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王守仁的戰績有些驚人, 充分證明了隆慶州並不是塊人人都能咬一口的大肥肉, 而是一塊硬骨頭;又許是宣府與居庸關的援兵已經迅速來到隆慶州境內防守, 沒有給任何人可趁之機——很快,朵顏部便撤離了隆慶州,也不再徘徊於長城腳下。

朱祐樘遂派了兵部尚書劉大夏以及司禮監大璫蕭敬一同去隆慶州,檢驗王守仁的戰績並清點當地的戰損情況。劉大夏一直看蕭敬不太順眼, 但如今兩人都身負皇命,勉強算是搭檔, 也只得結伴同行了。

北疆終於穩定下來, 朝中上下無不松了口氣。因此事一度耽擱的各種朝中事務, 亦是有條不紊地逐一處理完畢。二月中旬, 天候剛回暖些, 通州碼頭便勉強恢復了通航。御馬監掌印太監王獻奉命南下,李廣帶著那幾個夷人悄然隨船同往。等到幾位閣老騰出空來,想瞧瞧鴻臚寺客館裡的夷人時, 才發現人早就已經離京了。

上回李廣離京的時候雖算不上人盡皆知,卻也並沒有刻意瞞著任何人。這回他悄悄出京,將訊息瞞得極緊,足以令人禁不住多想幾分。不少對海外商路感興趣的世家勳貴越發蠢蠢欲動,只恨不得趕緊著人綴在他身後,想方設法分一杯羹才好。

此時又到了宗室們離京的高峰期, 乾清宮幾乎每日都會見著一位前來辭別的宗室。某些心思細膩、記憶力極佳的言官突然想起來:興王朱祐杬好像去歲就沒有按慣例回封地,一直逗留在京城。今年他似乎還沒有回去的意思,遲遲不曾遞上辭別的摺子。

說來, 去歲其實有些特殊。岐王年前崩逝,大過年的時候接到訊息,皇帝陛下立即派興王帶著底下所有弟弟前去主持喪事。前前後後忙忙碌碌,自京城往德安府一個來回便已經是四月中旬了。等到後續的事都辦完了,諸位親王的哀慼之情稍稍緩解,就已然到了七月份。緊接著又是皇帝陛下的萬壽節,而後又是中秋節,再接著是重陽節。這些節日過著過著,不知不覺間,其他宗室都已經入京了。

興王朱祐杬就這麼在京城裡停留了整整一年,沒人敢在這種時候找他的麻煩。可去年能如此,並不意味著今年也能如此。當時大家顧及皇帝陛下痛失弟弟的心情,不敢輕易觸他的逆鱗。如今卻不一樣了,岐王崩逝已經一年有餘,就算皇家兄弟再如何情深,也該遵循祖宗法度才是。

興王要是再敢拖延下去不離京,那就是心懷不軌!他還有甚麼可辯駁的?明明其他宗室都毫不留戀的回封地去了,怎麼就他還意圖不明地待在京城裡?

已經許久不曾大展拳腳的言官們盯緊了朱祐杬,摩拳擦掌地打算掀起一次大戰。卻沒料到,就在他們剛送上幾封摺子,打算探一探路的時候,朱祐樘忽然召集內閣與戶部尚書周經,說他打算委任興王朱祐杬、益王朱祐檳以及衡王朱祐楎、壽王朱祐榰四人完成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

首輔劉健問:“陛下有何打算?”

“前些時日,諸多宗室紛紛上摺子,說是他們都想投獻王莊,將田地交給皇莊進行管理。這是件好事,說明他們對朕和皇后非常信任。但上摺子的宗室太多,幾乎遍佈各地,御馬監與皇莊那頭一時有些忙不過來了。”朱祐樘道,“再者,涉及宗室田莊,須得謹慎行事。僅靠著御馬監與皇莊管事給他們丈量土地、籤訂契約、更換魚鱗圖冊,很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如果有人意圖不軌,打算挑撥朕與宗室之間的關係,說不得甚麼時候就能尋得空隙。畢竟御馬監和皇莊管事身份地位太低,遇到棘手之事很難及時處理乾淨。因此,朕便想著,由祐杬他們四個出面,分別領著人前往各地處理投獻之事。他們是朕嫡親的弟弟,有他們坐鎮,想來應該沒有甚麼人膽敢趁此機會生亂。”

幾位閣老沉吟片刻,也都覺得這大概是最穩妥的法子。先前只是零星宗室投獻王莊,便是生出些許亂子,也容易及時處置妥當。這一回涉及到數支宗藩,幾十位親王郡王,萬一有人從中作梗,引發諸多宗室的不滿——若不及時處理,極有可能造成極為嚴重的後果。宗室離心尚是輕的,要是有人趁亂生出叛意……

沒錯,他們防的就是寧王一系。這次朵顏部南下的事還沒查清楚,寧王朱宸濠還沒有洗脫嫌疑呢。要是朱宸濠真的有不軌之心,絕不能給他任何興風作浪的機會。與宗室叛亂相比,興王、益王等四位出京又算得了甚麼呢?

得到內閣的贊同,朱祐樘便命翰林院擬定聖旨。戶部尚書周經袖著手立在旁邊,有些疑惑為甚麼這件事明明與他無關,皇帝陛下也要將他喚過來。他正想詢問,便聽朱祐樘道:“趁著這個機會,正好也將益王他們幾個的封地位置定下來,劃定他們的田莊直接納進皇莊之中。他們雖然沒有就藩,但也都是朕的弟弟。朕總不能厚此薄彼,讓他們少了這份收益不是?”

