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人物,是中華文化圈裡一類非常獨特的存在。他們奉行"功成身退"的原則,每每在中華文明遭受滅頂之災,即將萬劫不復之時忽然出現,挽狂瀾於既倒,完成存亡繼絕的偉大事業之後,便悄然隱退。

而在平時,這些人並不像儒家宗師一樣到處講學或者開宗立派,也不與佛家道教一般的立下叢林觀廟,世代傳承。更多的時候,看上去跟普通老百姓沒有太大區別。

比如諸葛亮,其成才很早,卻直到天下大亂之後才傳出"伏龍鳳雛"的美名。

再如東方朔,單純看其行為作風,宛如圍著漢武帝獻媚的小丑,但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巧妙的改變剛愎自用的漢武帝心意,不致作出不可挽回的錯誤決定。

唐末馮道,歷經四朝十帝,隻身周旋於五代十國大混亂時代,看似毫無節操的不住為隨時篡立的新朝新帝王效力,可正是因為他的努力,最大限度的在那個中華文明瀕臨崩潰的歷史時期,一力保全了漢文化和漢民的元氣。若論對整個中華民族功勳之大,他必定要排在前幾位的。

再看劉伯溫,出山之前,純粹就是個鄉村教書先生。

這些彪炳史冊、光耀千古的卓著人物,無一例外都是道家思想之大成者。他們並非如說書先生所言,是應世道變遷而生,實則一直有各種學術傳承,在默默的歷經數千年綿延而不衰。

即便是到了近代,身懷傳承的人物一樣存在。只不過沒有刻意宣揚,又是一個時代走向長久輝煌的特殊歷史時期,當代人自然難以發現他們做出的功勳。不過深居廟堂之上的那些人,卻一定親身打過交道,或者知道他們的存在。

楊浩對這些人頗為好奇,但並沒有機會去見識---他們自己不露面,泯然眾人一般,卻又上哪裡去發掘?

卻沒有想到,很隨意的一次相親,居然正正的碰上這麼一位。

這就可以解釋薛晴身上的諸多不同之處。無論如何,出身在那樣的家庭之中,必然要受到截然不同的教育。長大成人之後,也必然擁有迥然各異的格局氣質。只看他們想不想掩飾起來,不讓人發現而已。

楊浩饒有興致的問:"你們通常不都大隱於朝或者小隱於野的嗎,難道現在的觀念已經變了,可以堂而皇之的對外宣揚自己的身份了?"

薛晴俏皮的眨眨眼:"換一個人,我這麼說的話,他能相信麼?"

楊浩想了想,不由搖頭:"恐怕更多的是當你在說胡話。現在的人,總以為科技發達到無孔不入,能夠把所有人的秘密都挖掘出來,以為趴在電腦前就能瞭解一切,其實無知的程度比網絡時代以前還要可怕。你表露身份,他們只當是譁眾取寵。"

"所以呀,說不說都無所謂了,反正也沒有多少人真心想著瞭解,我也不是逮著哪一個都特別跟他強調一下。"

薛晴鼓著嘴唇,自然流露出一點不爽,眼睛瞅著側上方掛著的中國結,掩飾住那小小的不好意思。

楊浩心中暗樂,他聽出來那話裡的潛臺詞,分明是看到他這人比較對眼緣,才坦率的表明了身份,省的瞎猜。不過很明顯薛晴並非善於社交的型別,平日裡估計也很少跟外人說太多話,自然少不得有些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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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表現,在九零前後出生的城市女孩身上,可是非常罕見的啊!

在乙位面過的時間太長,對那個時代的女性保守謹慎作風印象太深,即便是考入女子大學的那些閨秀們,平日裡也絕少跟男子假以辭色,讓楊浩不自覺的習慣了那種隔閡。再對比當代的過分放縱和淺薄現象,實在令他大倒胃口。

冷不丁遇到薛晴這麼一個恰好兼具兩個時代優點的女生,不由他不生出好感來。

話說到這份上,兩個人的試探可以告一段落了。楊浩非常坦率的道:"我的情況,你可以透過各種途徑有足夠多的瞭解。傳聞之中有些是真的,多半是假的,不過你最終可以發現,負面的內容非常少。相信這樣的品質水準,在層次的青年當中堪稱上上之選。應該配得上絕大多數的人。"

薛晴轉回頭,明亮的眼神毫不客氣的盯著他道:"你倒是一點都不謙虛啊!不過說起來,好像還真的是那樣。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來。嗯,初步來說,你算是合格的。"

楊浩誇張的拍了拍胸脯,笑道:"謝天謝地,總算保住了我可憐的自尊心。那麼,既然第一印象不壞,我們是不是可以進一步探討一下,你我雙方各自的期望和要求?我想你也不會跟一般俗人是的故意拖拖拉拉浪費時間吧?"

