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下午四點鍾,威海衛以北黃海海域,大群各國戰艦雲集,列開鬆散的陣型正衝港口。

為首的英國遠東海軍旗艦"聖約翰號"跑在最前頭。那陳舊古老的艦體看上去好似風燭殘年的老人,唯獨桅杆頂上的軍旗,在宣示著一股源自大英帝國的強悍自信。

司令官裴利特曼少將挺胸站在橋樓頂端,任憑溼冷的海風把自己吹的腮幫子發硬,卻不肯讓腰板有絲毫的彎曲。捲曲的鬢角修剪的一絲不苟,完全符合英國紳士的古板形象。

他有理由保持這樣的姿態,在兩翼和後方,可是有許多條其他國家的遠東艦艇在一起前行。作為世界第一的領袖,他必須時時處處維護帝國的體面。尤其是在這一次的進取行動中,更要充分發揮作用,如此方能保證在接下來的瓜分狂歡宴會中,牢牢的佔據主持人的位置。

隨著波濤起伏顛簸的戰艦甲板上,不斷有浪花撞碎後撲上來,細密的水滴時而飛濺到他的臉上,往鼻孔中灌入腥鹹的氣味。

這才出來沒多久,身上的軍服就已經溼漉漉的了,看樣子晚上必須要重新洗換熨燙。

裴利特曼皺了皺眉,打定主意下次去天津,必須多定做幾套這種挺括料子的用以替換。雖然那個中國人非常討厭,但不得不承認,他們搞出來的產品質量確實好的沒話說。

就是價格有點貴的過分了。該死的中國佬,他們做生意的頭腦一點也不像沒有開化的野蠻人。如果不是海軍少將的薪水足夠高,還真的難以保證消費的起。

想到可能用不了多久,英國就可能把整個的美租界給吞下來,那時候物價必然會變得更加"親民",裴利特曼由衷的感到喜悅。這些日子來,他多年的積蓄都快要被瘋狂的家人給掏空了,叮叮作響的金幣源源不斷的流入中國人的口袋,那簡直是在搶劫!

這種情況必須改變,就從今天開始!

"聖約翰號"的撞擊船艏劈碎波浪,以大約十節的航速衝擊向前。遙望海平面的盡頭那影影綽綽的威海衛軍港山頭,裴利特曼扶著欄杆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

"距離目標大約十五英里!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桅杆上傳來嘹亮清晰的喊聲,裴利特曼精神一振,抬手從旁邊接過望遠鏡,拉開後仔細的掃描了足足一分鐘。隨後,他舉起右手喝道:"向全體戰艦發出信號,保持航向繼續前進。另外,派出交通艇去,命令中國人解除武裝,準備迎接大英帝國海軍的進駐。"

他像是在宣佈一個不容任何人違逆的命令,堅決而自信。

隨船的參贊馬格裡聞言心中一驚,立刻向前一步說道:"少將,我建議艦隊最好提高警惕,隨時準備迎接突如其來的戰鬥。根據我們的瞭解,那些中國人似乎並不馴服。"

裴利特曼有些無理的沒有回頭看他,傲然的揚起下巴道:"我知道參贊先生曾經追隨那位李宰相很長一段時間。不過請相信,我對中國人也不是一無所知。那群貪婪的反叛者一下子佔領了一個省那麼龐大的區域,他們的軍力不足以防禦長達上千英里的海岸線!另外,請您一定記住,我們代表的是大英帝國!"

"雖然如此,可是,我依然認為必須小心謹慎!"

馬格裡堅持自己的判斷。這不僅僅是由於他曾經跟著李鴻章當了很長時間的秘書,非常瞭解中國官僚,更重要的是他藉此機會建立起來龐大的社會關系網。雖然李鴻章退休回老家養老了,依舊有許多洋人為他服務。正是這些人從李鴻章那裡得到的一些言語,讓馬格裡深刻認識到,楊浩與他們遇到的一切中國人都不一樣!

