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肖尚宮便精心準備了拜日儀式, 供桌祭品等一應俱全。等到日出的時候, 帝后相攜而出,煞有介事地向著東方拜了三拜。到得傍晚,拜月儀式也已然準備妥當。雖是下半夜才能見到殘月,但帝後依然向著西方拜了三拜。

回坤寧宮後, 張清皎禁不住道:“若是真想拜月以示虔誠,不該等到三更之後月出之時再拜麼?”月相可是一直在變化的啊。朔望轉換, 上半月的時候還能在傍晚時分拜月出, 下半月的時候便只能在子夜拜月出了。如果真的想讓月神保佑自己, 怎麼能不緊緊跟隨月神的“腳步”呢?

“卿卿說得也有道理。不過, 秘法上只寫了傍晚, 咱們按秘法所寫拜月即可,不必太過深究。”朱祐樘笑道,只覺得糾結於細節的自家皇后分外可愛, “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卿卿無須當真。想來,當時按照這條秘法殷勤求子的百姓也不會想得那麼深遠。”

“萬歲爺真覺得有趣味麼?即使心裡清楚,咱們照著做或許並沒有效用?”張清皎又問。

朱祐樘回道:“於我而言,這不過是一種民間的生活而已。能光明正大地與卿卿佯作一對民間夫婦,才是最有趣味的。至於是否有效用, 只取決於子女緣分,或許無關這些秘法。不過,只要我們足夠虔誠, 說不得感動了哪路神佛,便會賜咱們一個孩子呢?”

其實張清皎心裡也很清楚,以他們如今的處境,確實需要一個孩子來穩住朝堂內外。在外可安撫文武大臣,使他們將來不必再以皇嗣之事反覆奏請採選宮妃;在內可撫慰周太皇太后,讓她無須再擔憂孫兒膝下無子。所以,儘管他們倆的態度是“隨緣”,但事實上內心中多少也有些渴望與希冀。

以秘法求子,瞧著不過是皇帝陛下想體驗民情,但又何嘗沒有真的能求著一個孩子的隱秘念頭呢?不過,以她來看,所有這些秘法都不如每日規規矩矩地按著食單補益身體,而後精心調養,計算易孕期,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

即使想藉助神秘力量,也不能盲目拜日拜月,倒不如去靈驗的寺廟與道觀裡打醮。或者,索性讓諸如崇福寺主持大師那樣的高人替他們好好算一算,孩子甚麼時候會來,也好安安心心地等待他或者她的降臨。

說來,或許她確實應該再去一趟崇福寺?見一見主持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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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皇后娘娘拿定主意是否要出宮一趟去崇福寺進香呢,皇帝陛下心心念念的尋訪母族之事終於有了眉目。據奉命去廣西平樂府賀縣尋訪孝穆太后親眷的蔡用(此蔡用非剛被抄家的彼蔡用)所上的摺子中言,他已經訪得與太后同曾祖父的從兄弟二人,正在以快馬馳驛回京。

朱祐樘很是高興,算算摺子遞出的日子,離他們進京的時候應該也不遠了。得到這樣的好消息,他當然不會自己獨享,轉身便回了坤寧宮:“卿卿,孃親的親眷可算是尋著了,再過幾天就能進京了。”

“是麼?是在廣西平樂府賀縣找著的,還是廣東肇慶府連山縣找著的?”張清皎也覺得有些驚喜。派出蔡用與李廣已經半年有餘,期間他們倆只是偶爾上過一兩回摺子,裡頭提及雖有進展卻並沒有太多發現。想不到,如今竟然已經尋著人了。她原以為還須得給他們一些時間呢,畢竟都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了。

“平樂府賀縣找著的。”朱祐樘笑道,眼角眉梢俱是喜意,眼眸湛然生光,整個人都神采奕奕。他詳細地給自家皇后解釋了蔡用的摺子裡提到的那些資訊,高昂的情緒簡直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張清皎也替他歡喜,撫了撫他的眉眼:“萬歲爺可算是放心了罷。這半年你雖並不提起此事,但我知道,其實你心底一直掛念著呢。”

“是啊,放心了。我總算能替娘好好照顧她生前一直掛記著的親眷了,只可惜只尋得兩人……若有一家老小,團團圓圓的該有多好。”朱祐樘笑得格外溫暖,輕輕地攬住自家皇后,“對了,我這便去奉慈殿給孃親報喜,卿卿想同去麼?”

“萬歲爺一定有許多話想與娘說,我便不去打攪了。”張清皎道,目送著他的背影,想起蔡用當時給自己留下的油滑印象,心底忽然湧出了些許不安。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細細一想後,難免對這件喜事產生了些許懷疑。數十年前的舊事,僅僅費了這麼些時間就已經尋見了人?廣西與京師相隔數千裡,蔡用當時趕到廣西的時候應該都已經是四月初了。他也就耗費了四個月左右,便在偌大的賀縣裡尋著了孝穆太后的親眷?怎麼都覺得,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當然,在沒有任何證據之前,懷疑僅僅只是懷疑而已,不足以為人道也。想到此,她將戴義召了過來:“竹樓先生,從京師前往廣東與廣西,是否至少需要月餘?”

