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給太子妃安排了教導女官, 朱見深便欣慰地發現, 果然頗有成效。據曾女官所言, 太子妃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將女四書與《內訓》都默寫了好幾遍,平日裡的言行亦越發規矩了,得到了周太後與王皇後的一致誇讚。

不僅如此,太子妃也越發有孝心了。隔三差五便會精心抄寫經文, 送到周太後那裡供起來,說是給父皇祈福。周太後還將一卷經文給他看了看, 漂亮的簪花小楷猶如印上去的一般, 怎麼瞧都覺得圓融溫順。

於是, 朱見深大發慈悲地見了太子妃一面。見她一步不敢多走, 一眼不敢多看, 一聲不敢多出,竟比王皇後還更像是泥雕木塑,彷彿一位沒有半點性情的假人。他頓時覺得有些無趣, 揮揮手就讓她退下了。至於勞苦功高的曾女官,自然得了重重的賞賜,繼續留在清寧宮,好好教導太子妃。

作為上位者,朱見深自然不會發現,因為連續值夜多日, 曾女官已是眼下青黑、滿臉慘白。若不是因著常年在宮中生活的本能,令她以強悍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舉止,恐怕她早就腳步虛浮, 在面聖的時候失態,歪倒在一旁了。

此時已經是四月中旬,宮中即將迎來給周太後上徽號的吉禮。張清皎將曾女官與肖女官留在身邊,虛心請教這種不算正式的吉禮究竟該如何應對。肖女官指點了她應該身著燕居服等等,曾女官卻是神情恍惚好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張清皎溫聲喚了好幾遍:“曾女官?關於禮儀,曾女官有何看法?曾女官?”

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瞘的雙目內皆是茫然,彷彿並沒有聽懂似的。肖女官打量著僅僅過了一個月便生生老了十歲的她,心裡略有些複雜。

其實,太子妃私下與她說起自己的計策的時候,她幾乎是將信將疑的。因為這根本稱不上是計策,更不算是手段,看起來不過是一種尋常的應對方式罷了。誰能料到,這樣普通的方法,卻偏偏能將一個好端端的人磨成這般模樣呢?

是的,太子妃的計策很簡單,那就是最大限度地剝奪睡眠。

既然曾女官喜歡值夜,也想隨時隨地盯著她,那便不妨讓她好好享受值夜。值夜值得不慎睡著了?當然不行,宮女太監們都排了班,輪流尋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擾她。每天晚上清寧宮裡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非無所不能的曾女官不能解決。

剛開始,曾女官以為這是能樹立威信的機會,幾乎每位宮女太監來尋她,她都有求必應。過了好幾天,她走路都有些頭重腳輕了,才終於反應過來,這是有人在折騰她呢。她當然不認為,這是只知道作委屈狀的太子妃安排的,反而認為是肖女官與她過不去。於是,她便再也不應答,而且強硬地規定絕不能擾她值夜,沒有任何事比值夜更重要。

值夜這般重要?那麼曾女官怎麼能在值夜的時候睡著呢?某一次半夜裡叫水叫不應的太子妃暗示說,對曾女官的不敬業表示很失望。曾女官生性固執,不肯退讓,自然只得強硬地道,她絕不會辜負太子妃的期望。她甚至尋了個應對之法,趁著太子與太子妃用晚膳以及睡前的一個多時辰歇息片刻,再支撐一整晚。

但短短一個半時辰,怎麼能歇息得過來呢?更何況,日夜顛倒,本便對身子不好。白日裡太子妃又來往於西宮和坤寧宮,曾女官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閒歇息。因此,看似日子過得平平靜靜,沒有任何人再排擠曾女官。可不知不覺間,曾女官便已經反應遲鈍起來。

她年紀大了,其實根本受不得這樣的起居作息。可她偏偏又固執,不願意對太子妃示弱,連不再值夜的話都不肯說。肖女官眼見著她變得衰老虛弱,有心想勸她暫退一步,又覺得自己無須多管閒事。太子妃娘娘的反擊,就像是毫不鋒利的軟刀子。初時並不覺得疼痛,等到肉都已經漸漸地磨下來了,血流了一地,才發現這才是最痛苦的。

“曾女官?”張清皎又詢問了一聲。

曾女官渙散的目光這才微微凝聚起來:“太子妃娘娘是詢問太后娘娘的上徽號吉禮?其實這並不是正經的吉禮,只需前去西宮慶賀即可。太后娘娘應該會賜宴,好好熱鬧一番。太子妃娘娘遵循宴會禮儀便足矣……”

“明白了。”張清皎道,“曾女官,你的臉色看著有些不好,是不是需要休息?”

“不,不需要。”曾女官咬了咬牙,勉強自己立起來,“臣還能服侍太子妃娘娘。”說罷,她暗暗地瞪了肖女官一眼,顯然將這些日子自己所受的折騰都算在了肖女官的頭上。等她身子骨恢復了,必定會好好對付這個暗中給她使絆子的老婦!

