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李廣剛帶著鴻臚寺官員安置了他帶回來的夷人, 寬慰了一番那些頗有些惶惶不安的傢伙, 便又讓人擔著幾簍子蓋得結結實實的“禮物”進宮。張清皎聽說他是捎帶著重物過來覲見的,笑著命人喚他進來:“你們從廣州府過來這一路不是輕車簡從麼?怎麼還帶著這麼重的行李?”

“便是再輕車簡從,也得先將娘娘吩咐的事兒給辦妥了。”李廣忙道,“昨兒奴婢忙著進宮, 一時竟是忘了。今天才想起來還有這些,這不趕緊著送進宮來了麼?”他說著, 外頭的小太監便哼哧哼哧將簍子抬了進來。別看這幾簍子瞧著不大, 斤兩卻很是不少, 也不知裡頭究竟裝著甚麼。

張清皎眉頭微挑, 眸中精光微露:“噢?你又尋著好東西了?”

李廣掀開簍子, 笑道:“奴婢這回去西班牙,正巧帶回兩種果實,頗像娘娘曾經提過的紅薯與土豆。只是不見這些夷人吃, 奴婢也有些拿不準,便只能趕緊運回來讓娘娘認一認。”

隨著李廣見過的世面越多,他越能深刻地認識到皇后娘娘的不一般,也意識到自己在娘娘跟前的渺小。其實他心裡並非不曾懷疑過,為何這世上幾乎沒有人知道的事,皇后娘娘卻是無所不知。但仔細想想, 無所不知又如何呢?就當是皇后娘娘是有累世宿慧的高人便是了。若非皇后娘娘有能力,又如何能成為識別他這匹千里馬的伯樂?

到得如今,他心底已經預設, 無論娘娘有多麼與眾不同都是理所應當的。而他能有機會為皇后娘娘效力,自然是與有榮焉。如果他真能藉此機會留名青史,媲美三寶太監,就算讓他為娘娘肝腦塗地也是心甘情願。

張清皎自是不知李廣心底那番彎彎繞繞的心思,她不懼人懷疑,唯一需要她解釋的,只有她的相公與兒女。當然,只要朱祐樘不問,她也不想過多解釋甚麼。聽得李廣所言,此時她再看這些簍子,便猶如看著稀世珍寶一般驚喜萬分:“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偏偏等到這時候才說?來,讓我們仔細瞧瞧。”

肖尚宮趕緊扶著她起身,來到那兩簍子果實邊。這些果實儲藏得不錯,歷經了如此遙遠的旅途,瞧著竟是頗為水靈,有些上頭還長出了些芽眼。張清皎不過看了看,便分出了紅薯與土豆:“只有這些麼?”

“因著它們有些重,奴婢留了一半在廣州府。”李廣回道,“若是娘娘覺得有必要再帶些回來,奴婢下回出去便用船載,多帶一些。其實發現這兩種糧食實屬意外。奴婢在西班牙結識了某位貴族的管家,聽他說起那哥倫布的船隊從新大陸帶回了幾樣植物,國王分了些給底下的貴族。他們家算是勉強種活了,卻只能看個新鮮罷了,不能觀賞,也不敢吃用。奴婢用錢與他換了些,還與他約好,下回若再有甚麼新鮮植物,便只管給奴婢拿過來,主子最喜的就是新鮮之物。”

“做得好。”張清皎道,“這幾簍子便交給北直隸的皇莊耕種。廣州府的那幾簍子,分給福建皇莊一些,剩下的教廣東皇莊好好耕種,記得必須分給瓊州府皇莊一些。”海南一年三熟,紅薯產量比玉米更高,興許更適合儘快在南方推廣。

李廣從貴族管家處也打聽了些種植之法,便親自將這幾簍子送去皇莊,順帶著與農事官仔細說一說。張清皎非常高興,賞了他一座五進的宅邸。說實話,皇后娘娘的誇讚比賞賜更令李廣興奮,紅光滿面地就出宮去忙活了。

肖尚宮不由得感慨道:“想不到,李廣出去八年,倒是越來越踏實了。先前還有些擔心他一去就是這麼些年,沒有人在旁邊敲打,極有可能會將心給養大了。沒成想,如今看著反倒比先前更忠心耿耿了。”

“他是聰明人,想通了自然便知道孰輕孰重。”張清皎勾起唇,略作思索後,著人喚來了何鼎。何鼎難得見娘娘如此匆匆召喚,趕緊過來聽命。便聽娘娘道:“你替我去問問萬歲爺,他能不能找見三寶太監下西洋時的海船修造法式圖?”

