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暮色降臨, 朱厚照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壽寧伯府。張鶴齡與張延齡照舊送了他回宮, 目送永康長公主和德清長公主牽著他坐上輿轎徐徐地入了西華門, 心裡這才終於松了口氣——這一趟出宮,總算是無驚無險地結束了。

回到坤寧宮後,朱厚照便迫不及待地撲入了朱祐樘的懷中,繪聲繪色地說起了自己的見聞。只是他到底年紀小, 說起話來並非有條有理,而是想到甚麼便說甚麼, 時而提起了朱祐檳府上的事, 時而又提到了壽寧伯府的事。朱祐樘聽得有些雲裡霧裡, 便抬起眼望向妹妹們, 無聲地尋求解釋。

永康長公主、德清長公主和仙遊長公主掩唇而笑, 盡力替大侄子描補起來。不過,她們也並非一直跟在大侄子身邊,許多事都不如張鶴齡清楚。恐怕唯有張鶴齡進宮, 帝后二人才能真正弄明白兒子這一日都做了些甚麼。

臨辭別前,三位長公主提起了王筠有孕一事,張清皎很是歡喜,對朱祐樘道:“難怪最近都不見筠姐兒入宮,應當是在家裡將養著呢。只是鶴哥兒和延哥兒也未免太見外了,怎麼都不曾提起此事?就算都說前三個月須得好好保養, 不能教太多人知曉,也不該瞞著我這當姐姐的才是。”

“他們許是不想讓你跟著擔心。”朱祐樘趕緊替兩位妻弟辯解。

“擔心亦是難免的。若是我早知道了,便會趕緊派出一位宮醫前去給她診脈, 仔細斟酌著開出藥膳方子。咱們尚醫局的宮醫,怎麼說亦比請外面的大夫可信許多罷。”張清皎嗔道,“他們辦事不牢靠,你還不許我責備他們不成?”

“如今派宮醫亦不遲。”朱祐樘接道,“岳家素來低調,想來也有不想引人矚目的緣故。總歸卿卿你已經知道了這件大喜事,那些細枝末節便不必在意了罷。咱們不該替鶴哥兒終於要當爹了而歡喜麼?”

“是啊……”張清皎被他勾起了感慨之意,“猶記得咱們成婚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呢。如今都已經是當爹的人了。”雖說因著兩個弟弟都在文華殿伴讀之故,她並未錯過他們漸漸長大的那些時刻。可令她印象最為深刻的依舊是尚在閨中的時候,張鶴齡與張延齡在她記憶裡也始終是兩個可愛的熊孩子。

“不錯,他已經是一個能撐起家業的男子了。”朱祐樘笑道,“去歲他考中秀才的時候,我也覺得他還年輕稚嫩得很。眼看著他成家,現下又要當爹了,我忽然便覺著他或許已經能夠進入官場了。等他明年考中了舉人,便讓他去吏部銓選罷。”

旁邊的肖尚宮與沈尚儀聽了帝后的言談,自是不需要皇后娘娘再著意吩咐,便忙起了諸如選派宮醫以及開庫房選藥材之類的事。正陪妹妹頑耍的朱厚照聽得他們的隻言片語,撲閃著眼睛,歪著腦袋望向自家娘的腹部:“娘,我要有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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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皎正要誇他敏銳,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失笑:“不是娘腹中有弟弟了,而是你舅母腹中有弟弟妹妹了。究竟是弟弟還是妹妹,眼下還不知道呢。等弟弟妹妹再長大些,便讓你去瞧瞧究竟是弟弟還是妹妹罷。”

“噢……”朱厚照彷彿有些失落,又彷彿有些歡喜。他年紀尚小,有時候渴望著再有個能陪他頑耍的弟弟妹妹,有時候又覺得大多數時候只知哭鬧的小嬰孩很是沒意思。自家妹妹好不容易長到能逗著玩的年歲了,他才真心實意地覺得妹妹越來越可愛。

翌日清晨,宮中便派出宮醫帶著上好的補身藥材去了壽寧伯府。聽宮醫回來稟報說,一切都很順遂,胎息強健,張清皎方徹底放了心。隔天她又將張鶴齡喚進宮,細細叮囑他一些養胎時需要略微注意的生活事項。尤其是孕婦的情緒起伏不定,需要相公更細緻的照料,以及微妙的身旁人伺候等等方面,也都隱晦地提醒了他。

雖說長姐如母,但張鶴齡也從未想過,自家姐姐竟會委婉地提起這些事,心裡著實有些不自在。可他也知曉,除了姐姐之外,別的長輩定然不可能與他說起這些事,告訴他如何才能照顧好自己的妻子。因此,他心中更多的是感激與溫暖。

“姐姐放心。姐夫是怎麼待姐姐的,我便會怎麼待阿筠。”張鶴齡保證道,“而且,我打算等胎息完全穩定後,便帶著阿筠去公主府中居住,直到她坐完月子再回來。如此,她每日都能與岳母在一處說話,兩人心裡應當都舒坦些。至於家中之事,便由管事娘子暫代理事即可。若有不能決定的,讓她們來一趟公主府請示也只是略費些事而已。”