薛晴略帶嗔意的瞪了他一眼:"你這人,一點情趣都沒有。怎麼說我也是女孩子呀,女人哪有不喜歡浪漫情調的?你難道有很多人要排著隊相親嗎?這樣急急火火的,也不怕把人嚇跑了。"

楊浩無辜的翻翻眼皮,輕嘆道:"我的錯,對不起,美麗的薛晴小姐,我應該拿出更多的耐心才對。那麼換一個說法,我們是不是可以期待下一次的相見了?"

"這還差不多。"

薛晴貌似滿意的用力點下頭,把第三碗香茶一飲而盡,擱下瓷碗,身子微微一挺站起來,衝楊浩擺擺手:"好啦,今天就到這裡吧,謝謝你的好茶,希望下次還能喝到。再會。"

說完,竟一陣風似的飄然穿過門簾,腳步聲微微急促的遠去。

楊浩一隻手懸在身前,目瞪口呆的愣了半晌,自嘲的搖搖頭:"這真是...也太利索點兒吧?你好歹把電話號碼留一個給我啊!"

果然奇人有奇行,處處都顯得跟人不太一樣。回想起來,貌似倆人具體的東西一點都沒談,卻好像已經彼此瞭解了不少似的,這種感覺,很特別。

慢慢的坐下來,把壺中茶葉又沖泡了兩次,難得有時間一個人跑出來休憩,楊浩權當給自己放假了一樣。直到茶色開始變淡了,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何薛晴那姑娘喝完三杯就跑了。

"她是擔心忍耐不住誘-惑,破了平日養成的習慣啊。"

真正有傳承的家庭,必定會在行走坐臥之間保持嚴謹的規矩。這是自古至今多少代人積累總結出來的經驗,能夠令人時時刻刻都注意自己的儀態規範,符合養生與修身之道。

通俗點說,就是體現在一舉一動、吃飯喝水等等事情上的方式方法。那不是現代社交禮儀那種,在外人面前裝模作樣,到了家裡立即現了原形的惺惺作態。而是真正成為身體記憶的良好習慣,無論有人沒人,都是一個樣子。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無一不是有著許多代傳承的。現代人嘴上說得所謂"上流社會"、"貴族世家"之流,純粹在那裡瞎吹亂捧。沒有千百年、幾十代人的傳承,誰敢自稱世家?沒有五代人的不斷積累,那連吃飯都學不會。新中國以來一共才六七十年,滿打滿算三代人時間,富起來的更是才兩代人不到,哪裡來的什麼世家貴族?

中國真正稱的上世家的,只有南張北孔。而要說每個後人都能遵從家教規矩,卻不太好說了。

楊浩在乙位面見過那些明清傳承五百年的江南大族,其所為耕讀傳家,世代書香,卻也沒有達到唐代以前五姓七家的典範。至於周秦以來的千年大族,就更不能相提並論。

要說儀態端莊的,也就李鴻章等寥寥幾個老字號而已。楊浩是見識太高階了,回頭再看這邊,滿眼都是虛頭瓜腦的玩意。

薛晴卻給了他如同看到乙位面大家閨秀的某些觀感。比如一開始已經點出來,要節制的意思。現在想來,大概三杯茶已經是她能享用的極致,再多要有違心意,就跟修持多年的和尚道士破戒一樣嚴重。

與其眼巴巴看著眼饞不能喝,還不如趁早抽身眼不見心不煩。

楊浩想通這個,不免敲敲額頭自責:"早知道這樣,就不該拿最頂級的大紅袍出來得瑟。原本想著給人留下點好印象,結果卻把人給嚇跑了,失敗啊!"

