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近的人都知道,李鴻章這回是真怒了。

那武官反應也是夠快,二話不說往楊浩身前一跪,就要磕頭。

楊浩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慢著,這個頭我不能受!"

"哼,算你小子識相!老子的頭世上就沒幾個人能受得起!"

武官撇著嘴冷哼一聲就要起身,卻被楊浩手上一用力,生生按回去。他驚疑不定,怒氣衝盈的低喝:"你敢?!"

楊浩居高臨下,目光如刀的逼視他,凜然道:"我說不能受,是因為你這個頭本來也不應該朝著我磕,你要給那些曾經帶你當兵打仗,教給你如何當一名合格軍人的師長和袍澤弟兄磕頭!因為你忘本!"

"老子怎麼就忘本了?!你小子把話說清楚!"

這年頭的人最怕本人貼上這樣的標籤,那代表著此人一定做過出賣兄弟、背叛師長的勾當。這樣的人,誰都不願意接納,更不用說重用提拔。如果李鴻章相信了楊浩的話,那他的前途可能就到此為止了!

武官猛勁兒的往上竄想要起來,卻絲毫也難以動搖楊浩那一隻手臂的壓制。此時他才猛然發現,楊浩不但人高馬大的架子像樣,本身的力量更是絲毫不下於尋常練武的人。

這傢伙,哪裡只是個商人,他根本就是個文武全才的高人!

這一幕,也讓周圍的人看的暗中咋舌。被按住的傢伙就算再不成器,好歹也是一名武人,平日裡隔三差五的也要打熬身體,要不然連馬都騎不好。

那麼一副曾經跟著李鴻章出生入死南征北戰的身板,居然被楊浩一隻手就壓得起不來,嘶---,這事兒他不尋常啊!

李鴻章卻被楊浩的話引起興趣,捋著鬍子從旁邊看他如何往下說。

楊浩目光一掃眾人,朗聲道:"一支軍隊要想做到如臂使指,令行禁止,必須嚴格要求每個士兵的紀律性和服從性。要保證他們在戰鬥中不臨陣脫逃,始終團結一致,共同面對危險,就必須要求他們平日養成團隊協作,並把集體榮譽感始終放在心中。"

"整理內務,是在日常的行走坐臥、一舉一動之中都貫徹以上的思想,嚴格細緻的訓練令他們習慣成自然,最終成為不假思索就可以做出的本能。如此,一支軍隊才能做到遇敵敢戰,臨危不懼,重傷不潰,所向披靡!"

"你也是從操作老式滑膛槍打仗過來的,那時候敵我之間就在一箭之地內面對面的列陣互射。如若沒有這樣的紀律性,如何能讓他們面對疾風暴雨般的槍炮彈藥,堅持到刺刀拼殺的那一刻?只靠你的官威,和後面的督戰隊嗎?"

在"排隊槍斃"時代,雙方部隊敲著軍鼓面對面橫隊列陣,彼此間距都在百米之內,開火之時硝煙彌漫,大炮一轟就是一條血肉衚衕。要命的是左右後方都是自己人,躲沒處躲,只能硬著頭皮拼運氣。

那種威壓之下訓練出來的軍隊,才能夠與宗教洗腦後的狂熱信徒們一拼高下。想當初的淮軍,打仗之時雖然多依靠鄉里關係的維繫,讓部隊容易抱團。其實與楊浩所說的內容,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而已。

漢納根聽完,由衷的讚道:"楊先生一語說破了舊式軍隊和現代軍隊的差別。一個是被動聽命,服從的物件只是自己的長官。一個是自覺的投入,明白為國而戰。此兩者的差距,決定了戰場上的表現與勝負。"

一大幫官員恍然明白過來,怪不得前頭那幫軍隊裝備也不差,人數也不少,卻死活打不過飯都吃不飽的日軍。人家再怎麼也是現代軍隊的模樣,清軍卻依然保持在二十年前的狀態,訓練和戰鬥意志還有極大的下降。吃敗仗也就在情理之中。

楊浩說完,鬆開手任由對方跪在地上,轉身衝李鴻章一抱拳:"中堂大人,楊浩越俎代庖,唐突了。"

李鴻章的臉色卻並不難看,捋著鬍子淡淡的點頭:"你的話沒有錯。"

武官在地上愣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明白了,手腳並用的爬到李鴻章面前,蹦蹦蹦連磕三個響頭。

李鴻章袖子一掃:"扒了官服,滾去新軍之中當個聽差馬弁。什麼時辰想明白了,再來見老夫!"

武官痛哭流涕,腦袋碰的地面梆梆響,大聲喊道:"謝傅相大恩!"

楊浩在心裡不得不寫一個大大的服字,瞧人家李老頭子首付人心的手段,反手就讓一個桀驁不馴的手下感激的死心塌地。順帶著還給新軍之中光明正大的塞進來個耳目,誰也說不出啥來啊!

雖然整個過程很敗興,李鴻章依然異常淡定的繼續往下的視察檢閱。

中午,他與一眾官員在軍營中吃飯,當看到普通士兵的伙食,居然是白面饅頭外加四菜一湯時,驚訝的問楊浩:"你每天都給你的士兵吃此等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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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菜,都是尋常的大白菜、土豆、茄子、芹菜、蘑菇之類,沒有什麼稀罕物。但這些菜都有一個共同特點,裡面有肉,有分量很足的肥肉!

另外一個湯,那也是濃濃的骨頭湯,此外還有可選的海魚和肉罐頭之類。

楊浩不以為意的點點頭:"是啊,這還是出征打仗,後勤方面轉運跟不上,只能有幾個花樣湊合。若是在平時訓練比較辛苦,那還要給他們加餐的。"

看著一個個士兵手裡捧著三個甚至更多的大饅頭,呱唧呱唧吃的香甜,卻沒有任何一個表現出特別,果然已經是司空見慣。李鴻章捋著鬍子長時間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隨行的官員們卻不同了,交頭接耳的議論:"頓頓吃大魚大肉,這還是當兵的樣子麼?"