“你考慮得很周全,在咱們家裡養胎與在孃家養胎確實不同。橫豎咱們家離公主府也不遠,不過是讓平沙與水雲多跑幾趟的事兒罷了。若有急事,伯祖母在家中便可處置了。”張清皎頷首,很是欣慰地望著弟弟,“鶴哥兒,你能如此替筠姐兒考慮,我很高興。”張家的愛妻之風,若能從他們這一代開始,一代一代傳繼下去才好。

“阿筠是我的妻子,若是我連她都不能好好照顧,又如何能算是‘齊家’呢?”張鶴齡的臉上浮起了微紅之色,雙眸清湛無比,“姐姐只管放心便是了。”

“我也確實沒有甚麼不能放心的了。”張清皎笑嘆,“你已經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無論是家事或是國事,應該都能獨當一面了。只是我希望,咱們姊弟依舊能像從前那般親密無間,發生了任何事都無須隱瞞彼此。你們別總是想著,我已經足夠繁忙了,些許小事不必打擾我——在我看來,關乎家人的‘小事’,從來都是‘大事’。”

“我明白了,姐姐。”張鶴齡點點頭,“無論家中大事小事,我們都會及時告訴姐姐。”他如今也轉了念頭,明白了姐姐的想法。就如他們渴望知道姐姐在宮中過得如何,渴望知道姐姐的喜怒哀樂一樣,姐姐也同樣希望瞭解他們,瞭解壽寧伯府發生的大事小事。因為在她看來,即使貴為皇后,她也依舊是張家的女兒,依舊是張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在不需要分高下的時候,又何須那般生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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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為著開拓商道一事已經籌備了整整四個月的李廣終是辭別了帝后,領著他精挑細選的數名御馬監內官以及一隊錦衣衛,離開了京城。因著御馬監本便身負採買之職,便是他帶著一船貨物順著運河而下,亦沒有任何官員瞧出他真正的目標為何,只以為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出宮採買而已。

他的打算便是,用船中的西北東北風物,前去蘇杭換得綢緞與茶葉,再去廣州府暫時落腳。等到沒有甚麼人關注他之後,一行人便喬裝打扮,找尋當地嚮導前去安南。有一段時間,安南曾是國朝的疆域。不過是後來無力經營邊防,又屢屢派了不適合的官僚前去治理,這才教他們復國成為藩國罷了。瞭解安南的嚮導不少,懂得國朝官話的安南人亦不少,開拓商道之事由安南開始,無疑更容易一些。

他帶著雄心壯志離京的時候,瞭解此事底細的寥寥數人都頗為關注。朱祐樘也吩咐各地外派的錦衣衛注意他的動向,若他有需要,亦可給他一些方便或者輔助他行事。朱厚照得知他走了,還特地翻出自家娘繪製的世界輿圖看了看,問李廣要去何處。張清皎給他指出了安南,他仔細地看了半晌,嘟囔道:“遲早我也會去的。”

再幾日,便到了益王朱祐檳迎親的大喜之日。諸兄弟姊妹再度齊聚益王府邸,熱熱鬧鬧地給他慶賀。因這回去慶賀的各色人等太多,便是朱厚照想湊熱鬧,朱祐樘和張清皎也並未讓他出宮。小家夥有些悶悶不樂,直到第二日在坤寧宮見著前來給爹孃問安的四叔與四叔母,情緒才好轉了不少。

朱祐檳自是先攜著王妃去拜見了周太皇太后、王太后與張太妃,這才來到坤寧宮見皇兄皇嫂。他的王妃彭氏出身書香世家,溫雅端方,說話時不疾不徐,令人見之便覺得如沐春風。張清皎知道她平日裡喜歡讀書寫字,偶爾也會作畫,便邀她時常來坤寧宮裡坐一坐。

“只是我這兒大多數時候議論的不是琴棋書畫,而是經濟庶務。畢竟,每日的宮務總是免不了要處置的。若是四弟妹不甚感興趣,只等我們商討經濟庶務的時候,你便去書房看書就是了。我的藏書可是連九弟都羨慕得緊的。”

彭氏忙道:“皇嫂太高看我了,我如今缺的便是有人指點我該如何處理經濟庶務。雖說在南宮時,也有女官盡心盡力地教導我們,可畢竟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且我喜歡讀書寫字,難免在經濟庶務一道上有些欠缺。來坤寧宮的路上,殿下便說了,日後府中的經濟庶務便由我來打理,我正有些發愁呢。”

張清皎微微一笑:“當初二弟妹便曾在坤寧宮裡學過幾個月,如今見她來信說,打理得也算是不錯。教出了二弟妹這個徒弟,我也算是積攢了些經驗,定然不會耽誤四弟妹。”

在旁邊低聲與朱祐檳談話的朱祐樘見自家皇后與益王妃相處得似乎不錯,臉上的笑容更濃了幾分:“祐檳,你既已成家立業,有些打算我便不會再瞞著你,也需要你時不時地幫些忙。不過,你畢竟剛新婚,等過些時日,我再與你細說。”

朱祐檳一怔,忙道:“皇兄不必顧慮甚麼新婚不新婚的,若有我能替皇兄分憂解難之處,儘管吩咐我就是了。”

“放心,此事也不必急於一時。且我並未想得十分周全妥當,能給你的差使亦有限。”朱祐樘笑道,“你且安心陪著王妃在府中歇息一兩個月,等到各地宗親入京之時,便該是你開始忙碌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已抓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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