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啦。

聽起來,怎麼像是早知道自己會來,在此等待許久的口吻?

李小森凜然看著對方,一聲不吭,眼中透出警惕。

老實說,眼前的老人給自己的壓力很大。

至今李小森見過年齡最大的人,自然是龍五。

謙的年齡自然不會比龍五大,這世界上比龍五更老的人,只有安亞。

然而謙的眼神,他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的內心。

在對方看到自己的瞬間,李小森注意到:老人眼底深處有一絲憐意,似乎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心態,很是可憐。

對方像是能看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心結和放不下的執念!

“您認識我?”李小森咬牙。

老實說他並不喜歡被人看穿看透的感覺。

從來只有李小森看穿別人,現在卻反過來了。

老人也沒動用洞徹眼、佛寺破妄天眼這類的能力神通,只有久歷世事沉澱下來的智慧,正因如此,李小森尤其惱火。

簡單來說,對方看穿自己,不是能力和修行範疇的,而在於人心。

“您認識我?”李小森又問了一遍。

畢竟對方說“你來啦”的口吻,讓人不得不在意。

“不認識。”謙微微一笑,“但我知道會有一個孤獨患者,最終拿到我留在轉職池裡的書院傳承。”

“孤獨患者?我麼?”李小森哈的一聲笑,故作輕鬆和不屑,“誰說的?”

“洛德森。”謙答道。

李小森不由啞了,瞪著對面那一身儒雅親切的狐狸臉帥老頭,說不出話來。

洛德森?

除了龍五之外,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人知道洛德森的事情?!

聽對方話裡的意思,那化名“洛德森”的戰鬥法師前輩,似乎預見到了自己今天拿到轉職池的事情?

而謙因為某些原因,得到了這個預言,所以在轉職池裡留下一縷殘念,一段影像分身,專程等自己的到來?

這事情要是換了其他人,肯定不會相信。

但李小森信。

因為他知道家鄉的頂級大能之中,真有一位名叫梭羅的戰鬥法師,有一雙能夠洞悉過去未來的眼睛。

據說矮人戰爭、杜蘭德這些重要的資訊,都被那位梭羅提前預見到了。(詳見《異界最強戰鬥法師》)

難不成那化名“洛德森”的戰鬥法師,是梭羅?!

謙似乎很理解李小森需要時間平復情緒,也不著急,變魔術一樣從背後摸出來兩個墊子,一個放自己面前,一個放到李小森面前,一點架子都沒有。

然後老人先坐下來,再看向李小森,笑道:“坐下來說?”

李小森遲疑了一下,最終深深吸了口氣,在謙面前坐下。

外界喧鬧無比,城裡不止一處爆發了戰鬥,夜行者在追捕遊俠社成員,也在找李小森,亂哄哄的好不熱鬧。

這藍色水氣籠罩的房間裡卻是一片安詳靜謐。

只聽老人平緩說道:“我進入過通幽古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我沒能成為聖境,卻也沒死在那條路里。我從中活著走了出來,帶出來的除了一條老命,還有一則關於未來的預言。洛德森給的預言。”

李小森忍不住問:“您見過洛德森?他長什麼樣?有跟你說過他的真實姓名麼?”

謙笑著搖頭:“洛德森究竟是何許人也,老實說我不大清楚,你如果感興趣,日後可以去找龍五問問,還有那個丫頭好像也知道不少事情……”說著反手指了指房間角落裡的李幸倪。

李小森本來對這老人並不十分信任,誰知道這是真的謙還是什麼幻境假象?

但聽到這,其實內心倒是信了幾分,畢竟對方簡單一句話,便點名了龍五和李幸倪的身份非同小可,更知道龍五和洛德森的關係不淺!這些秘密,在龍五告訴李小森之前,李小森可是一頭霧水。

李小森的臉色不自覺地完全認真起來。

只聽謙接著說:“洛德森是誰我不知道,但我願意相信他給的預言。你知道北歐的宮廷劍士一脈吧,‘宮廷劍術’其實是洛德森留下的東西,那種劍道修行到足夠精深的程度,修行者便會擁有一定的看破未來的能力。所以我信洛德森的預言,並針對預言內容,做了一些準備。”

聽到這,李小森對眼前這老人的話的可信度,不由又提高了一些。

六年前,北歐的那位第一宮廷劍士費歐娜,正是因為預見到了“始祖必將歸來”,因此一直不出手,直到安亞復活的那一刻才拔劍!

