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染疾的訊息, 又怎麼可能瞞得住周太皇太后與王太后?前頭早朝剛散, 皇帝被一眾御醫簇擁著回了乾清宮, 後頭仁壽宮與慈壽宮就先後得知了緣由。不過,皇帝素來身子骨柔弱,忽然病倒了,她們也並不覺得多麼驚訝。畢竟只是咳嗽而已, 大約是偶染風寒,養一養便沒有大礙了。

果然, 當日傍晚皇后便遣了人過來報平安, 只說皇帝是犯了咳疾, 休息幾天便足夠了。次日, 皇帝就拖著病體攜著皇后來給長輩們問安了。

他們先到的是慈壽宮, 像往常一樣想接了王太后一起去仁壽宮問安。王太后見到依稀清瘦了幾分的皇帝,又疼惜又無奈,嗔道:“不過是問安而已, 哪裡就缺了這麼一天?怎麼不歇息幾日再過來?皇后,皇帝若是固執起來,你便該好好勸勸才是。”

“母後,兒臣哪裡勸得住萬歲爺?”張清皎微微笑起來,眸中帶著飛揚顧盼的光彩,“不過稍好些, 他便滿心想著應當讓長輩安心,所以才特地趕過來請安。兒臣正發愁呢,剛好些便顧念這顧念那的, 若是病勢反覆可怎麼是好?”

“太醫院怎麼說?”王太后問,無視了朱祐樘欲給自己辯解的模樣,“皇帝身體弱,更該好好遵守醫囑才是。須得記住,你可不能只顧著忙政務,身子骨比甚麼都要緊。不然,我們這群婦道人家依靠誰去?”

朱祐樘無奈而笑,只得頷首道:“兒臣明白,母後儘管放心。”

“母後,太醫院雖很是盡心盡力,但兒臣這兩日也時常想著,該想方設法盡一盡自己的心意才是。”張清皎又道,眉目間笑意清婉,“侍疾的時候,總想著為萬歲爺做些甚麼,卻苦無適合的法子。後來總算是想到了,卻不知是否可行。不如,母后為兒臣掌一掌眼?”

“且說來聽聽。”王太后含笑道。

張清皎便接道:“祖母常說,信佛行善便有福報。兒臣細細一想,掌管宮務之後,倒也發覺咱們宮中規矩雖嚴,但有些細節之處卻是並未說明。這些空缺之處,便有不少可行善之事。若是將這些善行都積攢起來,在佛前為萬歲爺多求一求,指不定蒙佛祖憐惜,便能降下福報來。”

王太后笑而不語,滿含鼓勵與興趣地望著她。這孩子確實靈慧得很,想必也是盤算了多日,才真正地開始按照自己的想法理清宮務罷。她早便察覺她有心想改宮規,卻不知她究竟會如何入手,如今總算是等來了。

不得不說,能首先想到太皇太后信佛,以為皇帝攢福報作為緣由,只要她想做之事不會擾亂宮廷,便無疑已是成功了一半。以太皇太后對佛家的虔誠,怎麼可能輕易否定她的善念與善舉?——至於事先與她通氣,得到她的肯定,那便意味著另一半也成了。

“先前吳娘娘不是提過,想見一見家中親人麼?兒臣一直想著此事,希望能有個周全的法子,全了吳娘娘的念想。後來也曾經與張太妃說起家常,聽她提及,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見到家人了。兒臣便想著,太妃們都入宮多年,骨肉親情哪裡能輕易割捨得下?如果能全了她們的人倫之情,也算是一種善行了。”

王太后一怔,神情越發柔軟了些,眼角餘光瞥了瞥皇帝:“想不到你們都念著此事……” 雖然吳廢後自搬入慈壽宮那天之後便絕口不再提見親人,但她與柏太妃都知道,她心裡始終還掛記著。只是她身份敏感,此事哪裡是那麼容易安排的?就怕勉強為之,反倒會給年輕的皇帝皇后添麻煩。

“吳娘娘的事,片刻不敢忘懷。”朱祐樘溫聲道,“不過是先前沒有想到合適的法子罷了。幸而皇后心善,提起讓太妃們每年都定期見一見親人。吳娘娘與太妃們並無不同,自然也可見到親眷。”

王太后便又問:“具體如何安排?”

張清皎回道:“兒臣想著,每年固定兩日會見親眷。無論是英廟太妃、憲廟太妃或是嬪御、女官等等,只要願意,都可在這一日前往西華門門樓見親人。兒臣會在西華門門樓附近加蓋一些廡房,隔成二三十間小房子,比照貢院,不設門禁,專供會親之用。等到會親之日,禁軍與御馬監都會抽調些人過來嚴加看守。每間廡房外也會有尚宮局、尚儀局、宮正司女官巡視。”

“沒有門禁,那便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會親,未免有容易受衝撞之嫌。”

“是,但每人會親的時間不會超過半日,廡房外也會用行障隔開,每位太妃與嬪御出行都有儀仗,可盡量避免莽撞者貿然衝撞。在會親之前,兒臣也會指派太監,讓諸親眷事先好好修習宮中禮儀。倘若教導之後依舊無禮,便按照宮規行事,將衝撞者放到詔獄裡去待十天半個月,罰往後不許再前來會親就是了。”

