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楚老人給明月輝講了一個故事。

袁芳塵出生在大梁最鼎盛的家族——袁家。

她是袁家大房正宗唯一的嫡女, 她阿父叫做袁廣涯, 是會稽袁家的宗子,袁氏一脈內定的族長。她的阿母是潁川裴家的嫡女,名叫裴元敏, 天生身子骨弱,從小千嬌萬寵長大。

兩個人的婚姻, 與其說是聯姻, 不如說是青梅竹馬,從小相愛。

如果說是聯姻, 袁廣涯根本不可能娶一身是病的裴元敏。

身為嫡子正宗,他是要為袁家傳宗接代的, 可以以裴元敏的身體,別說傳宗接代,哪怕只是懷孕,也會要了她的命。

夫妻倆婚後蹀躞情深,出雙入對,唯一不圓滿的, 可能就是一直沒有一個孩子。

袁廣涯不願意納妾, 傷了裴元敏的心,就算是裴元敏主動提出將自己的陪嫁丫鬟送給他,做一個貴妾,他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為此,袁廣涯頂了族裡非常大的壓力,族裡, 也對他失望極了。

裴元敏不忍見到夫君為她做到如此地步,想了無數種方法,偷偷懷孕了。小心翼翼地瞞著所有人保胎,等到三個月後孩子穩定了才宣佈出來。

這時候,饒是袁廣涯再怎麼反對,也無濟於事了。

畢竟孩子已經三個月了,他不可能再要求落了這樣一個鮮活的生命。只有竭盡全力地陪伴著內子,好好地撫育這個裴元敏用盡心力才懷上的孩子。

隨著肚裡孩子一天天地長大,裴元敏的身體也一天天虛弱下去。

孩子快要出生的時候,裴元敏的身體已經完全垮了,整個人癱瘓在床,甚至大小便都已經失禁了。

孩子出生那天,裴元敏大出血,直接去了半條命。

孩子取名叫袁曲,夫妻倆約定好,等到及笄,就送給她一個字——芳塵。

袁芳塵身子骨比裴元敏還要弱,以前袁廣涯家裡只有裴元敏一個病號,現在是袁芳塵與裴元敏一小一大兩個病號。

此後裴元敏再也沒能再站起來,一直纏綿病榻,一直到袁芳塵五歲那年,終於挨不住了,拋下袁廣涯爺倆,撒手人寰。

裴元敏去後,袁芳塵刺激過大,當晚就不行了。

袁廣涯無法面對失去愛妻後,又失去愛女的痛楚。幾乎出動了全族之力,上山下海,求遍了神醫,只求保下愛女一命。

平楚老人的聲名,其實一直在江湖上流傳著,只不過他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到哪裡才能找到他。

是有一些人知曉,哀牢山上住了一個怪人,可沒有人把這個怪人與名聲卓絕的平楚老人聯絡在一起,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個怪人就是平楚老人本人。

袁家求遍了天下國醫聖手,也無法挽回袁芳塵的生命。

袁廣涯能抱著袁芳塵來到來到哀牢山求這個聲名不顯的怪人的時候,其實已經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幾乎找盡了一切能找的人。

到哀牢山上來,不過是碰一個運氣,瀕死的泅徒,賭上最後一把罷了。

所以當平楚老人第一次見到袁廣涯懷中的袁芳塵的時候,小姑娘其實已經斷氣了。

即便在多年以後,平楚老人還是會在閒暇時將那一段記憶翻出來反覆回憶,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是因為什麼才破了慣例,救回那個早已不屬於塵世的小姑娘呢?

是那滴屬於她父親的眼淚嗎?

是那個願意與女兒以命換命的誓言嗎?

還是小姑娘那黯淡下去的眼睛,和多年以前的那個她如此的相似?

平楚老人有時想,他哪有那麼多愁善感,或許就只是他剛好得了一顆小女孩的新鮮心臟,還試試傳說中的換心之術,他到底用不用得好罷了。

總之他救下了這個家世顯赫的小姑娘,並且逼著小姑娘的父親立了一個誓言,此生此世,再也不要來找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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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小女孩從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屬於山下的紛雜塵世,她的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座哀牢山,也不能離開平楚老人。

不是平楚老人自私,僅僅是因為——這個女孩只是一個活死人而已。

“她身體的每一處都會逐漸腐爛,六歲那一年,她的腿第一次壞掉了。”平楚老人說著,明明是在說意見殘忍的事,卻那樣安靜,就像在說昨日午後的那杯安神茶一樣。

“你師姐哭著說,師父,我的腳好痛。”平楚老人看向袁芳塵,“後來我為她換了一隻男孩子的腿,當時確實是找不到,就只能將就一下了。”

“為師沒有養過女孩,不知一男孩的腿對於女孩來說,是多大的尷尬與侮辱。你師姐忍了如此大的疼痛,又面臨著為師給予她的尷尬與窘迫,那段時間,面上雖不顯,卻私底下偷偷躲在床裡邊哭。”