何鼎怔了怔,想起了昨天剛回來的李廣,轉身便回了乾清宮帶話。說來,他與李廣自幼一起長大,共同侍奉主子多年,幼時的情分始終都是在的。如果得空,他也該與許久不見的夥伴好好聊一聊這些年的生活才是。

朱祐樘聽了傳話,略作思索:“朕曾聽人說過,似乎在兵部有一份。你去與劉愛卿說,讓他找出來,朕想看看。”如今的兵部尚書是劉大夏,算來是李東陽與楊一清的同門師兄,也是位耿介直臣。他知道劉大夏或許會多想,但他又沒有想著造海船,只是想拿來瞧瞧罷了。因此劉大夏便是再不樂意,也不能抗命。

何鼎去了兵部,果然與劉大夏磨了許久,這位兵部尚書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會把海船的修造法式圖尋出來。眼下消息靈通者早已知道李廣已經回京,劉尚書自然便將海船之事與他聯絡起來,對他無比警惕。要知道,國庫好不容易才充盈起來,怎麼也經不起造海船再下一趟西洋。要是陛下有想效仿太宗皇帝的意思,他絕對會頭一個跳出來反對。

聽說李廣帶回了新糧種,朱祐樘也很高興。一家子聽著張清皎描述這些新糧種的模樣,都有些想嚐嚐滋味。如今玉米已經是坤寧宮膳食中的常客了,再增添幾種新花樣自然更好。朱厚熙轉頭就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朱祐杬,依然住在益王府上的朱祐杬與朱祐檳關起門來商量了一番,便結伴前去乾清宮覲見。

“以新糧種為誘餌?”朱祐樘挑起眉,掃了掃兩個弟弟,“你們怎會想出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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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主動投獻王莊的宗室不少,但絕大多數親王與郡王仍然在觀望之中。”朱祐杬道,“即使這兩年我的王莊出產確實增加了兩三成,這些出息也折算成銀錢都抬進了我的府邸裡,他們也依舊在猶豫。究其原因,無非是覺得玉米這一種新糧不足以保證出息而已。若再有高產的新糧種引入,他們模模糊糊聽得風聲,自然會更心動。”

“到得那時候,咱們就說,新糧種稀少,先到先得。沒有投獻王莊的,暫時不考慮讓他們引入新糧種。畢竟沒有皇莊管事管理,極有可能白白浪費。”朱祐檳接著道,誤打誤撞地便活用了飢餓營銷的理念,“誰捨得吃虧?只消這時候有一個人趕緊站出來,定然便會有更多人爭先恐後地要投獻王莊。”

“……”朱祐樘忍俊不禁,笑道,“你們倆這是怎麼想出的主意?其實,他們之所以在觀望,並不僅僅是懷疑增加出息之事是否屬實,更重要的是擔心這樣的好日子不會長久。我臉皮薄,或許不會動他們的產業,可誰能保證我的子孫不會動?”

朱祐杬皺緊眉:“皇兄有何打算?”

“想投獻的隨時可投獻,想退出的隨時可退出。”朱祐樘淡淡地道,“橫豎我從來沒想過佔他們的便宜。”

朱祐杬與朱祐檳都有些不情不願:“皇兄是為了他們著想,千方百計讓他們增加進項,讓他們不至於因著子孫繁茂而陷入困頓。他們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兄又何必如此替他們著想?”他們也知道,此舉不僅是為宗室考慮,更是為地方穩定與國庫考慮。宗室若入不敷出,自然會在地方上鬧事,安撫他們、給他們補貼也會給國庫帶來沉重的負擔。

“我行事坦蕩,當然容他們來去自由。”朱祐樘淺淺一笑,“只是,他們一旦佔了我的便宜,或許便捨不得離開了。畢竟,這可不僅僅是一點兒便宜,誰希望日後自己的進項突然變少?”

他家皇后從決定“承包”各種隱田開始,便決意牢牢地將最精細的耕作之法掌握在手中,絕不輕易外傳。畢竟,尋常農人就算學會了更好的耕作之法,也絕沒有能力與耐心將田地侍弄得更妥當。而且,經過不斷研究,皇莊最具經驗的老農與農事官依然能不斷提升糧食的產量。這也便意味著,皇莊“壟斷”了最高精尖的農業技術。

張清皎給自家皇帝陛下科普過,“壟斷”意味著甚麼——換而言之,唯有相信皇莊,唯有跟著皇莊行事,才能得到更多耕作之法,才能更好地侍弄農田,才能得到更高的糧食產量,才會有更好的出息。若是得罪了皇莊呢?那便無論是耕作之法還是良種,都與你無緣。糧食產量無法提升,田莊也不會有更好的出息,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愈來愈富裕。

將自家王莊託管給皇莊管事,出息增三成,而且或許日後逐年都能增長;要是突然退出,即便能努力保持目前的出息,未來的增長與種種利益也與自己無關了。如此,誰會捨得突然退出?更重要的是,當慣了甩手掌櫃,誰還會費心費力做不討好的事?

朱祐杬與朱祐檳聞言怔了怔,相視一笑。

“不過,新糧種確實是不錯的餌。你們倆好生打算一番,試著將這個訊息透出去罷。”朱祐樘道,“我會在除夕夜宴的時候,告訴他們不必擔心王莊拿不回去。想甚麼時候拿回去都無妨,只是日後再也沒有機會重新納入皇莊而已。”

朱祐杬兄弟倆都對皇兄的手段深感佩服,這種陽謀他們倆還真耍弄不明白,要向皇兄學的還多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根據目前能查到的資料,紅薯和土豆傳入歐洲應該會稍遲十幾年

不過沒關係,反正哥倫布已經發現新大陸了,誰知道這些好東西啥時候傳進歐洲的╮(╯▽╰)╭

他都去了三次美洲了

大家放心,咱們的寶船比哥倫布的船先進多了,更扛風浪

現在少的就是海圖和豐富的航行經驗

大航海時代剛剛開始,國朝絕對不可能落後的~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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