馬格裡環顧四周,茫茫大海上看不到一條漁船,特別是一年多來不斷增加的機器船,更是一點蹤影都沒有。他不由升起滿滿的憂慮,一股不詳的預感爬上心頭。

面對裴利特曼的傲慢自大,馬格裡參贊不得不加重語氣:"少將,我們要面對的敵人並不懼怕大英帝國,相反他還非常的仇視。並且他們擁有的強大武裝力量已經在戰鬥中證實了,我不敢肯定前方的那座軍事要塞,會毫無防備。我們與清國政府的條約,他們不會承認的。"

裴利特曼翹起嘴唇冷冷的道:"那樣就更加的理想。連國際公約都不遵守的傢伙,必須受到嚴厲的懲罰!你們外交官的話他不肯聽,我相信皇家海軍的大炮會教會他們充分理解,什麼才是規矩!"

話說到這份上,馬格裡知道這些驕傲的海軍是不肯聽勸的了。該死,早知道他們會如此莽撞,就不應該上他們的戰艦!

他回頭望向遠處,見德國人的三條軍艦遠遠的跟在後面。相對於其他國家的艦艇,位置最靠後。

威海衛的炮臺防禦體系,可是德國人幫著設計建造而成的,部署在那裡的火炮到底有多厲害,德國人心知肚明。他們不會冒冒失失的衝上去,領教一番自家生產的80mm加農炮的威力。

說話間,一條魚雷艇捲起一道細白的浪花越過旗艦,疾馳而去。

劉公島上,傷勢痊癒之後重新歸建的丁汝昌爬到旗頂山炮臺上,透過大倍數望遠鏡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逼進的艦隊,心臟好似被一支無形的大手攥緊,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無力。

"到底還是要打過來了!這可怎可好?"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嘴角發白,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丁汝昌沒有藉著養病的機會離開北洋水師,可說是為了報答李鴻章的恩情,留下來看住家底兒,更有幫襯李經方的意思。

不過隨著海軍將官們一批批的跑到楊海衛那裡去輪訓,再回來的人已經面目全非。所有艦艇升級之後,艦員組成也都完全改變。可以說,整個北洋水師在上半年的時候就完全失控了。

但在那時候,李鴻章已經在綢繆急流勇退,對丁汝昌不斷提供的各種警告置若罔聞,任憑楊浩爺們不斷的蠶食,最終把艦隊一點不剩地全部吞併。

丁汝昌完全成了孤家寡人。換作是其他人,大概早就撂挑子不幹了,反正北洋上下真正佩服他的人也沒幾個。

他卻咬著牙堅持下來,只要李鴻章不發話,他就算爛在這裡,那也是報答了李中堂的恩情。

可萬萬沒想到,大清國風雲突變一至於斯!楊浩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把朝廷僅有的一點軍力給摧枯拉朽的收拾了。不僅公然豎起大旗造反,其部署在山東的軍事力量更是進取犀利。前腳佔領濟南府城逼死了巡撫李秉衡,後腳就以數千人的部隊逆襲北上,強迫夏辛酉率眾屈服,並把不樂意配合的人解甲歸田、禮送出境。

到如今,曾經鎮守登萊沿海的一萬多兵馬風流雲散,滿打滿算也只有革命軍一個團,外加原來的北洋護軍兩千餘人。對於偌大一個威海衛防區來說,不啻於杯水車薪。

楊浩沒把丁汝昌罷官,仍然讓他作為威海衛鎮守提督,統領防務工作。可海灣之中沒有艦隊存在,光靠他們這點兒人,怎麼能守得住呢?

