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的蒸汽快艇和柴油機帆船沿著遼河北上,在鐵嶺附近的碼頭停泊,卸下數不清的人員貨物。

譚嗣同一行人抵達的時候,恰見河岸碼頭之上,成百上千的小船密密麻麻連成一片,可說是一眼望不到邊,為遼河航運以來之鼎盛狀態。機帆船噴出的滾滾濃煙和高聳的白帆形成極為壯觀熱鬧場景。

這是來自山東和河北一帶的海河直通航船,運載了成千上萬的闖關東平民順利抵達遼河平原腹地。以家庭為單位,以村鎮為集體,數千人為一個批次,拖家帶口揹著鍋碗瓢盆等僅有的財產,千里迢迢的奔赴白山黑水之間,開闢一個全新的、能夠養活自己一家老小的家園。

楊浩制定的北上計劃之中,移民填充東北三省為重要戰略,將山東、河南、河北等地數以百萬計無地無產的平民,經過分批次的系統培訓之後,成單位的轉移到此地,將廣袤的東北大地荒原開墾出來。一方面解決內地嚴重的人口與土地矛盾,另一方面可以透過人口的激增,打造一片廣闊的農業和工業產區,第三則可以以他們為基礎,形成一個北御俄國毛子、東鎮高麗棒子的穩固基地,利益可謂大矣。

相比而言,國內各界乃至清廷以為的,楊氏集團試圖摧毀滿清龍脈祖地來改天換地,只不過是他們的妄想而已,楊浩的行動,向來是如此的實在和實用。

成千上萬的山東、河北農民,拿著行李呼兒喚女的簇擁成一大群,在碼頭邊上開闢的臨時營地中陸續的進駐,數百革命軍戰士維持秩序,上百進步青年組成的工作組手持擴音喇叭,聲音嘶啞的呼喊著,將他們一批批的安置下來。一切井然有序,看不出任何的混亂嘈雜。

譚嗣同看了許久,疾步來到一名站在高崗上的青年主官面前,表明身份之後,急迫的問道:"如此強行遷移千萬人口,如何能保證民眾自動自願?莫非是軍政府為了減少治政壓力,強行將他們遷出祖地,放入東北任其自生自滅不成?"

他的問題可謂誅心,那青年主官卻輕蔑的一笑,答道:"先生想得何必那麼悲觀,咱們楊總所擬定的計策向來體諒民意。這些北上關東的民眾都是自願的,並且經過至少三個月的準備期培訓,他們的安置方略都有詳盡的計劃,絕不會讓任何一人流離失所。"

譚嗣同一愣,隨即從那主管手中接過厚厚的一疊子移民計劃綱要。他急匆匆的翻閱一遍,不由擊節讚歎:"楊先生考量可謂周詳,實在令人嘆服!"

他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東北移民,首選山東、河北、山西等地過不下去的流民,透過專門機構把他們匯聚到渤海灣畔的臨時難民營中,分批次的選拔管理人員,根據分工進行初步的掃盲和培訓,待到合格之後,以千人至五千人為一個群體單位,一批批的轉運到東北來。

每一批次的移民,都事先安排好了安置地點。抵達之後,其中的勞動力分成農墾、伐木、修路、建築等工程隊,在軍政府專業人員的指揮下,一則修築往北的主要交通線路---包括鐵路和公路。二則利用運輸來的活動板房先建成臨時營地,並燒荒、伐木開墾劃給他們的農田,以千人、數千人的村落或者小鎮為單位,統一劃分職能,天然形成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農林合作墾殖區域。

隨後跟進的墾殖團,在前面人開闢的道路基礎上,繼續向北或者向兩翼擴充套件,一邊開荒一邊伐木修路,一座座城鎮隨之建成,所有人在未來數年中的工作都做好了計劃。

另外還有一類礦工,將在鐵嶺等地陸續的開闢礦山,打造工廠,慢慢的形成工業型城市,與農林墾殖村落形成互補。

如此一批批的人員一路北上,最終將沿著舊有的官道一直開到黑龍江畔,公路、鐵路並進,形成一條囊括千萬計的人口、百萬計的民兵和數百萬工業人口的龐大北方基地。不但能把北方各省的富裕人口順利的遷移出來,更能開闢一個全新的工農業產出基地,極大的發揮東北三省乃至相鄰的北朝鮮或俄國佔領區等地的資源力量。