一隻男孩子的腿……明月輝想到了那個場景,想到只有六歲的師姐,想到這個年僅六歲的小姑娘所面臨的巨大的痛苦與窘迫。

很難受,明月輝的心開始不自覺地難受起來。

“後來相處久了,為師從一個大剌剌的男子,開始慢慢學會給她編小辮兒,下山為她買花衣服,一針一線地為她縫製冬衣。”平楚老人的眼神柔和起來。

平楚老人說著,明月輝的心中也出現了一幅幅圖畫,主角是一個少年般永不會老去師父與一個小小的女孩。

師父為女孩梳頭髮,手法很笨很笨,經常把小女孩揪痛。

“啊,彩繩斷了。”少年般的男人道,“芳塵痛不痛?“

“不痛,芳塵不痛。”其實小姑娘都痛得飈眼淚了。

……

少年給小女孩展示他為她買的花衣服,女孩一邊嫌棄著醜,一邊違心地誇讚著好看。

少年為她學著燉雞湯、學著做好吃的鮮花餅,學著一針一針縫製冬天的大棉襖……

這漫長的歲月,不止是平楚老人救起袁芳塵,一遍又一遍為她修補身體的歲月,亦是袁芳塵一點一點改變他,讓這個冰冷孤寂的哀牢山,變得脈脈溫情的歲月。

“她的手換過、腿換過、心、肝、脾、肺部,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顆腦袋以外,每一個部分,為師都替她換過。”平楚老人描述著,溫情裡帶了一絲殘忍。

“每隔一段時間,為師就會下山,為她尋找新的軀體。以命換命,若想要為師救一人,那哀求於為師之人,就必須付出身體中的一個部件。”

“這孩子……”平楚老人嘆息,“這孩子總是不忍,不想為師為她造殺孽,不忍別人為她受苦。手腳爛了,總是忍著,忍到最後不能忍的地步……”

明月輝爬過來,與平楚老人一起照看著袁芳塵。

可能是她的心比較硬吧,平楚老人的交易在她看來很公平。平楚老人救了一人的命,並不會真的要人家換命,他只是要一個部件而已。

“明月。”平楚老人低聲道。

“嗯?”明月輝不明所以。

“把腳給處理了。”平楚老人覷了一眼那雙血淋淋的大白腳,“別一個病倒了,另一個又給我添亂。”

“是是是。”明月輝揪著耳朵叨擾。

她心底有種暖暖的感覺,師父是關心她的,不比關心師姐來得少。

或許正是因為經歷師姐從小到大的養育與磨合,如今的師父與他敘述裡那個冷漠的平楚真的不一樣了,至少現在,他是她全天下最好的師父。

……

……

平楚老人又下山了,他又要去為袁芳塵尋找新的臉皮、喉嚨、身體、四肢。

明月輝留下來,沒日沒夜地照顧袁芳塵。

看著她發病,看著她痛苦、看著她腐爛,明月輝的心就像被挖了一個洞,空蕩蕩地,瘮得慌。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身邊深愛的人會遭受這樣大的痛楚。明明之前大家都是好好的,明明師姐這般溫柔,這般健康。

“明月,明月……”袁芳塵常常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偶爾清醒的時候,就這般叫著她的名字。

“師姐,師姐,明月在這裡。”明月輝本來在煎藥,聽到袁芳塵叫她的名字,連滾帶爬地奔過去。

“明月,要是我暈過去了……就用針扎扎我。”師姐的臉已經腐爛完了,一點也不能看了,臉蛋下面的肉是醬紅色的,可明月輝還是認為,這是她最最好看的師姐了。

“我怕我暈過去了,什麼時候死了都不知道……”袁芳塵那雙清亮的眼睛裡混滿血絲,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我不能死……死了師父就沒人陪了,我不能死的……”

明月輝握住她的手,“師姐,我叫你,你放心,我叫你。”

明月輝其實發現了,師姐意識最模糊,陷入昏迷的時候,嘴裡一直念的都是師父的名字。

她那時候不懂,以為師姐對師父的感情,就跟她跟師父的感情一樣。

直到多年以後,明月輝才明白,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那樣渺小又隱忍的感情,她的師姐只有在平楚老人不在的時候,只有在徘徊於生死邊緣之際,才有勇氣去宣之於口。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四年後了,袁家就回來接袁芳塵了……

狗子這幾天沒事兒,就偷偷在辦公室寫啊寫~~~剛剛寫到小渣去某個場所,然後自己一隻汪發出了嘿嘿嘿的猥瑣笑聲。

小渣:現場教學,get√。輝輝,我來了!

一邊走一邊脫衣服。

明月輝:你不再是那個純潔的小渣了。

小渣:可我是能滿足你的小渣了啊……

小瞎在暗地裡把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後宮們,你們的陛下說能滿足你們,上啊!

一群盯瞎子盯得眼睛發亮的後宮:陛下滿足皇后娘娘就夠了,你來滿足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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