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 正是皇太子大婚的慶賀日。清晨時分, 鴻臚寺卿張家便處處皆是忙碌之態, 唯恐動作慢些便耽誤了兩位主子入宮慶賀。

內院正房明間裡,金氏已經按品大妝。她穿了四品恭人的大衫,戴著雙鳳冠,正滿臉緊張地對著銅鏡左瞧右瞧, 撫了撫自己敷滿脂粉之後顯得年輕許多的臉:“應該沒有錯漏,不會失禮罷?”

“夫人放心, 奴婢們已經檢查了好幾遍, 不會有錯漏的。”平沙與水雲都已經成為伺候她的貼身大丫鬟, 地位甚至比珍珠還高些。她們二人早已經由張清皎指婚, 再過些時日便會成親。到了那時候, 她們便是僅次於張五家的內院管事娘子,專門負責府內府外的經濟庶務,其餘中饋之事依舊交由張五家的打理。

“這回不知能不能見著皎姐兒……”金氏忽然又嘆道, “她嫁進了宮裡,又不能回門,我們哪裡知道她這幾天究竟過得好不好?”先前她篤定太子性情不錯,一直不怎麼擔憂女兒的新婚生活。但張巒不同,這幾日天天愁眉苦臉的,連帶著她也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夫人不必擔心, 太子妃娘娘那般聰慧謹慎,一定會過得很好的。”水雲笑盈盈地接道,“若是能見著娘娘, 到時候夫人不妨仔細瞧一瞧她的氣色?若是氣色紅潤,必然便是日子過得不錯了。”

金氏點了點頭,心裡又默默地回顧了一番入宮之後的禮儀。雖說張清皎尚在家中的時候,肖女官便已經幫她練習過許多次了,但她依舊生怕出錯。這一回可不同於婚禮的時候,沒有一位女官在身邊隨時提醒叮囑。要是稍稍出了紕漏,丟的不僅僅是她的臉面,更是女兒的臉面。這一口氣,她怎麼也得幫著女兒掙得。

張巒也換了身朝服,仔細地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形象。注意到時間已經不早後,他立即滿臉肅穆地派人去催金氏,自己則快步來到中門前,準備乘轎進宮。誰料到,他剛踏進轎內,就見裡頭坐著一大一小兩個熊孩子。他立即皺起眉來:“你們怎麼會藏在這裡?這是打算做甚麼?”

大熊孩子望著他,不僅絲毫不將他的責問放在眼裡,竟然還厚著臉皮問:“爹,能不能將我們也捎進宮去看看姐姐?”

“進宮!我們也要進宮!”被他煽動的小熊孩子吐字不清地跟風嚷嚷起來。

張巒黑著臉,直接將兩個熊孩子拎出了轎子:“胡鬧!宮裡是你們想去就能去的?!給我乖乖地待在家裡!鶴哥兒,今日必須練五百個大字!順帶將《論語》背一遍!聽懂了麼?回來我會檢查!!”

張鶴齡猶自不肯放棄,抱住轎子的抬杆不願意走:“我就是想去看看姐姐!姐姐不能回門,換我們去宮裡探望她還不成麼?爹,你若是見到太子姐夫,就替我問問,甚麼時候才能去宮裡看一看姐姐!”

張巒見他不肯罷休,險些將轎子都拉倒了,只得應道:“若有機會,便幫你問問。不過,今日未必能見到太子殿下,等改天見到他之後再說罷。但你可得想清楚,若讓你姐姐知道,自從她出嫁後你讀書便不盡心了,看她怎麼說你!”

張鶴齡笑逐顏開,拍著胸脯應道:“這不是因為姐姐剛嫁出去,我心情不好,所以才沒有把心思放在學業上麼?爹你放心吧,我這就開始好好讀書進學,過兩年便去考秀才,給姐姐掙臉面。”他說得無比輕描淡寫,就像是考中秀才不過是手到擒來似的。

聞言,張巒呵呵一笑。某人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竟覺得自己已經能夠去考秀才了?正經讀書還沒幾年呢,連嘗試作時文都不會,居然就狂妄自傲起來了。看來,他確實是該好好管一管這個熊孩子了,免得他繼續自我膨脹下去,遲早會成為一個熊少年。

若不是沒有時間與熊孩子糾纏,張巒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教子的時機。但眼下出發在即,他便只能命張五將這兩個熊孩子帶出去,送給侄兒張忱管教——因著天候尚冷,張縉與何氏年事已高不便趕路,張家諸人依舊在鴻臚寺卿府中住著。等到三月初的時候再返回興濟,籌備張清璧的婚禮。

不久後,張府終於開啟了大門,從裡頭抬出兩頂轎子來。張巒坐在前,金氏坐在後,兩人心思各異,卻都不約而同地想見女兒。哪怕不能隨意說甚麼話,只要能遠遠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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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夫婦來到宮裡後,張巒隨著文武百官一同去奉天殿,金氏則跟著一群誥命夫人前往西宮。因著先前參加過一回宴會,後來也見過幾位作為婚使的高官,張巒很快便平復了緊張之態,一路上與人寒暄了幾句。金氏卻是頭一回進宮,謹記著肖女官的叮囑,一眼不敢多看,一步不敢多走。若有旁人與她說話,她也只是微笑以對,用些萬能詞稍稍應付一二。

群臣來到奉天殿後,張巒便在善意的提醒下,進入了文官的佇列裡站著。在他之前的,是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侍郎、督察院、通政使司以及與他同級的五寺卿等。在他之後的,則是一群烏泱泱的京官們。察覺到他的目光的人們神情各不相同,有笑臉相迎的,有冷淡以對的,有完全無視的,也有難掩鄙夷的。

