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這趟得了楚留香的訊息就直奔繡玉谷, 全程輕車簡行, 要不是長老們堅持,他甚至一個劍侍都不想帶。現在接到傳信準備回去,自然也不需要太多的準備, 吩咐一聲就可以直接出發。

如果不是想著起碼要跟盧驚綠說一聲, 今早收到信的時候, 他就該動身了。

但真的跟盧驚綠見了一面後, 心裡頭那點不捨便徹底探了出來。

臨走之前, 他看著睡得正香的女兒, 滿心都是遺憾, 道:“可惜素素還不好長途跋涉。”

盧驚綠本來想提醒他,今天的時間已經到了, 但見他如此,又將那句話吞了回去。

片刻後,外面響起熟悉的敲門聲, 打破屋內的沉默, 也將他喚回了神。

兩人對視一眼,竟是同時應的聲, 說這便出來了。

出了宮室, 他們一起往外走, 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

說來奇怪,之前聽他說要回南海處理要事時,她半點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就像她說的那樣, 事有輕重緩急,如今飛仙島比她更需要他,可真的到了即將告別的時刻,她又恨不得這時刻來得晚一點,更晚一點。

好不容易走出繡玉谷,他先她一步停了下來,站定側首,目光幽幽,似是有話要說。

於是盧驚綠就等著他開口。

等了許久,他只微微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哪怕半個音節來。

此時無聲勝有聲。

既如此,她便也什麼都沒說,只在他伸手的那一剎迎了上去。

長風似水,未能衝開這個貨真價實的擁抱。

盧驚綠趴在他肩頭,任憑那股許久不曾出現的酸澀感從胸腔擴散至全身,末了閉了閉眼,頭一回喊了他的名字。

“葉孤城。”完完整整的三個字。

“嗯。”他低聲應道。

“葉孤城。”又是一遍。

“嗯。”他也又應了一遍。

她咬緊了唇,在聲音變調之前,飛快地道:“我不會想你的。”

這句話讓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彷彿在努力辨別什麼,但最後他沒有向她確認什麼,他只是輕聲說道:“但我會想你。”

……

“阿綠怎麼了?”這天傍晚,移花宮二主二客齊聚飯桌邊時,憐星對盧驚綠那脫水植物一般的蔫態表達了好奇,“難道是和葉城主吵架了?”

“沒。”白飛飛搶答了一下,“我剛問了,說是葉孤城要回南海去了。”

憐星恍然:“哦——”

邀月則皺眉:“他這麼著急回去幹嘛?”

鑑於邀月本來就對葉孤城頗有意見,盧驚綠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解釋了一下:“南海那邊出了一點麻煩,他不回去便不好解決。”

“什麼麻煩?”這是其餘三人都想知道的。

盧驚綠便把葉孤城的原話複述了一遍,複述完攤了攤手道:“差不多就是這樣吧,真的有點麻煩。”

“確實。”這是因為姐姐懶得管事而對管理手下頗有經驗的憐星。

“不過也不難解決。”這是做事比葉孤城更簡單粗暴的邀月,“挑最大的商隊,殺雞儆猴一下就行了,說到底還是他的手下太沒魄力,就這麼點小事,居然也處理不了。”

“話不能這麼說。”相比她們姐妹,白飛飛顯然要更瞭解南海的情況,“這事看上去是商隊們不守規矩,其實背後未必沒有南海其他門派的授意,照我看,他們說不定就是想趁葉孤城不在,直接把飛仙島拆分入腹,只是上來就動手難免名聲上不好聽,所以才先把水攪混。”

“無論如何,渾水摸魚總是比明晃晃動刀槍要好掰扯一些的,還能避免事敗之後被秋後算賬呢。”

盧驚綠本來真沒把這事太當回事,但現在聽白飛飛這麼一分析,頓覺自己低估了這件事的麻煩程度。

也對,她想,他為了讓她放心,肯定是要把情況往輕裡說的,但就算是這樣,他說的也還是有點麻煩,而不是沒問題。

思及此處,她不由得為他擔憂了起來。

人一擔憂,就容易神思不屬,盧驚綠也不例外,所以一頓飯結束,她幾乎沒吃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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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本來想勸,不過被憐星和白飛飛攔了,說是這種時候她聽不進去,等過幾天大概就好了。

“剛分開嘛,總得讓她緩緩。”

沒喜歡過人也沒看過言情話本的邀月很不解:“可阿綠剛來繡玉谷時,他們不也分開著?”

憐星哭笑不得:“……你不能這麼算啊姐姐,那時他們倆估計還有啥誤會呢,如今誤會說開了,兩情相悅再分開,那阿綠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捨得?”

白飛飛補充:“而且就算沒有誤會,主動分開和被迫分開,也是不一樣的。”

邀月還是一頭霧水,不過總算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感情真的很麻煩,還是練武比較簡單爽快。

憐星:“……”也、也不無道理?

另一邊盧驚綠緩了兩天,也冷靜了不少。

雖然她還是很擔心葉孤城回去後的處境,但她知道自己再擔心也沒什麼用,與其持續焦慮,倒不如化焦慮為動力,早點把劍法練好,方便以後再有類似的事時,能幫上他的忙。

想通了這一點後,她便再也沒在吃飯上虧待自己了。

相反地,為了能有體力在邀月的試煉下撐更久,她還努力提升了一下自己的飯量。

邀月滿意於她的上進,拿出了十二萬分精神指導她。

也是到了這時,盧驚綠才漸漸發現,她二人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但相比剛開始跟邀月學劍的時候,她現在已經懶得為此一遍遍望洋興嘆了,她覺得有那個功夫不如多練幾遍劍。

功夫不負有心人嘛,說不定練著練著,她就能慢慢遊過這片海洋了呢?

