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打算從外戚與勳貴子弟裡選伴讀一事, 又一次引發了眾臣的爭論。支持者認為, 同齡伴讀有益於諸位親王及皇弟們的學業, 亦能讓他們接觸更多宮外世情,於他們成長極為重要;反對者則擔憂,萬一這些同窗品性有差,極容易讓親王們受到不良的影響, 反倒不如維持現狀。

當然,反對者們還有些小心思, 卻不敢公然說出口。比如, 萬一勳貴子弟裡有人與親王交好, 日後卻掌握了一方兵權, 極容易助長藩王生出某些不該有的心思, 也會增加叛亂或者謀逆的風險。不過,這種話只是最壞情況下的預測。因此,誰都不會拿出來當做反對的理由。

作為皇帝, 朱祐樘敏銳地意識到了他們的未竟之言。他便私下與自家皇后、懷恩等人都討論了一番,認為此事不難解決。外戚不必說,要送來的便是未來的一家之主,或者最為聰慧的孩子,免得他們不慎長歪了;勳貴則不必送什麼太有出息的孩子,只須將品性純良的送來就是了。

見皇帝陛下之意已決, 且也有適宜的對策,群臣中反對的聲音漸漸少了。於是,外戚家族與勳貴們都忙碌起來, 將自家大大小小的熊孩子好孩子都拎出來,一個個地甄別挑選,生怕送錯了人。

外戚們忙著挑家裡最優秀最聰慧的孩子,根本不敢將那些被寵壞了的熊孩子送進宮去。要知道,這可是去陪親王與未來親王們讀書。若是在這些金枝玉葉面前犯熊,不僅自己,或許連家族都會被斷送。

勳貴們則忙著挑自家最閒最不可能有什麼大出息的孩子。這些孩子通常都是被寵壞的,當然偶爾也有性格不錯的。只希望他們靠著這份同窗情誼,日後能得到皇家的一二照拂,不會閒散得讓自己那一支徹底敗落下去。

不過,願望是美好的,現實通常是不盡如人意的。明白人很清楚,皇家這次需要什麼樣的伴讀;但不明白的人卻把這個差使當成了香餑餑,使盡手段想給自家孩子搶到手。不少外戚家族與勳貴家族都為伴讀的事打破了頭,偏偏家醜還不能外揚。

因他們遲遲選不出人來,朱祐樘便寬限到了十月。屆時,他會親自給弟弟們挑選伴讀,也會讓錦衣衛和東廠仔細調查每一位伴讀的品性如何。當然,最重要的是,終於能將自家弟弟和妻弟一起混養了。說實話,連他都有些好奇,混養的弟弟們究竟能否好好相處。

伴讀之事暫告一段落後,帝后便相攜去萬歲山登高望遠,順便“野餐”。皇后娘娘做的桂花酒釀圓子香氣濃郁,皇帝陛下很喜歡。可惜酒釀圓子再美味,也不能多吃,他只能很遺憾地預約了下一次“野餐”:“十日後的休沐,天候應當也不會太涼,我們到時候再過來罷。”

“好,下回我試試做別的給萬歲爺嚐嚐。”皇后娘娘笑道。她當然很清楚,自己的手藝遠遠比不上司膳。這碗桂花酒釀圓子的美味程度,自然也是有“濾鏡”加成的。不過,在他們倆眼裡,家常口味重在心意、重在精心烹製的過程,這是那些山珍海味怎麼也比不上的。

“噢?卿卿想做甚麼美食?”皇帝陛下被勾起了興致,禁不住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食盒,“下回是不是能多帶些?我總覺得剛嘗了嘗味道就甚麼都沒有了。”

“秘、密。”皇后娘娘笑道,將小食盒收起來,“陛下若是想仔細嚐嚐,那便加一盅湯罷。最近談娘子提過,她從醫書上發現了新的食補方子,我正想試試呢。不過,若是不好喝,萬歲爺可不許嫌棄。”

“卿卿放心罷。只要是你做的,無論什麼味道,我都能喜滋滋地喝下去。”

“那可不成。若是滋味真不怎麼樣,我便不會給你喝了。”

帝后二人牽著手,離開了樹蔭底下。遠遠侍立在四周的宮人太監忙圍攏過來,隨在他們身後漫步走下萬歲山。兩人慢慢悠悠地緩步而行,時走時停,始終沒有坐輿轎。等到回坤寧宮時,都已經是出了一身薄汗。

皇后娘娘隨即便去更衣了,皇帝陛下則停住了步子,望向了顯然有事啟奏的懷恩:“戴先生,可是出了甚麼事?”休沐的時候,懷恩等閒不會特意來坤寧宮尋他,想是又收到了棘手的摺子罷。

兩人來到西次間的書房裡,外頭的宮人太監都退得遠遠的。懷恩從袖中取出一封摺子,低聲道:“崇王殿下又上了摺子,想進京朝見陛下,也給太皇太后娘娘祝壽。他派的人應該已經給仁壽宮送了信,尚不知太皇太后娘娘的反應。”