這一切,才是楊浩規劃中真正的東北開發大戰略,他要把本世界那種混亂無序、綿延百年的闖關東大遷移,變成有計劃的移民實邊,軍屯墾殖,為將來徹底囊括遠東之大戰略打下堅實的基礎。

此間種種,不足為外人道也。譚嗣同之前並不清楚,現在拿到了移民計劃書,才從中看出楊浩的大戰略,不由佩服的五體投地!

隨行的黨員有點急眼了,手裡抖擻著簡介焦灼的道:"譚總,我們必須得加把勁了,照這麼下去,軍政府只怕要將一切事務都安排妥當,根本不給咱們留任何的用武之地呀!"

譚嗣同深有同感。按照當前的政治章程,軍政府在前面開疆拓土,進行端起的軍事管制,待到一切平靖之後,才交給兩黨或者其他的地方官員力量治理。如今軍政府把一切都規劃的井井有條,他們只剩下蕭規曹隨的份兒,這嚴重不符合黨內成員要大幹一番的雄心壯志---沒條件啊!

譚嗣同很更慶幸這一次自己率隊出來,如若安分守己的呆在京津,等著大局穩定之後再下手,一切都晚了個球的。

他思忖少頃,正要跟眾位同志因地制宜的商量策略,忽聽的邊上不遠處有人高聲道:"哼!那楊鼎世果然欺世盜名!如此強行遷移千萬黎民來此東北苦寒之地,分明要為其減緩人口壓力,卻要將無數無辜生命填塞入蠻荒礦業之間,喂了豺狼虎豹,何其暴虐!"

緊跟著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想那楊氏百般宣揚其所為仁政,其實不過假公濟私而已!據聞山東河北等地已有無數士紳被其蠻橫沒收田產,如今卻要驅趕無地佃戶來此受苦,何其歹毒!"

七嘴八舌,匯成一股嘲諷的熱浪,在圍觀人群之中迅速傳揚開來。

譚嗣同聞聽之下,面色驀地一變,就要過去遣詞駁斥,忽聽人群中一聲斷喝:"放你娘的狗臭屁!爾等一群五穀不分的酸丁懂得甚麼!那楊大先生撇家舍業的造福千萬黎民,怎地到了你們嘴裡就成了壞事?哼哼,莫不是那遭瘟的朝廷派來的混賬細作,特來搗亂的麼?"

說話間,一名敞著懷兒的彪形大漢從人群中越眾而出,高大的身影好似一堵城牆挺立在那一群西裝筆挺的斯文人面前,瞪圓了牛眼威風凜凜的俯瞰他們。

威風凜凜,氣勢逼人,挾著一股熱浪逼人而來,讓一眾斯文人面色驟變,膽小的不由自主倒退數步。

不過這也僅僅是下意識的反應,回過神來後,為首的矮個子書生昂頭踏上一步,板起臉來凜然道:"爾等粗鄙不通道理之輩,哪裡懂得其中的險惡!若那楊氏當真做的好事,為何不在本鄉本土的將你等安置妥當,卻要千里迢迢的遷移到關外來?"

那大漢一口的山東官話,撇嘴嗤笑道:"看來就是一群不知民間疾苦的貨色!俺們老家連年天災,光靠地裡刨食哪能養活一家老小?若呆在鄉里早都餓死了!楊先生許給俺們田地養家,又有工作掙錢餬口,誰不知情感恩?大好的事情到了你們嘴裡卻成了禍害,當真不識好歹!"

正在行進中的人群之中,發出一陣響亮的鬨笑,把這一堆道貌岸然之輩臊的面色通紅,不住的低聲唸叨這些無知的民眾不識好人心。

譚嗣同遠遠的看清了這些人的形容,大步流星走過來,一抱拳朗聲道:"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孟雅兄諸位,實在難得。怎麼,莫非朝廷有意改弦易轍,終於要體查民情垂憐天下眾生了?"