日子在這樣的節奏裡過得飛快,轉眼秋去冬又來,繡玉谷外的風也重歸凜冽。

盧驚綠住在四季如春的谷內,對天氣變化感觸不大,但冬日裡晝短夜長,她卻體會得再深不過。因為邀月不會為天亮與否改開練時間,所以入了冬後,她幾乎日日天不亮就抱著劍過去了。

這一日練完結束,邀月難得多誇了她兩句,說她劍形已成,算是入了門。

以邀月的標準,這算是很高的評價了,所以盧驚綠特別高興,連帶著回去的步伐都輕快了不少。

可就在她穿過花林,即將走到自己居所的時候,她聽到了從東南方向傳來的一聲尖叫。

那個方位有一條連通谷內谷外的清溪,移花宮的宮女們平日裡會結伴去那浣衣,說是那溪水夏日裡比井水清涼,冬日裡又比井水暖和。

而這個時辰,動作慢的那幾個應當還沒浣完。

盧驚綠聽到那聲尖叫,有些擔憂,便提著劍過去看了一眼。

她過去時,憐星和白飛飛已經趕到了。

方才發出尖叫的宮女彎著腰,一臉倉皇地回話,道:“我洗衣服洗到一半,感覺溪水的顏色好像不太對,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滿臉是血的人順著水漂了進來,然後我就被嚇了一跳……”

盧驚綠聽著她的描述,朝她此刻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看到了一個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

說實話,那近乎七竅流血的模樣是有點嚇人,不怪那個浣衣的宮女猝不及防之下被嚇得尖叫出聲。

“這人應該還沒死吧?”看著看著,她也有點不確定了,忍不住問離其最近的憐星。

憐星已經在那人身旁蹲了下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道:“沒有,還活著。”

盧驚綠剛想說那就好,憐星又補充道:“但他身中劇毒,這會兒也離死不遠了。”

白飛飛對毒研究甚多,聽聞此言,當即一同蹲下,扣住其脈門,垂眼認真探查了片刻。

片刻後,她驚奇道:“天一神水?他中的竟是天一神水?”

盧驚綠:“天一神水?!”

她是真的被這個名字嚇得不輕,“神水宮宮主水母陰姬不是都死了快兩年了嗎?這江湖上還有誰有天一神水?”

“天一神水雖因神水宮揚名於天下,但卻並非神水宮獨有。”白飛飛解釋道,“無非是其他地方沒法像神水宮一樣,將這毒提煉至純罷了。”

憐星也點頭表示贊同:“的確,若他中的是出自神水宮的那種,怕是等不得漂進來,便一命嗚呼了。”

盧驚綠聽出她話裡的未盡之意,便試探著問道:“那你的意思是,這人現在還有救?”

憐星再度點頭,點完道:“算他運氣好了。”

白飛飛卻有點為難:“要清他身體裡的毒,少則七日,多則一月,且需靜養,若是個女子,救也就救了,可他是個男人,恐怕大宮主不會同意吧?”

憐星想了想,道:“沒事,我們有阿綠,讓阿綠去求一下姐姐,姐姐這麼寵她,說不定就同意了。”

盧驚綠:“???”又是我?!

“不是,你們真打算救他啊?”她很好奇,“咱們連他的來路都不知道呢。”

“救完再問不就得了。”憐星不以為意,“上天有好生之德嘛,阿飛和素素還這麼小,咱們不見死不救,也算是給他倆積福了。”

盧驚綠:“……好了好了,我去求大宮主就是了,但我沒法保證她會同意。”

憐星笑著衝她眨眼,道:“沒事,你先去求了再說。”

盧驚綠只能聽她的話,先去找邀月。

邀月得知有個男人順著溪水漂進了移花宮,第一反應就是皺眉,後來得知對方身中天一神水這樣的劇毒,還留著一口氣,竟也生出了一番興趣。

“走,帶我去看看。”邀月說。

“噢。”盧驚綠立刻帶路。

兩人走到溪邊時,憐星和白飛飛正熱烈探討,如果要給這人解毒,那用怎樣的法子最合適。

那股子激情勁叫盧驚綠覺得,其實她倆想救這個人並不是出自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純粹是覺得天一神水這個毒例實在太罕見了,所以不能放過。

再看同樣通曉醫術的邀月,在探了此人經脈後,反應也差不多:“竟真是天一神水……”

盧驚綠:“所以大宮主的意思是?”

邀月果斷道:“救。”

雖然她本來就是希望能說服邀月答應,但邀月答應得這麼乾脆,反而讓她愣了一下,而後忍不住確認道:“破了繡玉谷的規矩也無妨?”

這回邀月沉默了一小會兒才道:“反正之前王憐花也在這住了一個月了。”

破一次規矩是破,破兩次也是破。

盧驚綠:“……”

天吶,這麼一算,居然只有葉孤城是真的被這條規矩擋在了谷外?!

葉孤城好慘。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大家想猜這個人是玉郎,但真的不是哈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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