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的時候,趙弘潤已坐在冶造局主屋的一間房間裡,一邊喝著茶,一邊翻閱著冶造局下屬的人員名冊。

在他面前,冶造局局丞王甫領著三名郎官站在屋內。

『陳宕、程琳、荀歆……』

瞥了一眼王甫身旁那三位冶造局的郎官,趙弘潤的目光又投向手中的名冊,仔細檢視著這三位郎官的仕官履歷。

一般來說,各個府衙都會儲存歷任官員的名冊,包括他們的仕官履歷,冶造局亦是如此。

而讓趙弘潤感到十分驚訝的是,這三位郎官中,年紀最大的陳宕竟然在冶造局中幹了二十八年,簡直是難以想象。

“陳宕大人,今年貴庚?”趙弘潤好奇問道。

只見在趙弘潤面前,一名頭髮蓬亂、官服亦到處都是補丁的官員躬了躬身,語氣謙卑地說道:“小……小官……”

『小官?這算哪門子的自稱?』

趙弘潤有些錯愕地望著那陳宕。

然而,被趙弘潤這麼盯著,那位叫做陳宕的郎官更加窘迫緊張了,結結巴巴地費了好大勁地才說道:“小……小官……不不,下官陳宕,今年四十又三。”

『原來他想說的是下官……』

趙弘潤轉頭望向王甫,小聲地詢問道:“這位陳宕大人,莫非有口疾?”

王甫苦笑了一聲,壓低聲音解釋道:“陳宕並無口疾,可能是從未近距離與皇子殿下見面,因此心中拘束。”說著,他轉頭望向那陳宕,笑著寬慰道:“陳宕,肅王殿下可是一位賢明的殿下,你不要過於拘謹。”

“是、是……”陳宕連連點頭,眼神閃爍、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趙弘潤見此不禁有些無語,事實上他起初還以為這陳宕心中有什麼鬼,害怕見到他。可如今看來,對方分明就是一位過分老實巴交的老實人,被他『皇子』以及『肅王』的頭銜給嚇到了。

想了想,趙弘潤用更加溫和的語氣問道:“陳宕大人。據這本名冊記載,你並未經過科試,也無人推薦,只是一步一步從匠人才慢慢坐上郎官的位置,對麼?”

“是、是的。肅王殿下,小人……不,下官的家父,曾是冶造局的匠工,因此,下官一十三歲時便已在局內幫工,幹了兩年轉匠徒,此後又幹了三年,轉匠人……”說到這裡,他似乎是覺得自己過於喋喋不休。有些不知所措地閉上了嘴。

見此,趙弘潤笑著問道:“匠徒?學徒麼?”

“正是。”從旁王甫低聲解釋道:“按照慣例,新人到我冶造局,頭兩年只能打雜,幹滿兩年才能轉匠徒,跟著匠工學習手藝,之後再幹三年,若無重大過失,便可轉匠人……”

“匠人?匠工的別稱?”

“不不不。”王甫搖搖頭,糾正道:“匠人是匠人。匠工是匠工。”說著,他對趙弘潤解釋了兩者區別。

原來,匠人指的是從學徒轉正的工匠,雖然已有一定經驗。但是普遍並不具備獨自打造器具的能力,只能擔任匠工的輔助者,而匠工指的是擁有豐富經驗,能夠獨自打造器具的成熟工匠。

打個最直接的比方說,鑄造鐵劍,手持火鉗時刻關注著火候。並且指揮其餘人的,乃是經驗豐富的匠工,而匠人,就是在一旁舉著沉重的鐵錘,在匠工的指揮下一下一下用力錘擊鐵胚的協助者,至於拉風箱的,那就是匠徒,即學徒。

而最不入流的幫工,充其量就是搬搬礦石、木柴,連工棚都難得進一次。

說白了,只有匠工才能算是正式工,會在冶造局的名冊上登記,而其餘的,只是臨時工與學徒而已。

而據趙弘潤之後瞭解,在匠工的職稱上,還有一個匠師,指的是那些經驗更加豐富的老匠工,專門負責一些更加精細的活,比如說,替戶部打造鑄錢的模具等等。

根據王甫所言,從一介毫無經驗的幫工熬到匠工,這可是一個非常漫長的歲月,足以讓十幾歲的年輕人熬到滿腮的鬍鬚。

“冶造局的職稱……需要這麼嚴謹麼?”

“職稱?”王甫不解地問道。

“本王指的是幫工、匠徒、匠人、匠工的等級。”

“哦。”王甫聞言釋然,笑著說道:“讓毫無經驗的年輕人獨立打造器具,只是徒增劣品而已。殿下您也知道,咱們這裡可是不能出現絲毫差池的,否則,兵部、戶部沿用了我冶造局的技術,就會出現大量的劣品。”

『你老提兵部與戶部幹嘛?給人家打下手還打出習慣來了?』

趙弘潤神色怪異地瞅了一眼王甫,旋即將手中的名冊放在一旁,問道:“王局丞,我冶造局內的匠工,是以鐵匠為主麼?”

