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登基為帝, 定年號為弘治, 以明年為弘治元年, 同時大赦天下。儘管眼下依舊在大行皇帝的國喪期間,沉重悲傷的氛圍依然未改,但人們眼角眉梢透出的絲絲縷縷的喜悅,朝堂與宮廷內細微處發生的變化, 已經昭示著: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不過,對於張清皎而言, 她的生活暫時並沒有變化。或者, 更準確地說, 新帝登基反倒帶給了她更沉重的壓力。每日侍奉周太後與王皇後時都須得仔細聽她們的教導, 在大行皇帝靈堂裡的表現也須得越發無可挑剔。因為, 所有人都不再以太子妃的身份來要求她,而是以未來皇后的身份來估量她。

若是她不慎出現錯漏,日後作為皇后的威信便會無形之中減損幾分, 或許就連獨立處置宮務都會受到制約。畢竟她還年輕,此前僅僅只是明面上的一宮之主的王皇後會不會痛快地交出權力尚且難說,更不必提實際插手後宮多年的周太後了。

在這種時候,重新出現在她身邊的曾女官倒也算是頗有些用處。至少,在教導她皇后禮儀的時候,稱得上盡心盡力。而且, 在未來的皇后娘娘面前,她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盛氣凌人,只是滿腦子的禮儀規矩依舊從未變過。看來, 當初她倒也不是看人下菜碟,而是自己便已經被所謂的禮儀規矩給框死了,便以為所有人都須得和她一般模樣。

朱祐樘忙於國事與喪禮,接連數日都不曾回清寧宮,張清皎也不經常將曾女官帶在身邊。故而,等他知道曾女官已經悄悄回到自家太子妃身畔的時候,早已經是塵埃落定了。新晉的皇帝陛下微微皺起眉,望著垂首躬身行禮的曾女官,問道:“她怎麼在?”

張清皎淡淡一笑:“休養了這麼久,總算是痊癒了,自然該回到臣妾的身邊。”

朱祐樘牽住她的手,眼角餘光瞥見曾女官在那一瞬間張口欲言又止,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一直念著舊情。也罷,暫且將她留著。若是往後你覺得她哪裡做得不好,便再換人就是了。宮中女官不少,怎麼也能尋出合你意的來。”

皇帝陛下輕描淡寫地用寥寥數語替自家愛妻撐腰,換來了她宛如春日暖陽般的笑容。曾女官則只覺得脊背一寒,依稀間似乎瞧見了悽風苦雨的未來。她總算是看明白了,得罪未來的皇后娘娘,便如同得罪皇帝陛下。在這種情況下,她哪裡敢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顧地挑主子的錯處?自以為是地“教導”主子?

就算是再一次瞧見未來皇后娘娘毫不避諱地給皇帝陛下夾菜,親自調換菜餚的順序,她亦是只能苦苦地忍耐下來,只當作沒有瞧見。罷了,她也不是全然死腦筋的人,否則也活不到如今。就算是再不符合禮儀規矩,有些話也不能在這種時候說,在皇帝陛下面前說,私下再提醒主子幾句就是了。

肖女官瞥見她輕咬牙關的模樣,禁不住勾起了唇角。嘖嘖,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明明不是完全不識眼色之輩,那時候卻自以為是,猖狂得連太子都敢不放在眼裡,更不用說太子妃娘娘了。如今倒是懂得收斂了,只是已經太遲了。這樣的人,註定不可能被娘娘當成親信。

晚膳過後,張清皎眼尾輕挑,肖女官等人便很是知機地告退了。曾女官倒是有滿腔的“忠言”想說,但瞧著皇帝陛下也像是不愛聽的模樣,只得皺緊眉頭退了下去。張清皎也並不將她的反應放在心上,溫聲道:“萬歲爺,今日咱們入睡早些,應該能歇息三個時辰。”

雖說眼下仍在熱孝期間,但畢竟孝期早已過半,不需要整夜整夜地守靈。夫婦二人只需在子時左右出現在乾清宮靈堂裡便足矣。他們也漸漸適應了這種休息時間,前段時日的疲憊與睏乏已經略微有所緩解。

“累不累?”朱祐樘將妻子攬入懷裡。

“若是強撐著說不累,萬歲爺一定不相信。”張清皎依偎在他懷中,也摟住他的腰,只覺得他的腰肢彷彿又纖細了些,“臣妾只要一想到,萬歲爺比臣妾更忙碌、更疲倦、更累,便覺得尚可支撐下去了。但,心裡還是有些憂心萬歲爺的身體……”

“我很好,你放心。”朱祐樘輕輕笑起來,“身體雖累,但精神很足。”

“那臣妾便放心了。”張清皎合上眼道。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有很多話想說,但在這種時候,沒有什麼比休息更重要。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而且,她的滿腔好奇並不適合在這種時候表露出來——對朝堂政事有興趣的妻子,也許並不是皇帝陛下所期待的。戀愛歸戀愛,對方的底線絕不能輕易碰觸,更不能隨意試探。否則,他們的熱戀期說不定等不到第三者出現就會結束。