不過想想薛晴那種欣然喜悅的神情,顯然是樂意他拿出好東西來招待的,心中又是有些猶豫。換差一點的東西?未免太小家子氣,還不如多用點心思,找一些能把時間拖長了的玩意兒更好呢。

心中想通了,楊浩也不糾結,留下殘茶,結賬離開。

到了停車場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在雨刷上別著一張折起來的紙條,開啟一看,上面用秀美的字型寫著一個微訊號,並有留言:"還有好東西,記得提前通知。"

楊浩興奮的輕輕一揮拳頭,頓覺神清氣爽。

驅車回到琅琊,到了影視城的辦公室。楊海心正坐在桌前忙著批閱一尺多高的各種檔案報表。百忙之中抬頭瞥了一眼,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便立即停下工作,舒展的伸了個懶腰,仰靠在老闆椅上,隨口問道:"看你那樣兒,大概見面談的挺好?"

楊浩坐在側面的沙發上,手撫頭頂悠然道:"是個挺有趣的姑娘,比較符合我的觀感。不出意外的話,可以試著相處一下。"

"真的?"

楊海心猛地挺直了身子,胳膊撐著老闆臺,兩眼放光的盯著他問:"沒有瞎編故事來蒙人?"

楊浩無辜的瞪眼:"我是那樣的人麼?人家真是不錯,至少比絕大多數常見的花花草草好得多。不過放在人群裡,會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嗯,有點舊時代大家閨秀的意思。"

楊海心輕輕敲打桌子,不以為意的道:"特別一點沒什麼,咱們這樣的家庭原本就不可能跟普通人一樣。不過你得注意了,千萬別是那種古里古怪的性子,別指望家裡人都跟伺候少奶奶似的奉承她一個。要是那樣的,趁早拉倒。"

楊浩笑道:"應該不至於,我看人還是挺準的。"

楊海心也就不再多問,她相信楊浩的眼光和智慧,能夠看穿別有用心或者裝模作樣的人。既然他能有把握,必然不會有太大偏差。當下滿意的點頭:"這麼著,你爸媽還有老爺子他們也該安心了。咱們家就指著你撐起來呢,這算解決了大問題。給老唐那邊回個話吧,別讓人白跑一趟。"

"好的。"

楊浩答應一聲,摸出電話先給唐永輝回了個信。

老唐一聽居然做媒成功,興奮的不行不行的,好像做成了平生第一件大事似的,一疊聲的叫好,然後把薛晴家裡的一些資料給發過來。

薛家是晉中五臺人,其父親是個在普通不過的中學教師,在當地因為寫字好看稍微有點名氣。但在遍地煤老板的晉地,壓根什麼牛人都算不上。

不過在交通不便的薛家老宅,卻有一個人口不算少的家族存在。其中貌似沒有大富大貴者,而比較親近的,有個排行第六的叔叔輩在道教協會裡擔著點兒職位,卻也不上不下。

總而言之,這家人是不顯山不漏水的,貌似平凡普通。但京城裡有極少數人卻知道,這家人的祖上從抗戰時期,就與開國元勳們有不同尋常的往來。至於他們在抗戰和解放事業中到底做了什麼事,卻是不得而知。反正建國之後長達二十多年的反覆折騰中,人家一點兒麻煩都沒有。

楊浩猜測,這可能與道家傳承之人,一向擅長韜光養晦有極大的關係。

這些人非必要的時候,完全可以把自己隱藏的跟普通民眾沒什麼兩樣。反正他們傳承的真正東西都是口傳心授,不落紙面,外人想要抓住點把柄作文章,不是一般的難。

如此低調,卻能夠輾轉託到老唐那裡牽線,可見京城裡必定還是有人暗中幫忙的。楊浩唯一需要認真考慮的是,對方為什麼偏偏就選中了他呢?