張岳父突然想道:在這群文官裡,應該數他的才學最低罷。旁人不是進士便是同進士,而他只是位國子監的監生。僅僅靠著女兒成了太子妃,他便被封為鴻臚寺卿,瞬間青雲直上。雖說鴻臚寺實權有限,但這可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攀不上的職缺。無怪乎眾人對他的觀感如此矛盾複雜了,就連他自己心裡也多少有些不舒服。

當然,一想到女兒出嫁前的殷切叮囑,所有的不舒服便都化為了烏有。他就是靠著女兒才得來了職缺,那又怎麼樣呢?誰叫其他人沒有生下這麼一位好女兒?他的女兒就是這麼爭氣呢?誰說享兒子的福被追封散官虛銜才是真福分,享女兒的福便不是真福分?滿腦子都是羨慕嫉妒恨的人才會這般想。

就在這時候,皇帝陛下身著皮弁服升殿。文武百官立即行四拜禮,禮畢之後由鴻臚寺禮官出列,跪下致詞道:“臣等恭惟皇太子嘉禮既成,益綿宗社隆長之福。臣等不勝忻忭之至,謹當慶賀!”

以萬安為首的群臣亦跪下,齊聲道:“臣等恭賀皇太子嘉禮已成!”說完,又四拜。

朱見深垂眼望著他們,神情依然是淡淡的:“賜宴奉天殿。”賜宴奉天殿是極為隆重的慶賀宴,與冬至和正旦元日的禮儀完全一樣。這說明,無論他是否願意承認,皇太子的婚禮對於國朝來說都確實意義重大。

另一邊,金氏跟著一眾命婦來到西宮,小心翼翼地站在四品命婦們中間,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智慧,才勉強算是得體地回應了周圍命婦們的示好。她的慌張失措皆落在貴婦們的眼中,眾人的反應自是各不相同。

一些貴婦憐惜她不過是位平民女子,對宮裡的禮儀不熟悉,便善意地提點了她幾句;另一些貴婦面上帶著笑意,心裡卻是嗤笑著這位太子妃的母親顯然上不得檯面。說起來,如今這位太子妃的身份與前幾代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真真正正是位再普通不過的平民女子。

這些時日以來,京中不知有多少高門都在私下猜測,為何宮裡選了一位平民女子作為太子妃。便是萬貴妃從中作梗,不想給太子娶身份高的妻子,太后娘娘也不該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認了。至於太子殿下,更是毫無反應,與往常無異。

難不成,是太子妃格外出眾,所以才令太后、皇后與萬貴妃都很滿意?可是,仔細想想,這樣一位母親教出來的女兒,又能出眾到哪裡去呢?

只能說,新晉太子妃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明明不過是位名不見經傳的平民女子,卻瞬間飛上了枝頭成了鳳凰。便是她們出身再富貴又如何?從今往後,她們便不得不跪拜仰望這位娘娘了。若是不出意外,還會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皇后、成為太后……

每當想到這些,少數人的心裡難免有些不平衡,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出半分來。誰讓國朝的宮廷從剛開始便沒有給三品以上文武官員以及勳貴們留下任何成為皇親國戚的機會呢?她們早就已經習慣向著出身遠不如她們的后妃們跪拜了。

當然,所有人也對傳說中的太子妃格外感興趣,期盼著今天能有機會一睹太子妃娘娘的真面貌,好教她們知曉自己日後將要跪拜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貴人。

“臣婦等恭賀皇太子嘉聘禮成,益綿景福!”眾位命婦給周太後行禮致詞後,又向著坐在旁邊的王皇後跪拜。等到禮畢,周太後方笑道:“都起來罷,賜宴!”

外命婦們都規規矩矩地等候著女官引領她們前往配殿,唯有幾位公主翩然來到周太後與王皇後身側。嘉善長公主在重慶長公主身邊坐下,低聲笑道:“母後,兒臣還不曾見過太子妃呢。今日可有機會見一見她?”

“是啊,咱們這些做姑母的,也只有大姐姐才見過太子妃。”淳安長公主接道,“母后可得憐恤我們才好,別讓我們興沖沖地進宮來,失落地歸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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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長公主與宜興長公主也湊趣地說了幾句話。既然萬貴妃死了,她們自然須得趕緊結交東宮。再不為日後盤算,那可就遲了。若是讓太子和太子妃知道,先前她們還曾經結交過萬氏,往後她們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周太後呵呵笑著,應道:“都依你們,都依你們。太子妃也應該拜見幾位姑母——等等,哪一位是太子妃的母親?”

人群中的金氏怔了怔,有些茫然地回過首:“臣婦參見太后娘娘。”

周太後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擺了擺手道:“你好不容易進一趟宮,待會兒便去見一見太子妃罷。”她也是一時興起,隨意地給孫媳婦一個人情罷了。對於眼前這位並不出眾的婦人,她並沒有興趣瞭解,也對她能生出太子妃那樣的女兒並不感到好奇。

倒是王皇後瞧了瞧金氏,彎起唇微微笑起來:“還是母后更疼太子妃。兒臣竟然沒有想到,讓她們母女二人見上一面。這樣罷,賞金氏一百金,也算是獎勵她養了如此出眾的女兒。”

“臣婦叩謝太后娘娘隆恩,叩謝皇后娘娘隆恩。”金氏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滿面驚喜地跪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張鶴齡:_(:3∠)_,去見姐姐都不帶我,差評!

張延齡: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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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熊弟弟能不能考上秀才,看我的心情

ps.他也是一輩子都考不上舉人——當然也沒有必要考上啦~

amanda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2-01 10:35:56,謝謝親的地雷,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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