朱祐樘思索片刻,決定暫時不管曾女官之事。以他的太子妃對曾女官的厭惡程度,必定不會主動將她召回身邊。母後一貫謹慎,絕不會輕易插手清寧宮的事,那麼,此事一定與祖母有關。既然有長輩旁觀,那便只能先放置著了。

不過,就如他先前所言。等太子妃封為皇后,能夠正大光明地打理宮務的時候,想換一位女官並不是件難事。就算是父皇所賜,就算有祖母在後頭撐著,也不過是一位女官罷了。斷沒有因著一個小小的女官,長輩就與皇后過不去的道理。祖母若是覺得不高興,他便將此事攬在自己身上就是。

************

對於新晉的皇帝陛下而言,女官這種小事不足以掛齒。轉眼間,朝堂政務便已經佔滿了他的精力與時間。

禮部在前些時日便已經啟奏,認為大行皇帝大喪禮已經能夠成服了,皇上當可以在奉天門的西角門上朝了。於是,朱祐樘決定,政務繁重不能再拖延,便從九月十二日開始視朝。但他並不認同禮部所言,十三日就釋服斬衰。喪期整整二十七日,他便必須穿二十七天的斬衰,等到九月二十日再正式釋服。

不過,早已摩拳擦掌的言官們已經等不及皇帝陛下正式舉行常朝了。沒兩天,朱祐樘便接到禮科給事中韓重等人的奏疏,彈劾通政司掌司事、禮部侍郎李孜省是奸邪小人,洋洋灑灑足足用了上千餘字陳述各項罪名。順便,御馬監太監梁芳、韋興、陳喜,以及萬貴妃之弟萬喜、萬達等人,太常寺卿等官鄧常恩、趙玉芝、黃大經等人,都在被彈劾之列。

一時間,被彈劾者以及勾連甚深者都惶惶不可終日,而早便期待這一天的群臣們則揚眉吐氣。眾人都等著皇帝陛下的決斷,當然也有人不會安於等待,諸如內閣三位閣老,對這張奏摺的票擬便很是耐人尋味。

朱祐樘看著票擬上頭的“當禁言官假風聞挾私”,眉頭輕輕一挑,就將三位閣老都喚進了東暖閣。萬安、劉吉和尹直自然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被喚過來,果不其然聽見少年皇帝問:“愛卿們所言,‘禁言官假風聞挾私’,究竟是甚麼意思?”

“回陛下,臣等不過是覺得,有些言官慣常聽風就是雨,只聽得一二風言風語就忙不迭地彈劾,總是鬧得朝堂上一片烏煙瘴氣罷了。彈劾,須得有證有據。若是連憑證都沒有,胡亂彈劾,與攀咬捏造又有何異呢?”萬安侃侃而談。

劉吉眯著眼睛不語,尹直在旁邊道:“這並不是針對此次的奏摺,不過是臣等有感而發罷了,還望陛下明鑑。”

“噢?既然並不是針對此次的奏摺,那韓重等人所奏便是有理有據?既是如此,李孜省等人欺瞞大行皇帝,結黨營私,賣官鬻爵,堪稱罪大惡極——三位愛卿以為,當如何處置?”朱祐樘收起笑意,淡淡地望著三人。

萬安忽然覺得額頭上沁出了些許冷汗,回道:“啟稟陛下,若是李孜省所犯之罪屬實,當先下獄,著大理寺、刑部與督察院三司會審。其餘人等,亦須得一一查明所犯何事,是否有違律法,再按律法處置。”

“劉愛卿與尹愛卿覺得呢?”

“臣附議。”劉吉老神在在,並沒有出頭的意思。

“臣附議。”與李孜省走得最近的尹直毫不猶豫地道。這種時候他怎麼會替李孜省說話,連撇清關係都來不及呢。只是,忍不住悄悄打量御座上的少年皇帝的尹閣老卻發現,皇帝陛下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沉穩,也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不好糊弄。

他心底不由得生出了焦躁之意。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護住自己,護住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閣老之位呢?萬安?看模樣絕對是不會願意保他的。劉吉?他巴不得把自己踩下去呢!——也許,他是不可能將自己從這件事裡摘出來了。畢竟,朝廷內外誰都知道,彭華去世之後,他便是靠著李孜省的門路,才擠進了內閣。若說李孜省“結黨營私”,那麼頭一個“同黨”就是他。

當日,皇帝陛下便下口諭,命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會審李孜省。除此之外,他深知先帝曾受不少妖僧與妖道所迷惑,凡與僧道有關而得官職之輩,都與李孜省一樣,必須下獄調查。

由此,大行皇帝養的數百名僧僧道道轉眼間便從高高供起來的“座上賓”,變成了人人厭憎的階下之囚。

作者有話要說:  mua,之前抓了個小蟲子

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繼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