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矇矇亮,朝陽還未來得及從山嶺中躍出,狡狐便帶著一家子往半山腰而去。

他生母的墳塋,和陳太公的墳塋挨著。

當年的陳太公,為了給他拋掉婢生子的身份,將他生母從一個丫鬟變成了續絃。墳塋,也故意安排在了一起。

剛到了半山腰,便看到兩座一大一小的墳塋相依而立,修繕得十分完好。

讓人想去找根野草拔一拔,都沒有機會。

依著墳塋還搭建起了好幾個茅草屋,簡單而乾淨。這是陳傢俬兵頭子陳侃,在前些日子得到消失後,親自帶人來搭建的。

看得出來,他很盡心盡力。

就是有一點不盡完美,他沒想到,狡狐此次上山帶來的人,有那麼多。這幾個茅草屋沒法住得下。

所以呢,當看到陳恆一行浩浩蕩蕩的到來,他先是愣了下,就連忙迎過來,帶著些愧色,“家主,老僕立刻讓人再搭建些屋子...”

不過呢,他話語還沒說完,就被陳恆打斷了。

“不必,已經夠用了。夜裡就某與仲興在而已。”

是的,狡狐並沒有讓舉家男丁都守孝的意思。比如遠在巴中當值的陳仇,他就沒有去信招回來;比如小陳亮這個歲數,在山中很容易就得了風寒。

之所以將一家子都帶來,意圖不過是想讓這些小輩都知道自己的根的根在哪裡罷了。

嗯,己吾陳家的根在這裡。

而並非是許昌,或者是在冀州鄴城曹魏的羽翼下。

穆然的祭祀一番,陳恆和陳遂換上了麻衣,便揮手讓夏侯若君帶著其餘家眷回去烏堡。但是霍弋和傅僉,這兩個非陳家人,卻是被留下來了。

他們這兩個書佐,在狡狐沒有官職了以後,依然以親隨的身份跟在身邊,實屬難得。也讓狡狐覺得,有些很機密的事情,可以讓他們去辦了。

比如昨夜從小姐姐言語中,無意得到啟發。

不過,還得先支開不善於權重的兒子,陳遂。

“仲興,看到那邊那些桑樹否?”

陳恆用手往邊上指,那邊有一圈桑樹,圍著陳太公墳塋之外。那已經很高很壯的樹幹,看起來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樹齡了。

陳遂環顧了一圈,有些不明就裡,回道,“嗯,孩兒看到了。”

“此些桑樹,乃是當年阿父為汝大父守孝,親手所種。今日,汝也開始守孝,就沿著桑樹的外圍,再種一圈松柏吧。”

“諾!孩兒這就去讓人尋來樹苗。”

陳遂有些感動,重重的點下頭。不過,他剛想揮手招來陳傢俬兵,便又愣了下,回首小聲問了句,“阿父,大母那邊的空缺,是否也以樹苗補上?”

嗯,陳恆當年種下的桑樹,並沒有完全將兩座墳塋圍起來。而是在生母墳塋那側缺了一角,仔細一看,還挺突兀的。

“不必了。此空缺之處,乃是阿父特地留下來的,待阿父百年之後用。”

額...

陳遂愕然。

他的阿父,竟然在當年守孝的時候,就給自己預留墳塋地了?

好像當年,他才年十四吧?

“去辦吧。”

“諾。”

陳遂拱手轉身離去。

狡狐的眼神,在他背上流連了一會兒,才招過來了傅肜和霍弋,“紹先,某有些事想讓汝去做。此事干係到汝的未來,亦干係都某的未來。汝可願意否?”