無辜的肖女官眉頭輕輕一動,看了看外頭的豔陽天,決定給太子妃娘娘助攻。怎麼說,她也不能平白揹著折騰她的罪名不是?那就落在實處罷,真正折騰她一回。若不是她來到清寧宮,宮裡的氣氛不知有多溫馨呢。連她都已經漸漸軟化了,誰知她卻像是一根朽木,一門心思地替萬歲爺“教(欺)導(負)”太子妃,說句狐假虎威也不為過。

“太子妃娘娘,昨日皇后娘娘不是提起御花園的海棠該開了麼?不如去御花園裡走一走,看看海棠開得如何?若是開得極好,咱們便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帶些海棠過去,兩位娘娘應該會很歡喜的。”

“是呢,我一直覺得西宮和坤寧宮裡似是少了幾分色彩。將海棠插在梅瓶裡,光是瞧著,就覺得喜氣洋洋。”張清皎領會了她的言下之意,笑著道,“兩位女官都與我同去罷,幫我挑一挑哪朵海棠品相好些。”

“是,託娘娘的福,臣已經有一段時日不曾去過御花園了。”肖女官接道。曾女官愣了愣,終於反應過來:“給長輩摘花,也算是孝心了。不過,娘娘在御花園裡可不能逗留太久。幾位皇子也會時常去頑耍,尤其皇三子年紀已經漸漸長了,還是須得避嫌才好。”

張清皎已經學會過濾她的話,只當沒聽見,轉身道:“走罷。趕在幾位皇子沒有過去之前,咱們先去尋一尋海棠。雖說眼下的日頭有些大,但也沒有辦法不是?為了避、嫌,也只能我們勞累一些了。”她刻意加重“避嫌”二字,頗有些諷刺之意。

四月中旬的日頭,已經頗有幾分毒意了。張清皎坐在輿轎上,自是覺得尚且涼爽。跟在輿轎邊行走的宮女太監們卻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尤其曾女官更是汗如雨下,渾身都冒著冷意。見她臉色慘白,嘴唇都沒有半點血色,神情也開始恍惚,肖女官刻意讓抬轎的粗使宮女們多繞了幾圈。

等到終於到達御花園,曾女官不負眾望地倒了下去。

“昏倒了?”輿轎裡的張清皎吩咐眾人暫且放下轎子,親自下轎探看。見曾女官已經是不省人事,她露出了憐惜之色,掩蓋住眼底的幾分冷意:“還不快將曾女官抬回清寧宮去,請太醫來給她好好瞧一瞧?”

“是。”肖女官遂吩咐下去,讓雲安帶著人抬曾女官回清寧宮好好歇息。

一個時辰後,張清皎親自摘了海棠,送到了西宮。周太後很喜歡紅豔豔的海棠,贊了幾句後,不經意間望了望她身後:“怎麼今日跟在你身後的只有肖女官?另一個女官呢?”

“回祖母,曾女官今日在御花園裡昏倒了。孫媳已經讓人將她帶回清寧宮,請了御醫過去診治。這一個多月以來,她雖然對孫媳頗多要求,卻也都是一心為了孫媳好。孫媳領她的這份情,也希望她能早日好起來。”太子妃柔聲回道。

聞言,周太後嘆了口氣:“早先我就覺得她臉色不太好,似是個體弱多病的。先看看她究竟是生了什麼病罷,再說要不要移去安樂堂。你也別只顧著憐惜她,還是得讓她單獨休養才好,免得將病氣過給你和二哥兒。”

“孫媳省得。”張清皎垂眸,看起來還是那般乖巧,言行舉止無疑更加規矩了。

不知怎地,望著眼前的孫媳婦,周太後倏然有些懷念之前巧笑倩兮的她來。那時候的她,眼底帶著靈氣,令人望著就覺得舒服。如今的她,雖說依然帶著些許嬌俏之意,卻已然與宮中嬪妃們沒有任何區別了。這番規矩究竟教得好還是不好?連她也難以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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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張清皎又去了坤寧宮,給王皇後也送去了海棠。

王皇後望著嬌嫩的海棠,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這段時日的委屈,總算是沒有白受。”她比周太後更敏銳幾分,也曾經有過同樣的被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經歷,自然知道太子妃絕不會真情實意地喜歡曾女官。是啊,誰會喜歡一個喋喋不休的,只想將你的性情全部磨滅,只剩下一具沒有思想的軀體的人呢?

“兒臣也是想著母后說的,只要在宮裡,便多少會受些委屈,這才熬了下來。”她僅僅只是熬了一個多月,便覺得日子過得艱難。不知王皇後該是如何心性堅定,才熬過了這二十多年。也正是因為這些時日真正展開了一場戰鬥,張清皎發現,自己果然並不喜歡宮鬥的生活。不喜歡無時無刻都需要戰鬥,不喜歡連自己身邊都不得安生。

可是,喜歡與不喜歡又如何呢?

她已經來到這裡,別無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_(:3∠)_,覺得這幾天我都挺趕的……為了日更6000,也是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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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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