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的調令已下, 王守仁自然不會在京中繼續逗留。他婉拒了家人希望共度新年的想法, 準備早日離京就任。因隆慶州太過危險, 他沒有帶上妻子,而是孤身赴任。王華縱然心塞,到底仍是覺得不捨,便讓剩下幾個兒子前去相送。

朱厚照、楊慎與李兆先三人也來到西直門外相送, 還帶上了小尾巴朱厚熙。見漫漫風雪中,王守仁孑然一身立在清油馬車邊, 彷彿天地間獨有他一人孤孤單單地追尋大道而去,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一動。再看他眼底的執著與堅定猶如火焰般溫暖, 更令人禁不住升起欽佩之情。

朱厚照只覺得胸臆忽然有些激盪, 拱手道:“小王先生, 此去可千萬要珍重。我還等著你每月得空了給我寫信呢!”

在眾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的禮如何能輕易受得?王守仁側了側身,作揖回禮道:“放心罷, 便是你不想看那些瑣碎之事,我也會每個月都教人送信回來。”太子殿下對邊境民生瞭解得太少了,他當然應該成為一雙替他去觀察的眼睛。有些大道理無須翻來覆去地教,而是須得從日常中潛移默化地引導太子殿下思考。這樣的教授之法,是他從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那裡學來的。

“若是日後有機會,我會去探望你。”朱厚照轉了轉眼珠子, “隆慶州就在京師西北,快馬加鞭不過兩三個時辰就到了。就算是坐馬車慢行,也不過一日左右的功夫。轉一圈就回京, 也費不了多少時候。”

王守仁眉頭微皺:“隆慶州畢竟危險,可別貿然行事。”

“我知道啦,一定不會偷偷跑出京的。既然要出遠門,肯定得讓爹孃知道啊。”朱厚照道。旁邊的朱厚熙聽了,趕緊踮起腳尖:“我也去!我也去!”他還沒去過別的地方呢,怎麼也得跟著太子哥哥去見見世面啊。

“行,你也一起去。”朱厚照滿口答應了,渾然不覺楊慎正微微皺著眉打量著他們堂兄弟倆。楊慎並不傻,相反,他的腦袋絕對是難得一見的聰慧。只是從前他太相信自家朋友,所以從來不多想而已。可今日所見的種種細節,讓他不由得對朋友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為甚麼王兄不受朱壽的禮,反倒給他還禮?明明朱壽叫他“小王先生”,本來就應該執弟子禮才是。就算平日裡再親近,師徒間規矩並不嚴整,這種場合也根本不需要迴避啊。等等,他怎麼會忽略,朱壽還叫王學士“大王先生”?仔細想想,這種稱呼顯然不單是敬稱,而是王學士確實同樣是他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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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他依稀還想起來,朱壽曾提到李閣老與謝閣老,也是叫“西涯先生”與“木齋先生”。話裡行間頗有些親近之意,也並不僅僅是敬稱。甚麼樣的人能拜好幾位先生為師?而且個個都是翰林院的大才?

王兄的弟弟們一見著他們就格外拘束,還特意朝著他們行禮。他本以為是因為彼此有些生疏,王家又是禮儀周到的官宦世家的緣故。可除了李兄之外,他們倆的年紀都比王家人小,都算是晚輩。哪有年長者主動給年幼者行禮的道理?除非,除非……

楊慎的目光落在了朱厚熙身上。他見過朱壽的妹妹和弟弟好幾次,卻是頭一回見到他的堂弟。這孩子與朱壽如此親近,怎麼平時不見他帶著堂弟出來頑耍?偏偏在宗室進京之後,這孩子就出現了。

朱厚照自是不知楊慎已經心有疑慮,爽朗地笑著與王守仁告別,還給他送了一張好弓作為臨別禮物。王守仁並沒有推辭,轉而又與李兆先提起了書法課之事。是的,李兆先將接替他成為太子殿下的書法老師。雖然他對兵法策略不感興趣,但一位單純的書法老師為甚麼要懂兵法呢?

楊慎忍下心中的疑惑,看似平心靜氣地和王守仁道別,也送了筆墨紙硯作為禮物。不多時,王守仁便向眾人拱手告辭了。風雪太大,他若不快些啟程,恐怕就很難趕在今晚進入隆慶州的州城。所有人都目送著那輛猶如獨行於天地之間的清油馬車,心底的思緒自是各不相同,難以言明。

回城的時候,朱厚照特意喚上王家兄弟作伴,有心想與他們親近些。只可惜王家兄弟知道他的身份,難免束手束腳的,彼此間說話都透著尷尬。朱厚照無法,只得藉口帶著朱厚熙去番邦鋪子裡瞧新鮮,先行離開了。

他的馬車剛往前行了數步,楊慎便依稀聽見裡頭傳來孩子的聲音:“太子哥哥,快點兒,快點兒。我都答應爹孃和妹妹了,要給他們捎禮物!回頭也給你挑幾份帶回去呀!”