周經頓時覺得有些肉疼。要知道,給藩王劃定了田莊,就意味著這部分田莊都不能繳納田賦。這回還不是給一位親王賜田莊,而是從益王殿下到申王殿下,足足七位親王啊!這得劃出去多少頃上好的田地啊!這得少收多少田賦啊!!

因為實在是太過肉疼,周經周尚書決定再掙扎一下:“陛下,這於禮不合啊。益王殿下等人尚未就藩,怎麼能給他們賞賜田莊呢?”

“遲早都是要賞賜的,愛卿又何必執著於些許田賦?”朱祐樘勾起唇角,“等到新糧推廣之後,不僅皇莊能交上更多田賦,各地的產糧量也將至少增上兩三成。國庫年年豐盈指日可待,何須在意數百頃田地的得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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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糧種帶來的希望多少撫慰了周尚書此時此刻的心情,遂打起精神道:“不知陛下打算從何處給諸位親王劃撥田畝?”呵呵,封在陝西、甘肅與封在湖北、湖南、四川等地自然完全不同。不過想也知道,皇帝陛下必定不會考慮從西北苦寒之地給弟弟們選封地。

何鼎與一位小太監徐徐展開了一張偌大的國朝輿圖。疆域以及各布政使司、府縣等都與尋常輿圖沒有任何不同,最引人矚目的便是上頭塗著斑斑點點似的各種各樣的色塊。有的色塊擠擠攘攘,幾乎將一個布政使司都佔滿了;有的色塊稀稀疏疏,不同顏色湊在同一個布政使司裡頭也有些奇怪。

周經眼睛都有些看直了:“陛下,這是?”

“這是朕讓張鶴齡根據目前各藩支名下的田莊所做的輿圖。每個藩支的顏色都有些差別,瞧上去才有些雜亂。愛卿幫朕看看,哪裡有多餘的空當,就將祐檳他們幾個封在哪裡。”朱祐樘淡淡地道,“當然,也不能讓他們去甚麼貧寒之地。”

旁邊的幾位閣老瞧著瞧著,神色漸漸變得格外嚴肅。儘管他們知道國朝的宗室經過這些年的繁衍,人數已經極為龐大,封地裡佔去的田畝也很是不少,早就成為了各地布政使司的沉重負擔。但他們從來沒有如此直觀地發現,宗室分封幾乎已經將絕大多數的布政使司都佔滿了,看上去足以令人觸目驚心。

討論封地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確定的,尤其這回不是給一位藩王確定封地,而是七位藩王。內閣拿著皇帝陛下賜下來的輿圖,召集六部尚書一同商議此事。不過,閣老們的心思其實早就已經不在此事上,而是被密密麻麻的藩王分封圖給佔據得嚴嚴實實。

他們都敏銳地意識到,皇帝陛下拿出這張輿圖絕不僅僅是為了方便他們給七位親王挑封地,而是在暗示著甚麼。而他們明明知道陛下另有意圖,卻仍然無法控制內心的蠢動——無論是誰,看到這樣一張斑駁的輿圖的時候都不可能淡定!且不說那些斑斑駁駁意味著沉重的負擔,僅僅看著這麼多雜七雜八的顏色,就想將輿圖上的顏色給抹成同一個顏色好麼?!

當然,蠢動之餘他們也在思索,如果宗藩之制必須改動,應該如何改動才合適。是的,不能再任憑宗藩就這麼無限地分封下去了。不然國朝就算有再多的田地,都不夠宗室來分。如果宗藩之制再不改,數十年後所見到的輿圖該是多麼可怕的一幅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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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興王、益王與衡王、壽王接到聖旨,命他們四人前往各地主持督查宗室投獻王莊一事。四位親王叩謝皇恩後,趕緊入宮與皇兄皇嫂商量這件任務該如何完成。說來,興王朱祐杬與益王朱祐檳這些年經過了不少歷練,已經都能獨當一面了。衡王朱祐楎和壽王朱祐榰雖也年年都跟在朱祐檳身後接待宗室,但到底還欠缺了些經驗。

朱祐楎和朱祐榰都有些緊張。尤其是性情柔和的朱祐榰,滿面都是忐忑之色,生怕自己無法完成皇兄的託付。朱祐樘讓朱祐杬和朱祐檳帶著他們倆討論此去需要做哪些事,極有可能遇上甚麼突發事件,突發事件又該如何處理等等。直到他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這才派了忠誠可信的人手輔助他們,讓他們擇日出京。

給他們送別的時候,朱祐樘殷殷叮囑道:“此去你們都得周折千里,沒有一年半載恐怕完不成。你們就當做是一場歷練,去各地見見世面。我會讓錦衣衛跟著你們,各地的衛所也會隨時協助你們。千萬注意安全,隨時防備有人利用此事生出事端。”

“是啊,你們此去好生顧著自己的安全便足夠了。至於京裡的事,有我們在呢。”張清皎笑道。朱祐杬離京之後,王妃劉氏與女兒自然得留在京中,而不是孤零零地回封地去。

“皇兄皇嫂放心,我們此去絕不會辜負皇兄的託付。”朱祐杬道。

朱祐樘和張清皎只能送他們到午門附近,朱祐梈、朱祐橓等四人則一直將他們送出了京城。目送四位哥哥遠去,朱祐梈格外羨慕:“甚麼時候才輪到咱們給皇兄辦差啊。”他都已經成家了,皇兄甚麼時候才會在辦正事的時候想起他來?他可得找個好機會,說一說遠航和海外商隊的事兒。

朱祐橓、朱祐樞和朱祐楷三個年少未婚的自然不理解他急迫的心情。他們一個滿心想著讀書,一個滿心想著撒歡,一個滿心想著休息,一點兒都沒有給皇兄辦差的意識。人各有志,橫豎頂上還有這麼多兄長,他們作為弟弟,當個閒散親王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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