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龍抬頭那天,張氏果然遣了管事娘子何媽媽來接張家姐弟倆一同去京西的崇福寺進香。這崇福寺位於京城西南的教子衚衕內,始建於唐貞觀年間,香火延綿長達一千餘年之久。因歷史悠長、香火鼎盛,無論何時何季,各路香客皆是絡繹不絕。

張氏常來崇福寺,聽車伕說教子衚衕前車馬擁堵,索性下車步行。幸而已經離得不遠,張清皎牽著張鶴齡隨在她和沈`身後,不多時便進了寺內。一面繞過影壁,張氏一面低聲叮囑道:“咱們先去天王殿拜彌勒佛,再去大雄寶殿拜大日如來佛與普賢菩薩、文殊菩薩,最後去憫忠殿拜觀音菩薩。”

張清皎頷首答應,打量著這座千年古剎。儘管歷經多次重修,但時光仍在這座古剎上鐫刻下了深深的痕跡。斑駁的雕刻、林立的石碑、滿身鏽色的香爐,令許多文士都不由得駐足細看。周圍遍植的青竹、海棠與丁香則生機勃勃,給人帶來時間交織之感。既有寶相莊嚴,又有逝去時光,亦有生靈情致,不愧為京中名寺。

沈`和張鶴齡都是坐不住的,這回跟著過來也不是為了燒香拜佛,只是不願錯過出門逛逛的機會而已。張氏也不拘著他們,讓何媽媽與丫鬟帶著兩人在寺內走一走,別衝撞了佛菩薩或者其他香客便是。而她攜著張清皎從彌勒佛一路拜過去,三跪九叩,無比虔誠。

前世的張清皎曾是不折不扣的無神論者。但自從親身經歷了重生在數百年前的不科學事件後,她的三觀就已經完全打破重組了。雖不至於相信求神拜佛捐香油錢就一定能如願以償,對天地神靈懷著敬畏卻總歸不會錯的。

姑侄倆拜得格外認真,各自捐了些香油錢。三五兩碎銀落在功德箱裡,不多也不少,權表心意而已。立在旁邊的小沙彌抱著數個籤筒,遞上來給她們搖籤。張氏首先搖出一支籤,仔細看了看後,便略微松了口氣。

張清皎見她似是沒有尋人解籤的意思,望向殿內某個被香客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角落:“姑母,時候還早呢,不如去讓大師解一解籤?”儘管籤文一看就是小吉,怎麼解都是好話,但畢竟術業有專攻,指不定廟裡的老僧人就能解出一些玄而又玄的命理呢?

“確實不急。”張氏微微一笑。二月沈家有不少事,沈祿考春闈,閨女成婚,每一件都讓她心裡牽掛著,始終不能安定下來。如今見了籤文,總算覺得心中大定了,解不解籤倒是其次了。“好孩子,你也趕緊搖一支籤,託大師看看。”

張清皎笑著點了點頭,拿起籤筒剛搖了兩下,便覺得手中感覺有些不對。她正要低下頭檢視,籤筒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四分五裂,所有籤文都散了一地。姑侄倆驚了一跳,面面相覷,也不知這是不是什麼壞兆頭。

抱著籤筒的小沙彌亦是怔住了,直愣愣地望著地上碎成一片片的籤筒,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會碎成這樣?”簡直不可思議!就算這位看起來嬌柔的女施主力氣再大,也不可能生生把籤筒都給捏碎了啊!難不成是人不可貌相?

張氏忙寬慰侄女:“皎姐兒別擔心,換個籤筒再試試?”

張清皎朝著她笑了笑,想著方才想求籤的事,心裡也頗有些不安定。若是為她自己求,倒不必一定要求出個結果,但她是為了金氏懷胎安穩和張巒學業有成而求,這個兆頭就讓人難免有些擔心了。她輕輕咬了咬唇,剛要再拿一個籤筒,旁邊不知什麼時候立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雙手合十道:“小施主近日怕是不宜求籤,籤文不易得,得了也不易解。”

“大師的意思是,最近我們家大姑娘時運有變故?”張氏的臉色微微一變。

老和尚呵呵一笑:“非也,非也。女施主放心,這位小施主的時運奇佳,無論遇上甚麼,都不會有妨礙。只是最近這段日子命理有些轉變,所以不好求籤罷了。便是得了籤文,解出來也未必準。若是小施主求的事與自己無關,老衲倒是可以算上一算,給小施主解惑。”

張清皎道:“有勞大師了,小女所求的確實與自己無關,只想給家中父母求個平安而已。”

聞言,老和尚扶須笑起來:“有小施主在身邊,令尊令堂自然會平安康健。小施主的時運,便是家裡的時運。一切因小施主而來,一切因小施主而變。只要小施主始終抱守本心,家中必定無憂。”

張清皎隱隱覺得,他似乎暗有所指。莫非,她這是遇上了穿越者必經的橋段——“高人一語道破來歷”?但這位高僧說得隱晦,似是而非,她倒也不好接話,只得道:“多謝大師指點,小女子總算是安心了。”