"忒的奢靡了吧,就算鄉下財主,怕是也不敢如此糟踐。姓楊的這真是有錢沒地兒花了怎地?"

"哼哼,如此吃法,那士兵還不都得慣壞了哇?以後誰還上去打仗?我看吶,根本就是擺出來給爺們瞧場面的。"

"不盡然啊,你瞧這些兵丁,一個個膘肥體壯的。若非整日的魚肉供養,如何能做到那般強壯?只是這等消耗...怕是多少錢也耗盡了!"

"哎呀,打仗也要千軍萬馬才夠,區區幾千人還可以如此養法兒。以後,看他如何的應付。"

竊竊私語,嗡嗡的好似在會場裡。

李鴻章忽的咳嗽一聲,曼聲道:"都閉嘴吧,一塊兒品嚐一番新軍的飯食如何。"

各官員頓時不言語了,一樣端個不鏽鋼盤子,學楊浩排隊到軍官視窗,按照自己的喜好少少的弄了一點飯菜。他們都不多要,一則是根本瞧不上給大頭兵吃的大鍋菜;二則前頭明晃晃寫著"盤中飯菜必須吃光不得剩下"。他們不想遭那個罪。

李鴻章愛吃魚,所以今天特別做了一道,模樣自然沒有他家的大廚那般精緻,味道卻還算不錯。

這等於是一國宰相下來體察民情,眾官員和兵丁們單獨佔了一間餐廳,分列開來,用整套的不鏽鋼餐具下手。這一吃進嘴裡,官員們驚訝的發現,其實味道沒有想象中那麼差!

一名淮軍老將狠狠塞了半個饅頭在嘴裡,呱唧呱唧的吞了之後,嘆道:"想當年,咱們在江南打太平軍,陣前若有這一口吃的,兵士們還不得往死裡衝哇?"

"說的是,當真頓頓有肉,這日子就算天上神仙一般。那時節如何也想不到,哎哎,不說他。"

他們都是吃過苦頭,浴血奮戰出來的,也有那麼一段兒不堪回顧的往事。

李經方緊挨著楊浩,一點也不嫌棄的要了一盤子。他是決定以後要跟楊浩一般的深入基層,與士兵同甘共苦的,就從現在開始先做個表率。

塞了幾口飯菜後,他轉頭問楊浩:"先生如此優待軍士,他們用命不在話下。但不知如何才能保證推而廣之,與以後的千軍萬馬平等起來?這可不是錢就能解決的。"

這時代的肉蛋魚油價格都不便宜,少了還湊合,大規模採購,一個小縣城根本支應不了。大軍開出去,到地方上臨時購買也沒地方能買到。

楊浩喝了口肉湯,看看都豎起耳朵來聽的眾人,笑道:"打仗就是打後勤。朝廷的軍隊前面作戰不利,沒有專門的後勤保障是其中很大一塊問題,這也是現代軍隊與以往不同之處。日軍的後勤雖然原始,卻也做了好幾年,動員能力和保障效率要高得多。"

他又點出一項毛病,眾官也是蝨子多了不怕咬,聽著就是。

楊浩繼續道:"我們團練從籌建開始,後勤建設就放在第一位。諸位看到的所有肉蛋菜油,都有專門的養殖場和種植地按時供應。以後部隊打仗造成的傷殘,以及傷亡士兵的家眷,都優先安置到直屬軍隊的農場和養殖場,拿工資,享受福利待遇。"

"原來如此!"

李經方恍然大悟,一幫官員們卻是心驚肉跳。

他們能夠想到,楊浩設想的如此周全,士兵作戰就沒了後顧之憂,戰死也不怕家人沒有著落。這跟清軍眼下執行的,戰死沒錢拿的糟糕政策可謂天上地下,兩個極端。

而如此堅持下去,基本上部隊規模越大,牽連到的人口越多,各種軍需供應的農田、養殖、捕撈、加工等組建起來,集體抱團,那就是一個誰也插不進手去的小王國!

楊浩這才一團三千人馬,就把個沂州府幾個州縣給經營的水潑不進。若是每個縣都如此的置辦法兒,全國一共才多少州府?只怕等他組織起三十萬大軍,這天下連打都不用打,就姓了楊!

本來就吃的沒滋沒味,現在心裡頭全是事兒,眾官員更是食不甘味,都不知道是怎麼把那些飯塞進肚子裡去的。

不過不少武官卻動彈開了心思。如果他們也能聯合起來如此搞法,以後當兵的還怕那些文官擠兌嘛?鳥,爺們往哪裡一頓,他們無計可施!

吃過飯,李鴻章帶著眾官員軍兵回天津,準備明天前來為部隊出征壯行。至於這一次會給朝廷上下帶來多麼大的震撼和影響,半天一夜之間,又會有多少爾虞我詐出臺,暫時還看不出來。

李經方就在軍營裡住下,認認真真的跟著楊浩和施劍飛學習管理運籌。他倒有不恥下問的誠懇態度,之前看過書中不解的部分,該問就問。

楊浩和施劍飛也不隱瞞,一一為他解釋清楚。

晚上回到美租界辦公室,周建鎬進來報告:"先生,有兩位客人已經等候多時了,您是否有時間見見?"

最近求見的人多了去了,楊浩也不以為意,隨口問:"哦?他們遞了帖子麼?"

周建鎬搖頭:"他們身份太敏感,不便連累先生,只是報了名字。分別叫孫文、陸皓東。"

"孫文?孫大炮?!"

楊浩一驚,騰地跳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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