰笑了起來,拱手言道“大老爺,何典吏如此堅持,不妨就接了他的狀紙?卑職惶恐,也想看看自己究竟犯了何罪!”

哼,泥人尚有三分火氣。

更何況,老夫從不是泥塑的胎偶,而是會吃人的虎——何瑾,你這是在自己找死!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