只是……如果那洛德森真的是梭羅的話,怎麼會留下劍道?

李小森對家鄉世界的頂級大能瞭解不多,畢竟前世他未曾達到那樣的高度,但多少還是聽聞過的:梭羅從不用任何兵器,他的眼睛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對了,還有“熔兵煉體”,這項傳承好像也和梭羅扯不上什麼關係。

李小森本覺得洛德森的身份,似乎快要揭曉了,但仔細想想,又覺得神秘莫測,洛德森彷彿又藏到了讓人看不清看不透的迷霧之中。

謙這時問道:“根據預言,小家夥你拿到轉職池,是想要我留在池子裡的書院傳承吧?”

李小森這時已經相信對方是謙本人留下的殘念,於是恭恭敬敬地說:“是的,還望前輩賜予。”

謙又問:“如果我不給你呢?”

李小森身子一震,臉上忍不住透出殺氣來,沉默了片刻,乾巴巴地說:“還望前輩賜予,否則晚輩迫不得已,必須要採用強硬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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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點點頭,喃喃說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預言說拿到我的傳承的人,是個病人,現在看來,果然病得很是不輕啊……”

老人現身之後,一直是儒雅高大的形象,此刻卻流露出普通人的模樣。

李小森幾乎以為是老年版的卡茨在那兒抱怨吐槽!

謙又一個人嘟噥了一會兒,這才臉色一肅,重新抬眼看過來,說:“你要我給你書院傳承?唉,你其實不必求我的,以你現在這心態狀態,就算我肯給你,難道你又接得住了?”

李小森終於忍不住,大聲說道:“別說得好像很瞭解我啊,我的心態狀態,你能知道多少?”

謙呵呵笑著,脾氣很好的樣子,回頭看了李幸倪一眼,說:“我不知道多少關於你的多少,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和那丫頭是一類人(說著指了指李幸倪),你們都是過分相信自己的力量的人。你們這樣的人,非常優秀,頂尖優秀,但正因為太優秀了,反而很難真正繼承書院傳承的。”

李小森蹙眉問:“所以書院傳承到底是什麼?”

目前李小森也具備一部分書生的職業屬性,但關於書院傳承究竟是什麼,還是沒有一個足夠清晰的認知。

簡單來說,書院傳承是以“模糊職業壁壘”的方式,獲得本力,並學習各個不同職業的能力。

當代書生把書院傳承和血族的龐大本力結合在一起,則能承載、聯合不同職業的力量。

但所謂“模糊職業壁壘”,究竟是什麼意思?以及為什麼模糊了壁壘就能有種種不可思議的神效,別說李小森弄不明白,全世界古往今來大概沒幾個人能弄明白。

為什麼模糊了職業壁壘,就能有巨量的本力憑空加持?

為什麼模糊了職業壁壘,就能模擬其他職業的能力?

以及這“近似模擬”,和李小森所擅長的“精準複製”,到底有何異同?

這些都是李小森六年來苦思而不得其解的難題。

如果能理解這些問題,李小森也就不需要轉職池裡的書院傳承,來補足體內的書生職業屬性了。

“你不理解‘職業壁壘’麼?那好,我就跟你說說看這職業壁壘。”

謙認真起來,說,“很多人認為,模糊職業壁壘,就是跨越了壁壘,甚至消除了壁壘,這是完全謬誤的理解。”

“職業壁壘就是職業壁壘,就在那裡,不會改變。”

“消除壁壘是不可能的,畢竟那是世界規則的一部分,怎麼可能抹得掉?所以當初那些以為古代書院會影響到職業圈賴以存在的職業壁壘,而聯手攻伐古代書院,導致其傳承斷絕的各大山門,其實都想岔了,書院傳承,可不是用來消除職業壁壘的東西,做不到的。”

李小森聽到這,點點頭,然後不由暗嘆一口氣。

關於那場諸多山門聯合起來滅掉了古代書院的黑暗歷史,李小森六年前就有所耳聞,六年來更是有意收集了不少相關資料,又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

“消除職業壁壘,是偽命題,那跨越職業壁壘呢?”李小森問。

“也有問題。”老人說,“從一個職業完全跨過壁壘前往另一個職業,這等若否定了曾經的自己,而想要進入全新的領域。否認過去的自己而期望未來的自己能夠十全十美,這不是自相矛盾麼?自己跟自己打起來,自然沒好下場了,所以強行跨越職業壁壘,最終結局一定是自我毀滅。”

李小森指著李幸倪說:“可她活下來了,雖然暴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她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麼?”