戴義最遠曾去過南京,估量一番,頷首道:“老奴記得,蔡用與李廣去兩廣先走的是水路,從通縣大運河乘船至杭州,再換陸路去兩廣。兩廣偏遠,他們到得平樂府與肇慶府的時候,應該已經是四月了。賀縣與連山縣更是在大山之中,進山出山也很不容易。想來,能真正著手開始尋人,也已經是五月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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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們初去兩廣,人生地不熟,定然須得從兩廣總督以及鎮守太監處調人。宣讀萬歲爺的聖旨,帶著公文去府縣衙門裡走一遭,與這些官員商議該如何開始尋訪等等——林林總總這麼些事,也須得費不短的時間。”越是說,張清皎的眉頭便蹙得越緊。

戴義抬起眼:“娘娘的意思是……”

“這半年來,李廣攏共也就送了兩封信回京罷。忙得都顧不上稟報了,可見尋訪之事的確十分不容易。”張清皎仔細想了想,“趁著萬歲爺還沒顧得上想起他來,你給他寫一封信。告訴他,蔡用已經帶著兩個自稱是孝穆太后從兄弟的人回京了,讓他得空便去隔壁的賀縣裡瞧瞧。我懷疑,蔡用或許並沒有好好尋訪,或者也受了底下的刁民矇騙。他只要花些時間打聽訊息,定然能尋出疑點來。”

“老奴明白了。”戴義攏了攏袖口:“不過,娘娘既然心有疑慮,為何不將這些顧慮告知萬歲爺呢?”

“萬歲爺如今正高興著呢,我不想貿然給他潑冷水。”張清皎輕輕一嘆,“事關母後,他難得如此欣喜,便讓他再高興些時日罷。更何況,我沒有任何證據,平白指責蔡用帶回來的人不是母后的親人,大概也很難說服他。”

“倒不如讓李廣暗中收集證據,以此驗證我的疑慮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再徐徐與萬歲爺明說亦不遲;若是假的,那便說明我的直覺並不是每一回都準,驚動萬歲爺反倒是不妥了。”

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的朱祐樘深信蔡用尋訪的人就是他的母族,對那兩兄弟充滿了期待。在他如此情緒高漲的時候提出自己的懷疑,無論是真是假都只會掃他的興,是非常不智的舉動。

不若悄悄收集足夠多的證據,等到他情緒平復的時候,再與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無疑,這樣更容易被他接受,同時也能最大程度保證他不會受到傷害。畢竟,對於那時候的他而言,最激動的時候早就已經是過去了,更能夠理智地接受現實。

“還是娘娘想得周全,老奴冒昧了。”戴義道,“娘娘儘管放心,老奴這便回去寫信。待會兒就讓東廠派出番子,日夜兼程地送去廣東。若是萬歲爺問起來,老奴便會說——聽說蔡用回來了,娘娘想起了李廣。老奴便特意寫了封信,讓李廣離開廣東時,可帶些土物回京進獻給萬歲爺與娘娘。”

“即使是託辭,也須得做成九分真才好。”張清皎便讓肖尚宮去取了些金銀,封在小檀木箱裡,“讓李廣用這些金銀去買些僮人與瑤人的土物罷。無須甚麼貴重之物,帶上一些僮人與瑤人幼童以及少年少女常用的那些小東西便足夠了。告訴他,絕不許向當地的官員索要土物,也不許強買強賣,只當自己是商人即可。”

“老奴明白了。”戴義笑起來,捧過了檀木箱,躬身告退了。跟著皇后娘娘,果真時時刻刻都充滿了驚喜。雖說不至於閒得每日只能撫琴,但忙起來亦是忙碌與眾不同之事,讓他每時每刻都為自己當初的選擇感到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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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蔡用帶著兩兄弟進京,旋即受到了朱祐樘的召見。

皇帝陛下特意於百忙之中抽出了一段時間,在乾清宮召見母族。不多時,便見蔡用領著兩名矮壯男子小步走了進來。三人均低著頭跪了下來,蔡用俯身叩首,語中充滿了激動之情:“回稟萬歲爺,奴婢不負所望,尋訪著了孝穆太后的親眷!他們與孝穆太后是同曾祖父的從兄弟,一人名喚紀父貴,一人名喚紀祖旺!”

都姓紀,果然是孃親的親眷!朱祐樘難掩喜意:“都抬起頭來!”

那紀父貴與紀祖旺渾身顫了顫,緩緩地抬起頭,滿臉都是不安。這是兩張飽經風霜的黧黑臉龐,皺紋交雜,顯然是窮苦農戶出身。令朱祐樘頗覺失望的是,兩張臉上都沒有任何孃親的影子。無論是眼、鼻、唇或是輪廓,都沒有半分相像。

不過,想到這兩人僅僅是孃親的從兄弟,他便多少釋然了。從兄弟,都已經隔了房,怎麼可能像親兄妹或堂表兄妹那般多少有些相像呢?不像反倒是正常的,他也不該寄希望於能從他們身上尋見孃親的模樣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這件事真是一個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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