王太后沉吟片刻,微微頷首道:“既然皇后已經想得如此周全,倒是不妨一試。”

得到她的認同,張清皎的眼眸亮了起來:“如果母後覺得此事可行,不妨幫兒臣指定兩個日子罷?兒臣仔細想了又想,也選不出合適的日子來。若是能在這一兩個月內便安排一次會親,那便再好不過了。”

“與其讓我指定日子,不如讓太皇太后指定。”王太后笑道,“如果能得到她老人家的支援,此事哪有不成的?走罷,你們這便隨我去仁壽宮。既然是善舉,又是替皇帝積攢福報,怎麼都該促成此事才是。”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果不其然,周太皇太后聽了此事,原本還有些猶豫,覺得不合規矩。但經過王太后勸說,聽說行善事都是為了攢福報之後,她便滿口答應了。畢竟,她自詡為虔誠的居士,自然對佛家所言的“善有善報”深信不疑。若是無傷大雅,這樣的善舉又何樂而不為呢?

幾日之後,太皇太后、皇太后與皇后均明發懿旨:稱為顧全宮中妃嬪以及女官們的人倫之情,特將每年的三月二十五日、九月二十五日定為會親日。凡妃嬪與女官的親眷,皆可提前幾日向西華門遞上摺子,請求安排會親云云。

懿旨一出,朝廷內外無不震動。自國朝建立以來,凡入宮的女子,便幾乎意味著完全斷絕了親緣。除非成為皇后、太后或者寵妃,否則一輩子都可能見不到家人與親眷。而今宮規改動,妃嬪和女官都有機會見到親人,不得不說確實是難能可貴的善舉。

雖說祖宗有命,後宮不可輕易與宮外聯絡,以免出現外戚擾亂宮廷的失控情況。可入宮畢竟不是坐牢,宮規卻比牢獄更不近人情,難免有失仁厚之道。而且,宮中女子的境遇越悽慘,民間對採選越牴觸。除去那些利慾薰心之輩,誰會心甘情願地將女兒送入陌生之地,永遠不得相見呢?

將心比心,除去剛開始言官們頗有些微詞之外,後來便再也不見反對之語了。眼見著第一次會親的三月二十五日即將到來,眾人無不靜靜旁觀。若是宮裡安排妥當,沒有什麼差錯,他們便不必將注意力放到這等小事上;如果萬一出了什麼事,那他們再集中彈劾也不遲。

懿旨發出後,妃嬪們的孃家無不喜出望外。在京城內的人家忙不迭準備擬奏摺,立即申請會親;在京外的人家則趕緊籌備入京的事宜,就算是趕不上三月二十五日,不是還有半年後的九月二十五日麼?

************

截止三月二十四日,張清皎已經收到了十來封請求會親的奏摺。其中不僅有吳廢後的家人,也有張太妃、邵太妃的家人。她派人詢問了她們,確定她們也想見親人後,便安排了小太監去各家教授宮中禮儀。

直至最後時刻,還有一封奏摺緊趕慢趕地送到了坤寧宮。張清皎略掃了掃,驚訝地發現底下的落款竟然是姑父沈祿與姑母張氏。張家人如今依然在興濟縣,通訊不若往常便利。姑父姑母特地請求會親,應當是有要事相告罷。想到此,她便低聲吩咐了沈尚儀幾句,特地派了一名尚儀局的女官前往沈家教授禮儀。

到得三月二十五日那天,素來森嚴的禁城彷彿變得有些不同了。宮裡的氣氛不若往常那般沉穩,多少有些暮氣沉沉的仁壽宮、慈壽宮內也無形之中沾染上了輕快的氣息。

畢竟,太妃們的人生便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複著枯燥無趣的日子,每一天都沒有任何驚喜與不同。誰又能想到,她們竟然還有機會見到年少時便已經離別的家人呢?對於親情的渴盼,多少讓她們臉上都恢復了些許真情實意的笑容,不再是泥胎木塑般的麻木了。

張太妃乘著輿轎從宮裡出來,正好遇到邵太妃。兩位太妃平日裡幾乎並不來往,但此時她們的心情都不錯,便也停了轎客套地說了幾句話。朱祐杬兄弟六人坐著轎隨在旁邊,不約而同地掀起了簾子互相看了看,默默地交換了彼此對這件事的看法——

對他們而言,外家都很遙遠,只活在母親的娓娓講述中,不過是些陌生人罷了。自家母親很是激動,但這樣的情緒卻與他們沒有什麼干係。與外家親人相比,他們更掛念的是乾清宮裡的皇兄、坤寧宮裡的皇嫂。

話說回來,自從春暖花開之後,冰場融化,皇兄皇嫂便不再縱容他們玩樂了。儘管之前覺得玩膩了,但如今他們卻已經開始思念那塊能自由自在頑耍的冰場了。

說曹操,曹操便到了。行至武英殿附近時,朱祐杬眼尖,一眼就瞧見了前頭皇后的鹵簿與儀仗,忙不迭地道:“皇嫂在前頭呢,將我放下來,去給皇嫂請安。”

作者有話要說:  卡卡卡卡文了……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