老和尚又給張氏解了籤,自然都是好話。張氏眉開眼笑,挽著張清皎又給功德箱裡投了幾兩香油錢,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姑侄倆漸行漸遠,隱約還能聽見她的笑聲:“大師說得好,若不是你這孩子用心,還不知你爹孃兄弟如今會成什麼樣子呢。只是苦了你了,除了你爹之外,家裡都是不著調的……”

老和尚望著少女的背影,滿臉的皺紋裡彷彿能透出慈祥的光來。他身後的小沙彌喚了聲“主持大師”,便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籤文與籤筒碎片:“好端端的,這籤筒怎麼就壞了呢?還碎成了這樣。”

“因為天機有變,不可洩露。”老和尚笑眯眯地接道。

小沙彌仍舊懵懵懂懂:“主持大師,方才的施主是一位貴人?”

“是啊。”老和尚看著功德箱上頭的碎銀,“那可是非同一般的貴人。”他話音方落,便聽外頭傳來一陣悶悶的雷聲,似是警告,又似是響應。老和尚笑眯了眼,自言自語道:“知道了,知道了,老衲不說,誰都不說。”

大雄寶殿外,春雷震震,綿綿細雨不期而至。在院子中流連的香客們都忙著避雨,一時間廡廊下、殿堂前都立滿了人。

張氏一面尋沈`與張鶴齡的身影,一面禁不住嘆道:“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便打雷下雨了?”

“這不是驚蟄將至麼?”張清皎微微笑起來,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倒是想起了“春雨貴如油”的諺語。這一年雖然遇到了不太吉祥的開端,但只要老天爺慷慨,大家的日子應該也不會過得太艱難。只希望老天不會因某個昏君而發怒,真的降下各種災禍“示警”才好。作為一位升斗小民,她真的只想平平安安地過好自家的小日子——

少女絲毫不曾意識到:她滿腦子“大逆不道”的想法,絕非此時的“升斗小民”所能擁有;偶爾生出的憂國憂民的念頭,也絕非此世的“平民少女”所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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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便到了春闈的日子,滿京城都格外熱鬧。無論是朝中的官員還是普通的舉人秀才,無論是高門大戶的貴婦還是書香門第耳濡目染的家眷——甚至連深宮之中的貴人們也跟著湊熱鬧,都紛紛開始猜測哪位名動天下的文士能取中會元,甚至哪一位會被欽點為狀元。

周太後也叫來了孫子,笑問:“這次會試可有文名遠播的才子?”

“這……孫兒倒是不曾聽說過。”朱v樘老老實實地答道,“西崖先生(李東陽)、木齋先生(謝遷)都沒有多說,許是這一科的舉子裡沒有太過出眾的人物吧。”

周太後搖著首,感慨道:“也難怪他們倆都看不上眼。有幾個人能像李東陽,十七八歲便高中二甲傳臚?又有幾個人能像謝遷,二十多歲便高中狀元?你那幾個先生,彭華、程敏政、劉健,不是狀元就是年少進士,個個都是人中俊傑。與他們相比,其他進士難免遜了些風采。”

“都是父皇替孫兒仔細挑的好先生,每一位孫兒都很敬仰。”朱v樘勾唇笑了,“祖母放心,國朝從來人才濟濟,便是這一科沒有甚麼出眾人物,下一科指不定便會出現素庵先生(商輅)那般連中三元的精彩人物。”

“說得是。”周太後道,“若是二哥兒你去考,興許也能考個少年進士呢!”

“……”面對祖母滿含期盼的笑顏,朱v樘有些左右為難起來。以他的性格,斷然不可能無視事實,毫無原則地附和周太後。可若是什麼也不提,又似乎有“露怯”的嫌疑。於是,他思索片刻,只得道:“孫兒跟著先生們進學這麼些年,不敢說別的,中個秀才或者舉人應該無礙。”

周太後聽了,越看孫兒越是歡喜,拍著他的手笑道:“只中舉人那可不成!好孩子,再好好地學幾年,咱們也去考個進士!”

且不提西宮裡的祖孫二人如何和樂融融共享天倫之樂,春闈結束之後,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沈祿毫不意外地落了榜,不過失落了一兩天,便立即振作起來,幫忙籌備二女兒的婚事。張巒原本準備了滿腹的話打算安慰他,回頭卻見他忙得不亦樂乎,便也暫時將自己曾經屢戰屢敗的過去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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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臨近,成化皇帝陛下點了數位大臣作為殿試讀卷官。除了三位閣老幾位尚書以及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外,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李東陽赫然在列。因著李東陽之故,朱v樘很快便聽到了前幾名進士的答卷內容。果然,其中雖也有才華出眾之輩,如狀元李f,但畢竟欠缺了些驚才絕豔之感。

伴隨著金榜高唱聲,沈家辦喜事的日子也到了。張清皎一路聽著行人們八卦名不見經傳的中年狀元,以及曾經的少年進士李東陽、年輕榜眼程敏政、青年狀元謝遷等等的逸事,去了沈家給表姐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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