丁汝昌當年也是個能打仗的狠人,如今年紀大了又轉職當海軍,半桶水的能耐就顯得不夠用了。在天津治病養傷那些日子,他也閱讀了不少的先進軍事書籍,越看越覺得自己已經徹底跟不上形式了。

面對洶洶而來的列強海軍,他心裡七上八下不知如何處斷,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別人。

跟他一起駐守此地的北洋護軍總兵張文宣,是合肥李氏的姻親連襟。李鴻章兄弟當年讀書娶媳婦乃至當官,都受到張家的資助。因此,張家的人後來得到李鴻章的特別照顧。

張文宣作為威海衛駐防力量,可說是李鴻章最信得過的人。他不帶承擔起了修建周圍各炮臺的重任,更是隸屬於北洋的關鍵陸上力量,也因此能得以保全。

見丁汝昌看過來的眼神,他就知道丁提督又犯了官場上的老毛病。如今李中堂下野了,當初的淮系和北洋系官員自然要以李經方為效忠目標。

在楊浩決定舉旗反清之時,李經方居然沒有跟新軍改成的革命軍劃清界限,這其中包含的深意耐人尋味。張文宣踏踏實實的穩住自己麾下那兩千兵馬,在新的軍隊過來換防之前,嚴守不動。

朝廷諭令什麼的,他和丁汝昌一樣,都假裝沒聽見。不過在具體事務決策上,誰離著李經方更近,自然誰的權重更大一些。

張文宣咧嘴笑笑,道:"丁大人無須憂慮,咱們只管遵照李總統的吩咐看住門戶就是。管他是哪一國的人來了,膽敢硬闖威海衛,就開炮把他都轟回去!"

"當真要打?!那可是英國人,萬一...。"

丁汝昌還在猶豫,也是沒有底氣。他這海軍提督當的比較憋屈,骨子裡對英國人的強大毫無抗爭意志。跟著艦隊一塊戰死的決心他有,以身殉職不是多麼難做到的。但跟英國人當面鑼對面鼓的硬打,能贏得了?就算贏了,那英國人報復起來,能擋得住麼?

張文宣卻比他豪氣多了,虎目一瞪叫道:"沒啥萬一不萬一的。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英國人打過來也有五十年了,老子當兵一世,總得給他們拼過才算對得起祖宗!"

丁汝昌給他說的心頭竄起一股火,運了運氣,重重一跺腳:"罷罷罷!左不過一死,我堂堂中國將士,豈能一而再的為列強所辱?跟他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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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宣哈哈大笑:"這就對了!也不用說死呀活的,我卻不信那洋鬼子當真不懼咱們的大炮,硬往裡闖!再者,海軍不也早說過,會趕過來收拾他們的麼?"

兩位最高長官都不動搖,安排在這裡負責通傳訊息的齊樹棠滿意的暗中點頭,清軍裡面畢竟還是有些像樣的軍官。不管他們是不是貪婪之徒,起碼在對外作戰上,能保證大節不失,這就要比朝廷中那群光會吹牛防空炮的清流好上百倍。

當下,他對兩人道:"請二位放心,海軍楊司令言出必踐,他們一定會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海面之上!"

"監軍"發話,看來不會有意外。兩位大人抖擻精神,拉響威海衛的防禦警報,所有兵丁投入炮臺和工事之中,嚴陣以待!

英軍快艇奔行的速度極快,半個多小時後,就抵達劉公島北面的接近區域。張文宣當即下令鳴炮警告,並派出一條小艇前往攔截。

突如其來的轟響,和砸在遠處的實心炮彈,讓那條英國快艇嚇了一跳,但也僅僅是一驚而已。面對迎上來的水師小艇,滿嘴廣東腔的華人通譯撇著嘴,趾高氣揚的傳達英國人的通牒。

小艇上的人是來自楊海衛手下的嫡系,早已經被訓練的對真假洋鬼子沒半點敬畏懼怕,接過去通牒文書瞟了一眼,立即丟回去,義正詞嚴的喝道:"回去告訴英國人,這裡是中國海軍軍港所在,未經許可,任何膽敢靠近防線十公里內的,都將遭到炮擊!"

那通譯當洋奴時間長了,不自覺的把自己當成高人一等的存在,見人家絲毫面子不給,當即暴跳如雷,指著鼻子大罵:"夯家鏟!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竟然敢威脅大英帝國的使者,我警告你喔...!"

不等他說完,小艇上的軍官拔出手槍"砰"的一發,打掉其半隻耳朵,森然喝道:"數典忘宗的**玩意,給老子滾蛋!再敢***一槍崩了狗日的!"