“是的。”局丞王甫點點頭說道:“我冶造局內,大概有匠工四百餘人,其中六成擅長打鐵,木匠次之,石匠最少……終歸,這裡是冶造局,而並非是兵部營建司。”

“唔。”

趙弘潤點了點頭。

之後,他又問了一些問題,這才讓王甫等四人退下,顧自忙碌去。

而他自己,則端著那杯茶,站在屋內的視窗,沉思不語。

『選了一個雖然是潛力股,但目前卻是下下籤的司署啊……』

望著窗外的荒地,趙弘潤微微嘆了口氣。

不可否認,冶造局目前的境況真的很悽慘,遠遠不是他早前預想的那樣。

簡直可以說是一窮二白!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冶造局內的工匠們,那可都是實打實一步一步磨練自身工藝才成為“正式工”的匠工,就連陳宕、程琳、荀歆那等郎官,都是從幫工、學徒熬過來的,相信對於打鐵、打造器物什麼的,可謂是爛熟於心。

就是太不自信了點,唯唯諾諾,讓趙弘潤看了有些不喜。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工部向來在朝廷六部中墊底,想來工部的人習慣了過分謙卑,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就像當年吏部的官員走路時趾高氣揚一樣。誰叫他們是六部之首呢?

至於工部,說得難聽點,純粹就是披著官服的工匠,相信朝廷其餘五個部府的官員。有絕大多數抱持著這個偏見。

而冶造局作為工部轄下的司署,其地位就更不必多說,簡直就是被其餘朝廷部府呼來喝去的存在,這讓趙弘潤著實不能接受。

明明是負責大魏技術研發與改良的司署,可冶造局的地位。卻與兵部的兵鑄局有如天壤之別。

『要改革!』

這個想法,在趙弘潤心中愈加明晰。

首先,要改變冶造局原先的立身之本。

眼下的冶造局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境況,趙弘潤通過觀察逐漸也明白了,純粹就是給朝廷六部,包括工部本署打下手的附庸司署,什麼屁事全往冶造局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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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轄下水部,要求改進水車,找冶造局;兵部轄下的兵鑄局,覺得現今打造出來的鐵劍落後了。找冶造局;戶部需要新的鑄造銅錢的大型模具,找冶造局。

全******找冶造局。

至於回報,呵呵,幾乎沒有。

回想起那幫戶部官員身上所穿的嶄新官服,再看看方才陳宕、程琳、荀歆等人身上打了許多補丁的官服,趙弘潤連罵的力氣都沒了。

朝廷六部二十四司,地位有高有低、有貴有賤,這事趙弘潤早有耳聞,可他怎麼也想到,其中的差距竟然明顯到這種程度。

『嗶嗶!日後誰嗶嗶再敢叫冶造局打白工。嗶嗶一巴掌甩他臉上!』

趙弘潤惡狠狠地將杯中的茶水一口飲盡。

苦!

連茶葉都是那般廉價的殘次茶葉!

感受著嘴裡的殘留茶水的苦澀,趙弘潤將杯子隨手放在桌上,旋即提筆在紙上寫了四個字。

『軍工』、『民用』。

對於針對冶造局的制度改革,趙弘潤已想好了大的方向。無非就是朝著軍工民用發展而已。

軍用指的自然是冶鐵工藝。

雖然說大魏的冶鐵技術要遠遠超過楚國,但這方面的技藝提升可不會嫌多,若不是目前的冶煉技術還不到家,在他趙弘潤看來還十分落後,他甚至希望一口氣弄出鈦合金來。

什麼青銅劍、鍛鐵劍,純粹就是一劈就斷的玩意。

只可惜。這種願望純粹就是奢望,趙弘潤毫不懷疑,就算等到他閉眼老死,他們大魏也不可能弄出鈦合金來。

老老實實點弄鋼材吧。

然而遺憾的是,就趙弘潤所知的鍊鋼方式,別說大魏如今的條件辦不到,就算是再過個一兩百年,恐怕也不見得能辦到。

只能繼續精進鍛鐵工藝了,雖然說用鍛造的方式來鍊鋼在趙弘潤看來蛋疼無比,可誰讓大魏目前的技術,遠遠達不到直接鍊鋼的水準呢?

可問題就在於,針對如何精進鍛鐵,在趙弘潤的記憶中還真未關注過這類事,他充其量只是知道一個大方向而已,具體的金屬比例,他根本不清楚。

『任重道遠吶!』

趙弘潤又嘆了口氣。

至於民用那方面,趙弘潤倒是有了些主意。

並非是為了提高大魏國內民眾的生活水平,眼下趙弘潤只是想著如何掙錢而已,畢竟,他眼下要養活一個偌大的冶造局,別看他手中還是幾十萬銀子存在戶部,可這筆錢若運用在冶造局這等花費巨大的司署上,按照趙弘潤所希望那樣發展,那筆錢根本不禁用。

想想也是,就方才,那三名公吏為了測試新工藝所制的鐵劍強度,一口氣劈斷了兩個竹筐的鐵劍,這筆費用價值多少?

『第一步不好邁啊……』

趙弘潤這邊正思忖著,忽然聽到屋外頭傳來一陣喧雜聲。

“王甫何在?叫王甫出來!……我兵部託付的事,他竟然也敢回絕?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

趙弘潤皺了皺眉,起身走向視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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