李幸倪的真實身份,是兵閣的歷代統領,都是她一個人。

她一次次跨越職業壁壘,從士兵,變成了血族。

雖然每次跨越壁壘,都會暴走失控,但她並沒有真正地自我毀滅,而是獲得了新生。

這才有了如今的暗裔書生,李幸倪。

謙說道:“你自己也說了,李幸倪現在是暗裔書生,而不是純粹的血族。”

“所以?”

“所以這不是跨越職業壁壘,而是在認可曾經的自己(身為士兵的李幸倪)的基礎上,再兼修了血族的部分。”

謙說到這,一字一頓,“這是‘兼職’,不是跨越壁壘!李幸倪能活下來,是因為內心深處,她選擇認同曾經的自己,在認可曾經的自己的基礎上,才有可能進一步掌握新的東西,獲得新的職業屬性。”

聽到這,李小森大概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了。

簡單講,跨越職業壁壘,是從壁壘的一邊,完全走到另一邊,這是不行的。

就像世俗圈的人們在職場廝混一樣,轉換職業在所難免,身兼數職也不算罕見,但有一個前提:無論前一份職業成功與否,那都是一個人生命的某個階段,是人生的一部分。

轉換到下一個職業,並不代表拋棄了前一段的職業經歷。

相反,正因為有前一段,才會有後一段!

“所以,李幸倪這丫頭,她並不是‘跨越了職業壁壘’,而恰好是‘模糊了職業壁壘’啊!”謙深深看著李小森的眼睛,說道。

李小森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但又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老人在兩人之間,劃了一條線,說道:“這條線,就是壁壘,劃分出了你我。”

又說:“我是我,不是你;你是你,不是我。我不可能跨過這條線變成你,你也不可能跨過來變成我。所以職業壁壘是不可消除,不可打破的。它就在那裡,是客觀存在的。”

李小森點頭,知道對方的意思是:阿羅漢就是阿羅漢,獵魔人就是獵魔人,職業壁壘是客觀存在的,用來劃分出不同職業的東西,不可消除,因為那樣就否定了不同職業間的區別。

老人接著說:“雖說你不會變成我,我也不會變成你。但你若換到我的位置,看到了我眼中的風景,我跑到你的位置,看到了你眼中的風景,會怎麼樣呢?你和我都沒變,但我們眼中的世界,看到的風景,比原來多了一倍。”

李小森一震,隱隱抓住了什麼。

只聽老人指著兩人的上方,最後說:“更進一步的話,如果我們拉高自己,不再以你我的視角看彼此,而是從上空往下看,就會看到最全面、最完整、最真實、也最美好的那個世界。”

李小森聽到這,忍不住聲音顫抖,不可思議道:“模糊職業壁壘,難道就只是‘視角轉換’,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就……就這麼簡單?”

謙點點頭,嘆了口氣,苦笑說道:“就這麼簡單,卻又無比艱難。因為說到容易,做到很難。執著於自己容易,感受他人很難。唉,豈止很難,簡直難如登天!”

李小森還是不敢相信,被人傳的神乎其神的“模糊職業壁壘”,竟然不是對那條壁壘本身做什麼,而是學會轉換視角,真正全面地看到壁壘兩邊的風景全貌!

這時李小森想到了什麼,忽然問:“所以您給我一種看穿我內心的感覺,並不是你站在你的角度,看透了我,而是……而是?”

老人眼中流露出讚許、欣慰的神情,幫李小森把話說完:“而是我站在你的角度,看你眼中的世界,感受你之所感,體會你之所痛感同身受,自然明白你的內心。我不是看穿了你,我只是認真去感受你。放下自我,感受他人,人心之間的隔閡便能瓦解。人心隔閡都能瓦解,何況是小小的職業壁壘呢?”

李小森心頭再震,耳邊似乎又聽到茜茜的聲音響起:“一個人的孤獨之路,終究走不遠的啊。”

心裡忍不住想:我孤獨了六年,行走在這世間,始終無法領悟書院傳承的真諦,是因為我太執著於自我?而看不到除了自己眼中的世界以外的其他人眼中的世界,那真正完整的世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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