這群西裝筆挺的斯文人,正是大清皇帝的股肱之臣,變法圖強的中堅少壯派,與譚嗣同曾經一起奮戰過的林旭、劉光第等人。只不過事過境遷,雙方已經站到了不同的陣營,隱隱的形成對立,今日在異鄉見面,煞是令人感慨無盡。

林旭和劉光第聽出譚嗣同話語中的揶揄之意,冷著臉回答:"不敢當復生兄的大加垂詢,我等此來,不過是想親眼看看,到底那革命軍能否兌現其所稱之惠民新政而已。如今看來,跟前朝朱明移民山東、本朝初年的湖廣填四川並無差別,只是苦了黎民大眾而已。"

他們就是來挑刺的,在戰場上幹不過楊浩,就想在民政上找出紕漏,比較大清王朝的統治,揀選其中的毛病來發動攻勢。

譚嗣同心中感慨萬千,想不到當年的同行者,短短一年多後,居然有了如此大的見識差距。他有心把這群才幹之士引入正途,便苦口婆心的勸道:"諸位所見似有以偏概全之嫌,東北移民之大政不是那麼簡單。好與壞,以我之見,不妨多聽聽民眾自己的看法。"

他說的誠懇,奈何人家不領情,一個個都是讀書人中的翹楚,千百萬人裡選拔出來的英才,目高於頂,目中無人,似乎天下間的道理都在他們的手中掌握,根本瞧不起一文不名只知道流汗耕種的黎民百姓。

於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雙方扯不到一塊兒去,譚嗣同只好帶著自己的同志深入民間,與遠道而來的移民探討其中的利弊得失。有空的時候,他偶爾會想起來這群並肩作戰的朋友,只能報以無奈的苦笑。這一生一世,他們註定是要走向不同的道路了。

楊浩的北進戰略在東北攻勢結束之後才全面公開,此時,革命軍前鋒部隊已經攻克吉林,並向著黑龍江穩步推進之中。在他們身後,數以萬計的工程兵和更多的移民不停地修路開荒,形成一股驚天動地的建設浪潮,在譚嗣同等人作出的調查報告公諸於眾後,引起世界範圍內的轟動!

北京,紫禁城。

病體欠安的光緒帝強撐著上朝,把滿漢大臣並體己的清流骨幹召集起來,揮舞著厚厚的報紙特刊,有氣無力的喝問:"諸位愛卿,楊逆定要壞了我大清江山氣運,此事該當如何應對,須得拿出個章程來!倘若就此縱容,讓朕實在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哇!"

眾大臣低頭耷拉角的,無言以對。

楊浩開放皇宮皇陵任人參觀,千萬人不停地踩踏,跟掘了他們祖墳差不多。又遷移千百萬流民實邊,實行軍屯墾殖,可想而知數年之後,必定成為穩固不可動搖之北方基地。到時候大清國就算迴光返照,只怕也不可能糾集幾十萬大軍去奪回來。

漢臣們心中五味雜陳不好開口,不過終究有二百五冒出頭來,大學士徐桐憤然上奏:"臣啟萬歲!那楊逆不過仗著洋夷的奇技淫巧肆意妄為,而今更要動搖國本,實在罪不可赦!依臣之見,應當嚴旨斥責,並昭告天下億兆良民,共同抵制此無德浪行之輩!我大清統攝寰宇數萬萬黎民,何不徵兆百萬大軍征討逆賊?"

他說的搖頭晃腦,光緒聽得唉聲嘆氣。換做以往,或許這種放空炮一般的大話還能讓他興奮兩下子,現在他可是真正弄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實力。故而,聽完徐桐大學士的慷慨陳詞,只能腮幫子抽抽的勉強評語:"徐愛卿所言甚是。"

鬍子一大把的徐大學士得意洋洋的退回本位,卻沒注意到邊上眾人嘴角的譏諷不屑。

光緒看了一圈,發現大多數人實在指望不上,最後把目光落在榮祿身上,好似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問道:"榮祿,如今那武衛軍可堪大用了?如今楊逆主力在關外,能否趁機進擊天津山東,奪回失地?"

