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民婦失禮了。”張清璧謹慎地左右看了看, 俯身過來, 耳語道, “民婦近日聽家僕提起,劉家僕婢正悄悄以重金賄賂孫家與咱們張家的族人僕從,目的便是打聽當年定親一事。雖然不知為何時隔多年,他們家又想起來查探這件事, 但民婦想著,事出反常必有妖, 說不得他們受人指使, 會對娘娘不利。”

張清皎心頭輕輕一跳, 眉頭微蹙:“劉家?莫不是當年那位劉娘子的孃家, 劉縣丞家?”她記得很清楚, 選太子妃的時候,劉娘子還試圖用定親這件事威脅她。但陰差陽錯,她並沒有機會說出口, 而她反倒是因禍得福。那時候她便懷疑,劉家當時應該確實聽到一些風聲,可到底沒有確實的證據,所以劉娘子才選擇在最後關頭脅迫她。若當真有證據,只要向錦衣衛與東廠揭發,那她便極有可能做不成太子妃了。

“就是那劉縣丞家。”張清璧道, “民婦發現此事後,心裡一直很擔憂。正好純哥兒即將成婚的訊息傳來,民婦便想著一定要來京城, 親自將這件事稟告娘娘。娘娘,儘管孫家和張家的家規都很嚴格,族人與僕婢等閒不會背主,但凡事總有萬一……”

“是啊,人心難測。”何氏接道,“劉家捨出了重金,指不定就有人因為貪心便胡言亂語。民婦很擔心,此事會被有心人利用,於娘娘的名聲不利。”

張清皎眯了眯眼:“這件事頗有些蹊蹺。當年為了太子妃之位相爭時,劉家只是派人四處打聽,私底下傳播流言,並未捨出重金賄賂——或者說,區區一個縣丞之家,也拿不出那麼多錢財來賄賂孫家與張家的人。為何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些年了,他們還惦記著此事,而且反倒是能夠拿出錢來了?”

“娘娘明鑑,劉家重新查探舊事,其中必有緣故。或許,想對娘娘不利的並非劉家,而是有幕後指使。”張清璧道,“否則,劉家怎會變得如此豪富大方,而且絲毫不懼怕娘娘得知此事後的反擊呢?”

“是啊,區區一個縣丞之家,哪裡來的膽子與一國皇后過不去?”張清皎道,“伯祖母,清璧妹妹,你們可知,劉家這些年過得如何?劉娘子後來嫁了何人?劉縣丞眼下還在不在興濟縣?是否跟著清瑜姐姐的公公赴任了?還是已經遷轉他處?”

張清璧想了想,道:“記得姐姐與民婦提過,劉娘子落選後,受到了宮中教養女官的懲罰。因此,她的名聲並不似其他經歷過採選的姑娘那般好。回到興濟之後,劉縣丞好不容易才替她找了戶祖上曾出過進士的人家結親,但她的夫君是個病秧子,似乎過得並不好。”

“一兩年後,她的夫君便病逝了,並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夫家都說她剋夫,就將她趕回了孃家。正好那時候姐姐的公公要遷轉往山東,並不想讓劉家也跟著同去。劉縣丞只能自尋出路,後來似乎去了別處……好像是南方?”

“南方?”張清皎不期然便想起了江西寧藩。但仔細想想,這怎麼可能呢?先前造謠太子的出身,才算是叛賊用的招數。萬一日後真舉兵反叛,也能以此為藉口,動搖東宮繼承皇位的正統性。可眼下這算什麼?在帝后之間挑撥離間?給皇后潑髒水?使內宮不再安穩?這簡直就是內宅爭鬥的路數啊,格局實在是太小了些。

“是鍾陵縣丞。”何氏道,“民婦記得很清楚,劉家人離開的時候,說的便是去鍾陵縣就任。他家有故舊曾腆著臉來咱們張家赴宴,談天時提起來的,應該不會有錯。鍾陵,鍾陵是哪兒的來著?”

張清皎淡淡地道:“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昌府,鍾陵縣。”提起鍾陵縣,便不得不提起寧藩一系封在此處的鍾陵郡王朱覲錐。他是寧靖王朱奠培的第三子,據說醉心人物畫,尤為擅長繪仕女圖。

劉家背後的指使者究竟是不是鍾陵郡王?雖然目前並沒有任何證據,僅僅只是猜測,可若與此前那件事聯絡起來,這鍾陵郡王卻是有極大的嫌疑。此外,若是鍾陵郡王確有謀逆之舉,是他一人之意,還是整個寧藩之意?