這一類的人做事,向來不會無的放矢。目標如此明確,不會僅僅為了解決那姑娘嫁不出的老大難問題。

楊浩大膽猜測,那姑娘如果實在找不到中意的物件,一輩子單身貌似也能過的很快活。這有了精神修養境界的人,不能以常理來揣測。

把心中的猜測跟家裡人一說,無論老爺子還是老爹都是一個態度:"你自己拿主意,反正咱們家除了這點兒秘密之外,其他的東西不怕人惦記。"

如今乙位面的事兒已經進入正軌,楊浩去不去的沒什麼兩樣了,只要不說漏了嘴,沒有洩密的顧慮。於是想來想去,楊浩還是決定自己慢慢的相處,看看到底裡頭有沒有藏著什麼用意在。只要不是對自家不利的,那也不必胡思亂想了。

他這邊拿定了主意,薛晴那邊則去了京城,早有幾個人等待那裡。

其中那位道家協會的六叔,一派仙風道骨的儀態,瘦長臉兒始終笑眯眯的,好像沒有什麼事能讓他生氣。與薛晴的談話,也是以他為主,態度也非常隨和、隨意。

"跟人家見面了吧?感覺怎麼樣啊?"

六叔隨口問著,手邊麻利的給她用一把紫砂壺泡好了茶水,顯然時間都掐算好了,再有一分鐘就能入口。

薛晴很自然的接過去,習慣性的提鼻子一聞,兩條秀眉不自覺的微微蹙起。剛喝過的極品大紅袍的味道還在唇齒之間,一時半會兒可真是瞧不上其他的東西了。

六叔略微愕然,問道:"怎麼?好像叔兒的手藝跟以前沒區別啊!這就嫌棄了?"

薛晴輕輕一嘆:"人家拿極品大紅袍來招待我,您這兒的茶相比起來差太多。"

"極品的?是那幾顆千年老樹上摘下來的葉子?"

六叔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渾身高人風範登時沒影兒了,乾瘦的脖子上喉結上下蠕動,那嘴裡當場冒出唾液來。

他還是個嗜茶如命的人啊!

薛晴略停了停,眯著眼睛似乎在回味,引得六叔道士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兩隻手差點捏斷了拂塵。

足有幾息功夫,薛晴忽然搖了搖頭:"不像是市面上拍賣的那些,似乎......更好一些。"

"更好!?這不可能吧!"

道士六叔差點蹦起來,隨即想到了什麼似的,扼腕嘆道:"鬧不好還真有那可能啊!楊家似乎是往外散了一些極品的茶葉,不在政府掌控之內的。哎呀,連你都說好,這得是多不得了得玩意。你說你這個女子,光顧著自己享受,怎麼不記得給六叔也弄二兩回來?"

薛晴杏眼圓睜,瞪著道士鼓起來腮幫子。

旁邊人咳嗽一聲打斷他們倆的歪樓行徑,插言道:"說正事兒。茶葉的問題以後再討論。"

兩個人這才停下鬥雞似的模樣,薛晴想了想,嘴角抿起淡淡的笑容,道:"楊浩......不是個俗人,比京城裡的少爺公子們強的多。對於咱們家這樣的,好像有所認同。嗯,是個可以繼續交往的物件。"

道士六叔一拍大腿:"妥了!我就說麼,楊家那樣的做事風格,必然不是俗流。小晴能夠看上眼的,一定符合咱家的條件。要我說,這事兒不妨就這麼定了......。"

邊上人狠狠瞪他一眼:"你是惦記著能多弄點不要錢的好茶葉吧?哼哼,好幾百萬一斤的玩意,虧你能厚著臉皮去討要。我說老六啊,你這毛病得改改!"

道士臉皮夠厚,不以為然的捋著鬍子嘿嘿笑:"這也沒啥麼。難得碰上個對撇的,我覺得......嘿,話說回來,楊浩那小子就沒堤防咱們這些人找上去,要圖謀點兒什麼?畢竟剛剛才經歷那麼一場風波,一般人少不得草木皆兵啊!"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薛晴身上,到目前為止,只有她一個直接與楊浩打過交道。

薛晴沒有一點兒猶豫,斷然道:"我能感覺出來,他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幾個人齊齊一愣,道士六叔差點捻斷了鬍子,表情凝重的沉吟起來,"這麼說,咱們還是低估了楊家?那原來計劃的事兒,恐怕要從長計議了。"

其餘人鄭重其事的點頭,唯獨薛晴唇角含笑,輕輕飲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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