“諾!將軍儘管吩咐,弋定然全力以赴。”

霍弋沒有片刻猶豫,便應下了。

他也不需要猶豫。自從去年追上狡狐車駕的時候,他已經決定與狡狐休慼與共了。也不需要擔心能不能完成。狡狐既然讓他去做,肯定會考慮過他能不能勝任。

但是狡狐呢,卻沒有當即說是什麼事。

而是眯著眼睛,盯著他好一會兒,才幽幽出聲,“汝可想好了,若是日後某的謀劃失敗了,南郡枝江霍氏亦會被牽連的。”

頓時,無論霍弋,還是傅僉,都睜大了眼睛。

在這個時代,能牽連到家族的事,不外乎也就是那幾種事了。

比如說琅琊諸葛氏,是在曹老大治下的。但家中一個在江東孫權麾下出仕,一個在幽州劉備麾下出仕,也沒有牽連了家族。

好久的沉默。

沉著臉霍弋,也遲疑了好久。

最終,他還是重重的點下腦袋,聲音也充滿了堅決,“弋謝將軍信任,也願意去辦。在四年前,先父就有過叮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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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

狡狐很開心的笑了。

並沒有因為霍弋的遲疑而生氣。畢竟這種事,一口答應下來了,反而才是可疑的。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書信,和撤下腰側的貼身玉佩,放在了霍弋的手中,“此封書信汝交給高文惠;此玉佩汝拿去給夏侯子林,並且告訴他汝先父是誰。以後,汝就莫再與己吾陳家有來往了。”

“諾!”

霍弋有些感激,也有些疑惑,但也應了聲起身告辭,“將軍保重,弋走了。”

他的感激,是陳恆將他舉薦給了夏侯。

夏侯是宗室大將之後,又不是家中嫡子,這樣的身份,以後肯定要進去軍中掌兵權的。無論是為家族鞏固地位,還是曹氏需要心腹去鞏固各地的控制。

然而,夏侯自家知自家事,他對軍旅之事一直都不擅長!

是故,出於對未來的考慮,他也會留意培養一些有才能的將領倚為心腹,做好準備。

霍弋的父親霍峻,無論骨氣還是才能,都曾經在大漢朝傳誦一時;又加上家世身份不高,正好是夏侯可以籠絡的人。

也就是說,陳恆讓他去爭取一部分兵權,為日後那條不歸路做好準備。

但是他不理解的是,為什麼要斷了和己吾陳家的聯絡呢?

夏侯,明明是將軍的連襟啊!難道是,怕夏侯因為他是將軍舉薦過來的,不敢倚為心腹嗎?

不過呢,他也沒必要去糾結不是?

做人做事嘛,要找好自己的定位。既然是世之狡狐的安排,肯定是有深意的。他是執行者,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但是呢,他並不知道狡狐安排去跟著夏侯,不過是許多年後的一步閒子。更重要是他帶去給高柔的那一封書信。

那封書信裡,就寥寥數句話:河內司馬氏,乃天下望族也!鷹視狼顧,亦天下之望也!諸公可助之!

嗯,說白了就是:司馬懿無論家世還是能力,都應該是大漢朝屈指可數的,應該是身居屈指可數位置的。你們努力幫忙,將司馬懿拱上高位去。

狡狐此舉,看似很費解,怎麼讓自己的羽翼去幫忙政敵登上高位呢?

但是他相信高柔等人,肯定會明白的,也會去執行的。

無他,從一丈高的地方跌下來,不過斷條腿;從一百丈高的地方跌下來,就是粉身碎骨的一坨肉泥。

他司馬懿不是如今權柄太小,讓人無法抓住把柄弄死麼?

那麼,就幫他爬得高點吧!

來自世之狡狐的殷殷關懷和鼎力支持,不謝!

至於司馬懿會不會如他所願,爬得更高,這個不需要考慮。連小姐姐蔡文姬,只想安靜做學問的人,都知道:權勢之家多謀求高官厚祿!

河內司馬氏,不想謀求更多話語權嗎?

就算是司馬懿不想爬,其他人也會逼得他不得不爬上去。

就連魏王曹孟德,以前的平生所願,不過是在死了以後,墓碑上寫著“大漢故徵西將軍”好嗎!

而現在呢?

整個天下都知道,不需要多久,曹氏就皇族了!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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