朱祐樘接過摺子,仔細看了上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內閣的票擬自然也沒有錯過。崇王朱見澤,是他嫡親的叔父,太皇太后所生的幼子。自成化十年就藩汝寧府後,已經十六年有餘了。他與這位叔父從未見過面,但曾偶爾聽聞過,因他是當年祖父困守南宮的時候出生的,在危難時刻一直陪伴在祖母身邊,祖母喜愛他更勝過父皇。

今年三月,正是朱見澤就藩整整十六年的時候。他也曾遞過摺子,想按照英廟在世時召見襄王的舊例進京朝見。但當時朝廷上下都反對,朱祐樘便以藩王是地方藩屏,有鎮守地方的重任,不能輕易離開藩國為由,拒絕了他。

看來,朱見澤依舊沒有放棄,而且這一回還鬧到了太皇太后面前。朱祐樘輕輕地皺起眉來:“等朕更完衣,便去一趟仁壽宮。”他必須知道祖母的態度,才能決定以什麼樣的措辭拒絕這位叔父。

“萬歲爺,無論太皇太后娘娘的態度如何,都不能松這個口啊。”懷恩道。

“戴先生放心,朕明白輕重,相信祖母應該也能理解……”想到此,朱祐樘眼前忽然閃過幾位弟弟的身影。或許,這便是皇室註定的宿命罷。無論他們兄弟之間的情誼如何,時候到了,便只能永遠生離,再也不可能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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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仁壽宮。

上一刻還是歡聲笑語,轉瞬間,眾人的神情便隨著一封信的到來變得微妙起來。聽女官說這是崇王殿下的使節送來的信,周太皇太后難掩急切地展開讀了起來。圍坐在她下方的王太后、英廟太妃、憲廟太妃們眼見著她神色忽然變幻,不由自主地便收起了笑意,不著痕跡地互相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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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信後,周太皇太后臉上徹底沒了笑意,攥著那封信,思索良久。沒有人敢出聲打攪她,也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提出告退離開。於是,眾人陪著她靜默了一會兒,直到外頭小太監高唱“萬歲爺與皇后娘娘駕到”,隱約間氣氛才微微一鬆。

周太皇太后抬起首,望向相攜而入的朱祐樘和張清皎。等他們行完禮後,卻沒有像往常那般親熱地讓孫子孫媳都坐在她旁邊,而是忽然道:“皇帝,你六叔父的摺子,你應該已經看過了罷。”朱見澤在兄弟間行六,她一貫以序齒來稱呼自己的幼子。

“是,祖母。孫兒已經收到六叔父遞來的摺子了,正在思索該如何回應是好。”朱祐樘道,神情一如往常那般溫和,“六叔父思念祖母的拳拳之心,孫兒也感觸萬分。若能讓他進京陪祖母幾日,敘離別之情,想來祖母這回的千秋節也圓滿了。”

周太皇太后聽了,唇角輕輕地彎了起來:“是啊……我都已經有十六年沒有見過他了……”說著,她雙目微微發紅,彷彿是想起了年少時的幼子:“十六年,都不知他如今長成甚麼模樣了……連他家的那些孫兒孫女也都沒見過……”

英廟諸位太妃聽了,臉上不由得也浮起了哀慼之色。她們何嘗不是品盡了骨肉生生分離之苦呢?周太皇太后雖與幼子分離,但到底還有長子與孫兒孫女陪伴在身邊,可安享天倫之樂。可她們呢?只能孤孤單單地待在宮裡,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與自己的兒孫見上一面。這樣的日子,何其煎熬,何其痛苦,何其沒有人倫之情?!

見狀,憲廟眾太妃也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未來。尤其是生了三個兒子的張太妃與邵太妃,僅僅只是想到兒子們將會先後離開自己,此生再也不可能相見,便禁不住心中劇痛。一次生離便已經足夠讓人肝腸寸斷了,更何況她們還須得面臨三次同樣的場景呢?!

片刻後,周太皇太后才回過神來,臉上似悲似喜:“罷了,罷了,便是你肯答應,內閣和朝中眾臣也不會答應的。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再說罷,這回就別讓他折騰了。”

她並非不知輕重緩急的尋常婦人,滿心只想著見到久不曾見面的幼子,卻忽略了眼下的朝局。孫兒膝下無子,登基才不過兩年,稱不上穩當。若是幼子進京後,叔侄二人遭人挑撥離間,後果不堪設想。與見面相比,她更在意幼子的安全,在意孫兒皇位的穩當——當了這麼多年太后,又當了兩年的太皇太后,這已經是刻在她骨子裡的敏感了。

朱祐樘有些意外,看著周太皇太后忍痛做出了選擇,他心裡也頗為觸動。張清皎默默地端詳著眾位太妃的神情,心裡不由得暗想道:如果她會有兩個兒子,那她絕不會讓自己未來也須得面臨這樣痛苦的生離!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直到去世,周太皇太后都沒有能夠見到崇王。

陛下在這方面還是很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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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該吸取教訓存稿的

但是懶癌又犯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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