榮祿眼睛裡閃過一絲無奈,硬著頭皮回答:"回皇上話,而今武衛軍編練雖已粗成,然僅夠拱衛京畿之用。若要反擊楊逆,恐不敷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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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說實話,那武衛軍雖然貌似強大,實則才剛剛編練完成而已,訓練什麼的根本達不到德國教官的要求,更是一點鬥志都沒有。開兵見仗?得了吧。

光緒失望的嘆氣,滿臉無助的道:"莫非我大清坐擁萬里江山,竟真的無法奈何那區區一隅之地的逆匪?"

滿漢大臣們紛紛跪下,齊刷刷的道:"臣(奴才)萬死!"

光緒心頭火往上撞,恨不得把手邊鎮紙丟下去,砸他們個滿臉開花!這都是什麼大臣啊,關鍵時刻一個都靠不住。當真是天亡我大清不成?

就在他灰心失望的想要散朝之時,忽然聽大後邊有人高聲叫道:"微臣啟奏萬歲,據聞列強聯合大軍業已抵達我近海,若可藉助其力,海陸並進,必可一舉殲滅楊逆叛匪,還我大清朗朗乾坤!"

光緒帝聞聲精神一振,眯縫眼望去,發現是袁世凱,按捺不住騰地站起身來大聲招呼:"袁愛卿上前奏來!"

袁世凱這時候發言,可是冒了極大的風險。朝廷內外誰都知道,老佛爺慈禧太后不喜歡洋人,更對洋人支援光緒的做法很是不悅。所以滿朝文武哪怕知道多國洋人兵馬已經開到近海,卻都當作不知道。而兩廣總督、兩江總督,也都不肯讓他們登陸上岸。

但現在情況不同,再不主動一點的話,要麼大清國完蛋,要麼他麾下的武衛軍主力衝上去當炮灰。

袁世凱對戰勝楊家軍一點把握都沒有,考慮到可能被強令上去送死,還不如冒險一搏,所以他大膽出頭,戳破了窗戶紙。

可憐的光緒帝還被矇在鼓裡,冷不丁聽到有救星,急忙把他召到前面細細的詢問。

袁世凱低頭塌腰的上前,眼角看到榮祿掃過來的森冷目光,不由渾身微微一顫,但依舊咬著牙站到大殿的前排,施禮之後,對光緒道出自己的見解。

其實沒啥新鮮的,無非是朝廷出面與洋人談判合作,允許洋人登陸過江進攻過來,同時糾集海軍艦艇攻擊北洋艦隊,牽制住楊浩全部的兵力之後,再由武衛軍和蒙古各部一同發力,進剿叛逆。

光緒是病急亂投醫,沒怎麼深入思考就下旨,責令總理衙門速速辦理此事,並給袁世凱以協理幫辦的職務。當然了這詔書須得透過慈禧太后的認可。

慈禧對此並無太多意見,不久之後下旨給兩江總督劉坤一,讓他放洋鬼子們上岸,戮力進剿,爭取迅速平息楊浩叛逆。

這詔令雖然還是以密詔的形式發出去,卻馬上被曝光出來通傳全國,無數被楊浩宣傳洗腦過的士紳官員為之側目,大罵朝廷此舉不知所謂,更會引狼入室,將偌大中國變成洋鬼子的殖民地。一時之間,清王朝的支持者再次銳減,不少人灰心失望之下,開始轉而支援楊浩為首的軍政府的主張。

與此同時,楊浩也接到了來自列強各國的外交照會,雙方就被俘獲的戰艦和海軍人員的贖買事宜展開談判。其中,所有戰艦的回購最為順利,各國以比建造價格還高出三分之一的價格買了回去,但對被俘人員的贖買上,卻因為楊浩的漫天要價而拖沓。

1896年4月下旬,各國買回的戰艦陸續開走到日本之後不久,已經等待多時的各國陸軍組成聯合干涉部隊,從浙江登陸,向北挺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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