思緒紛紛之間,張清皎不自禁地又想到:這件事明擺著是衝著她來的,那她又該如何化解呢?如此明顯的挑撥離間之計,她自然絕不能如敵人之意,與朱祐樘生出甚麼間隙來。以他們之間的感情,朱祐樘當然只會相信她,而不是外頭流傳的謠言。只要她矢口否認,咬定這都是劉家為了報復捏造出來的,他必定毫無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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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般“善意”的隱瞞,當真合適麼?

他對她一片赤誠,可她呢?她有那麼多秘密不能與他直言,難道連這件事也不能坦誠以對?難道她不相信以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對此事只會一笑置之?她對於他的信任,竟是薄弱如斯麼?

正當她在心中質問自己的時候,暖轎落了下來,便聽肖尚宮道:“娘娘,已經快到西華門了。”宮中的暖轎,自然不能輕易抬出宮去。便是想以暖轎送張家人回府,她這位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跟著同去。

張清皎回過神來,低低地對何氏與張清璧道:“伯祖母、清璧妹妹,儘管放心罷。此事我已經有對策了,這兩日我便會讓萬歲爺派出錦衣衛,調查劉家背後究竟以誰作為依仗。你們不必替我憂心,心裡只需掛念著純哥兒的婚事即可。”

何氏與張清璧這才松了口氣,連連頷首:“也請娘娘放心,此事再也不會有其他人知曉。”這件事,只需她們知道就足矣。張清璧察覺後,也只告訴了何氏,連錢氏、張清瑜面前都不曾提起過。

張清皎含笑朝著她們輕輕點頭,往轎簾處伸出纖纖玉手,立在轎外的沈尚儀立即扶住了她。待她出轎後,便令暖轎直接將張家內眷送回府。男人們則照舊步行走出西華門,在西華門外騎馬或乘清油馬車回府。

她目送著他們離去,目光中隱約帶著些許憂色。肖尚宮和沈尚儀察覺後,對視了一眼,依舊保持沉默,並未多問。便是她們忠心耿耿,一心想為娘娘分憂,也須得敏銳地分辨時機。娘娘不需要她們分憂的時候,便不該煩擾;等到娘娘需要她們的時候,再竭盡全力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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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眾人回府後,便各自回房歇息了。壽寧伯府是三路五進的大宅邸,即便所有親眷都來借住,也依舊是綽綽有餘。這回張純成婚,婚房設在左路第二進,前來慶賀的親眷們便被何氏安排在右路居住。

右路第一進是書房與客院,第二進住著張岱、李氏與張倫一家,第三進住著錢氏、張忱、小錢氏和張絮,第四進住著張清瑜一家,張清璧主動住在了第五進的花園中。她與孫伯堅辭別長輩後,便帶著一雙兒女回到了花園一側的樓閣內。

因孩子們都年幼,折騰了一整日,均已有些昏昏欲睡了,兩人便親自將他們安頓睡下了,這才回到臥房中稍事歇息。孫伯堅示意服侍的婢女們都退下,倒了兩杯茶,輕輕地將其中一杯茶推到了妻子跟前:“如何?與皇后娘娘稟報了麼?”

“已經稟報了,娘娘似乎胸有成竹,應該已有對策。”張清璧道,啜了一口茶,“虧得你的小廝及時發現了此事,不然,若是等流言傳入京城,娘娘恐怕便危險了。也不知那劉家的幕後主使究竟圖的是甚麼。”

“他們所圖為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娘娘被他們陷害。”孫伯堅淡淡地道,隨手又從果盤中取出一碟櫻桃,放在妻子面前。

張清璧有些驚喜:“咦,京中這麼早便有櫻桃了?究竟甜不甜?給姐兒和哥兒都留一些罷。”

“你不是喜歡櫻桃麼?就這麼一小碟,何必再分給他們?”孫伯堅搖首而笑,“放心罷,再過些時日便處處都能買到櫻桃了,再給他們嚐嚐也不遲。”

聽了他的話,張清璧目光微動,垂下眸來:“今日見到了皇后娘娘……你可覺得放心了?”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他的心底深處依然還有從姐的影子。但她並不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因為就如她所預料的那般——或許連他自己都並未意識到,她和孩子在他心裡留下的印記已經越來越深刻了。遲早有一日,從姐那淡淡的影子會徹底從他心中消失。

“確實放心了。”孫伯堅微微一笑,道,“原本以為宮中生活必定會很艱難,我們在興濟聽見的訊息也未必是真的。不過,如今見娘娘氣色極佳、神態雍容,便可知萬歲爺確實與娘娘伉儷情深。”準確地說,見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剎那,他便知道,她過得很幸福。由此可見,採選太子妃確實是屬於她的命運,萬歲爺與她也確實是上天註定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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