呵呵,該說果然如此嗎?耳朵靈真是好啊。

楊慎眯起眼,就見前頭馬車的窗簾微微一動,露出了朱厚照那張滿是心虛的臉:“楊大哥,你也一起去嘛?聽說那個鋪子裡最近剛到了些新鮮玩意兒。”

“前些日子我已經去過了,就不陪你們湊熱鬧了。你出門一趟不容易,帶著堂弟去罷。”說著,楊家小少年就放下了馬車簾子。楊家的馬車伕吆喝一聲,趕著馬就這麼離開了。旁邊的李兆先瞥了瞥心虛不已的太子殿下,佯裝甚麼都沒發現,也找了個理由走了。王家的馬車自然更不會在原地逗留,也趕忙告罪回家去了。

朱厚照放下窗簾,在朱厚熙的肥臉蛋上捏了捏。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都怪熙哥兒,他不過是忘了叮囑他在別人面前別喚他“太子哥哥”,他一時嘴快就這麼叫出了聲。幸好聲音不大,希望楊大哥甚麼也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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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楊家的哥兒不理你了?”張清皎低頭看著滿臉鬱悶地在榻上滾來滾去的朱厚照,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早就告訴過你,不應該欺瞞人家。就算一時欺瞞,也得早些承認自己的錯誤。我說的你偏不聽,左找藉口右找藉口,拖了整整一年。結果可好,人家發現真相了,自然覺得你不是誠心與他交朋友。”

“我……我是誠心誠意的!”朱厚照辯解道,焦躁中難免有幾分心虛,“楊大哥可是我第一個朋友。我不是故意騙他的,就怕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後,就不把我當朋友了。沒想到,他還是知道了。哼,都怪熙哥兒,肯定是他叫我的時候聲音太大,被楊大哥聽見了。”

“你可真是出息了。明明是你欺瞞人家在先,現在倒學會推卸責任了。”張清皎不輕不重地戳了戳他的額頭,“熙哥兒有甚麼錯?他年紀小,你又不曾提過這些,他哪裡知道在你的朋友面前不能隨意叫你呢?”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是無故遷怒了,骨碌骨碌地滾到了榻尾,一臉生無可戀地望著正在拿著一片水晶鏡片觀察水仙花的弟弟,以及和德安郡主一起頑“跳房子”遊戲的妹妹。“娘,我該怎麼辦?”

“明明是自己犯了錯,你說該怎麼辦?”張清皎挑起眉,放下手中厚厚一疊仕女小像。

“可我派人去送帖子,他一直都回沒有空啊。就算我想約他出來,當面給他道歉,也沒有機會。”朱厚照又骨碌骨碌地滾回了榻首,腦袋枕在了自家娘膝上,“剛開始我還覺得他是真的沒空,沒想到都是他不想見我的藉口。”

“既然約不出來,你為何非得執著於繼續約呢?俗話有云,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明白了麼?”張清皎捏了捏他的鼻尖,“劉玄德都能三顧茅廬呢,你怎麼不能登門去道歉?一次兩次不見你,只要你堅持,總歸會願意見你的。”

朱厚照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自己一直鑽了牛角尖,趕緊爬起來:“我這就去楊先生家。”話音未落,他就急匆匆地飛奔了出去。

見哥哥像一陣風似的卷了出去,跳得有些累的朱秀榮微微喘著氣,牽著堂妹走了過來:“娘,哥哥這是怎麼了?”對“跳房子”這個新遊戲,她非常喜歡。只可惜眼下她只能和堂妹一起頑,不夠熱鬧,要是去了南宮,小夥伴就多啦。

“他犯了錯,正在計劃如何道歉才能得到諒解。”張清皎輕描淡寫地道,拿過宮人遞來的溫熱毛巾,給女兒和侄女擦擦身上的汗。捏捏兩個小家夥的衣襟,似是已經溼了不少,她又吩咐宮人去拿換洗衣物,給兩人換身衣衫。

朱秀榮本想牽著堂妹去換衣衫,見到那厚厚一疊小像,好奇地問:“娘,這是甚麼呀?怎麼看起來長得都一模一樣?畫的是誰?”

“該給你小舅舅挑一位小舅母了。”張清皎垂目看著這些小像,也頗有幾分無奈,“可就像你說的,畫得一點辨識度都沒有,這叫我怎麼挑呢?你們外祖父也真是太難為我了。”讓她從這些彷彿透過畫筆整容成了多胞胎的畫像裡找出位合適的姑娘來,她真的做不到啊!

作者有話要說:  照照:就算我騙了你,也是善意的欺騙,我覺得我們還能做朋友,真的!

楊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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