那通譯嚇的魂不附體,慘叫一聲趴在甲板上不敢露頭,嘴裡嘀哩咕嚕的跟英國人告狀。

英國艦長當面被人打了走狗,臉色當然不好看,用生硬的漢語喝問:"你這樣做,是打算引起兩國之間的正面衝突嗎?"

軍官冷冷的回答:"你們這不正是要來進攻我們的嗎?用不著婆婆媽媽,我們長官沒空跟你們費嘴磨牙。有種的,放馬過來就是!"

"你一定會為現在的決定後悔!"

英國人從來沒受過如此無禮的待遇,甚至連威海衛最高長官的面兒都見不上。見對方小艇上那門明顯比自己的快艇威猛不少的艦炮虎視眈眈,憋著一肚皮怒氣開船回返。

如此一來一去,花費的時間相當不少。不過他們回頭之後,首先把信號旗升上桅杆頂端。

裴利特曼從望遠鏡裡看的真切,登時怒火高燒:"中國人真是不識抬舉啊!看起來,他們對於自己的軍事力量太過滿意了!大英帝國必須好好的教導他們如何懂得文明禮貌!"

一聲令下,所有的英國戰艦紛紛掛起戰鬥旗,火炮裝填彈藥,一字橫列隊形衝著威海衛氣勢洶洶的迫近!

馬格裡焦急的勸阻:"少將,這樣做法非常不妥!一旦中國人開炮,我們會吃大虧的!"

裴利特曼倨傲的喝道:"他們不敢!沒有人可以承受大英帝國皇家海軍的怒火!前進,繼續前進!如果中國人膽敢反抗,那就開火攻擊!"

馬格裡搖搖頭嘆道:"你真是瘋了!我一定會把你的莽撞決定報告給國內。"

他不肯呆在這個危險的地方了,趕緊躲進裝甲司令塔中。起碼那裡還有一層厚厚的鋼板遮護,只要不被大口徑炮彈直接命中,安全可靠的多。

"聖約翰號"劈波斬浪,很快逼進到十公里的邊界線!

張文宣瞪圓眼睛,死死盯著對方,見英國艦艇絲毫降速或者轉彎的意思都沒有,斷然下令:"開炮警告!"

"轟!"

旗頂山炮臺上的一門40mm平射炮打響,呼嘯的炮彈騰空橫越海面,在距離"聖約翰號"七八百米外落水。濺起的水柱格外的鮮亮,讓所有的艦艇上洋鬼子們都看的清清楚楚!

這等大口徑炮開火的煙霧濃重,實在太顯眼!裴利特曼給嚇了一跳,更多的則是滿腔的憤怒:"狂妄的中國人!居然真的敢開炮,簡直不可理喻!命令各條戰艦,開火反擊!"

幾條戰艦前部安裝的大口徑線膛炮紛紛開火!數十發150、80等等口徑不一的炮彈亂糟糟的發射出去,撲向劉公島!

英國人真的要來硬的了!

這回連丁汝昌也怒了,之前心中的那些忐忑驚懼隨之消失無蹤,繼續發揮他一貫的作風,堅守在炮臺地下掩體中就近指揮。

旗頂山上的四門40mm炮首先開火!

沒過多久,南北幫炮臺上的40、10mm大炮也跟著加入到轟鳴的行列!

威海衛炮臺建設耗資巨大,架設大炮足足58門,其中光40大炮就有十幾門。這些克虜伯產出的先進鋼炮射程遠、射速快,炮臺對海構建的射界開闊,隱蔽性和防禦性也極高。除非從陸路北面進攻,否則海上正面衝來,簡直就是找死!

遠方炮臺上此起彼伏的滾滾煙塵,讓裴利特曼滿腦子的狂妄登時冷卻不少,再等到一個個的黑點亂紛紛砸落海面,不斷騰空的水柱開始逼進艦艇,他登時給驚呆了,不敢置信的叫道:"中國人瘋了?!他們真敢開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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