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忌哼著小曲走回來,心裡美滋滋的,回想起方才那程家娘子被他懟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樣子,就一陣暗爽。

還沒靠近馬車車廂,馬車簾便一掀,冒出一個鼻青臉腫的小腦袋來。

沈忌腦內轉了一個圈,直到看到那身髒兮兮的女衫以及前方那完全沒有任何波瀾的胸,才反應過來那是陳涼真。

陳涼真瞪了他一眼,隨手咬著牙,扔出來一大坨血肉模糊的東西。

沈忌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個人。

只不過臉和身子都滲著血,特別是那張小臉,道道血痕,慘不忍睹。

“姑娘說了,把他給關起來。”陳涼真眼光瞟了那個人一眼,像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趕緊移開了眼睛,“跟他在一起的還有個女人,也一併看管住。”

本來躺在地上那人壓根再也生不出任何力氣了,聽到陳涼真說關於女人的事,耳朵敏感動了動,陰惻惻的眼皮撐開,“你敢——”

一口血哽在喉頭,小少年“哇——”地一下便吐了出來。

陳涼真深深吸了一口氣,別過腦袋,“我話還沒說完……那女人病了,沈小將軍,您看著辦吧……”

言罷,攏了簾子。

留下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個億的沈忌,以及——

一個像狗盯著肉包子一樣,用那般火熱又騏驥的眼神盯著他的,一步一步胼手抵足爬過來的瘦弱少年,“沈……沈小將軍……”

少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羽睫遮掩住他所有的自尊,“求您慈悲仁德,救救她……救救她吧……”

……

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

世間唯有情之一字,不得哭,不能語。

明月輝心情複雜地從車簾的縫隙這樣瞄過去,她看到了那個叫做司馬沅的少年——

他正爬在沈忌皂靴旁邊,放下自己身為皇族所有的寶貴尊嚴,只為救在他心口,劃過深深痕跡的那個姑娘……

她的腦海裡浮現起了第一次見到男主司馬沅的情景,那是進入主線劇情的第一個畫面——

手機螢幕裡瓊樓玉宇,飛閣流丹,明黃色的琉璃瓦在天光下爍爍閃耀。

新帝登基,萬侯朝拜。

司馬沅頭戴冕冠十二旒,玄衣c裳,玉革寶劍。

他的背挺得很直,他的頭也昂得驕傲,略帶稚氣的面容上,張揚著整個帝國的尊貴。

這時候控制面板拉出來整個遊戲裡的第一次人物簡介:

【姓名:司馬沅】

【地位:梁明帝·東梁開國皇帝】

【年齡:16】

【特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一生摯愛:薛快雪】

一生摯愛——

薛快雪。

“涼真,之前司馬沅帶走的小侍衛,是否就是車上那個病女人?”明月輝攏了簾子,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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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輝一臉mmp的表情,趕緊伸了手,將陳涼真撈了起來,“你是本宮的人,以後這雙膝蓋沒本宮的允許,別隨便跪人!”

別的話沒聽到,陳涼真一聽到那句【你是本宮的人】,腦子嗡地一下,就炸開了。

她雙腳一軟,如若不是明月輝手還兜著,保準一咕嚕又跪了下去。

“是……是……”這一軟,將兩人的身子挨近了。

陳涼真鼻子聞到了明月輝身上那股獨有的清冽香氣,耳朵奇怪地紅透了。

“她……她姓薛,名快雪,是……是跟奴婢一起在司膳房做事的宮女……”陳涼真垂著腦袋,不敢看明月輝,細聲細氣道。

之前明月輝問過陳涼真關於小侍衛的問題,被其三五句岔開了話題。這次換了個情景再問,對方哆哆嗦嗦,倒是說出了實情。

只是明月輝搞不懂,陳涼真臉紅個什麼勁。

“跟奴婢一樣,她也亦罪奴出生。薛家,在哀帝時期統過兵,後來犯了事滿門抄斬,她年齡小又是女子,便被充為罪奴。”

接下來陳涼真的話語,著實出乎明月輝意料。

遊戲裡薛快雪與陳涼真,一個是司馬沅的摯愛,一個是他的心頭肉,兩個人並無什麼交集,反而隱隱敵對的意思。

如果論受寵程度,當然薛快雪更勝一籌。

所以,明月輝並不認為,陳涼真與薛快雪有多熟,可事實,卻如脫肛的野馬,超出了明月輝的預料。

“她和奴婢……曾是最好的朋友……”陳涼真垂著腦袋,思緒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

“晉王曾住於冷宮,奴婢認識快雪之時,她便一直偷偷接濟晉王。”

“甚至為了他……為了他遭受了吞碳之苦,所以晉王對她,情深義重。”

這與遊戲裡的故事,是相符的。

司馬沅本是上任哀帝隨意臨幸了個宮女,生下來的孩子。

在六歲之前,他被母親藏於製衣局倉庫之中,偷偷養大。

六歲之後,他的身份慘遭暴露,其母被尚是皇后的雲帝毒殺,他也隨之被扔進了冷宮,任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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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飯的宮人經授意,對其肆意□□不說,送飯還短斤少兩,生怕餓不死他。

此時還是宮女的薛快雪偷偷接濟了他,將自己的飯食分出一半,數年如一日地冒著被發現的危險送去與他。

兩個人相識於微時,薛快雪大他八歲,亦姐弟,也亦情人。這份感情,就算之後的司馬沅再如何鮮花似錦,烈火烹油,他也不曾忘記,更從不曾減淡一分。

明月輝甚至認為,如果不是【日理萬姬,子孫成群】這個強制設定的話,司馬沅一生只會專寵薛快雪一人也說不定。

畢竟一開始這——

【千古一帝,長生不老】

【收集名臣,名揚後世】

【一統天下,征服世界】

【日理萬姬,子孫成群】

四條大線,只有一條是花心線。

其他幾條,說不準司馬沅就真和薛快雪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就連在這條註定成為花心大蘿卜的線裡,司馬沅也是在薛快雪拒絕承寵這一前提下,才去賭氣般地找她人睡的。

別看這個理由惡俗且毫無邏輯,明月輝認為,這已經是制作人員想出最好的讓司馬沅能夠寵信她人的理由了。

“快雪身子一直不好,後來更是一天差過一天,我與晉王殿下也是著急。聽說雲帝陛下被前庭的袁相氣得吐了血,晉王便想了個法子,他……他賄賂了近侍,闖入了陛下的明堂……”

晉王司馬沅並不笨,他向雲帝進獻了一個既能給雲帝出口氣,又能制衡世家門閥的法子。

一個月之後,雲帝派人強質了四大宗族中根基最厚的袁家嫡女——袁曲入宮,以賜婚為名,迫其嫁給剛剛被晉封為晉王的宮女之子司馬沅。

此時世家權貴已經凌駕於皇族之上,四世三公家底傍身的袁曲,地位甚至比公主還要尊貴。

堂堂世家嫡女,被迫嫁給了在冷宮裡連老鼠都要吃,據說還有龍陽之癖的落魄皇子司馬沅,這對於世家來說,可謂奇恥大辱。

可世家偏偏不能說什麼,還必須跪謝皇恩。

甚至皇家也可以借此舉,與袁家結為姻親,可以說一箭雙鵰。

然而雲帝沒有想到,此舉,也恰恰是壓垮世家對朝廷忠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條几敗俱傷的毒計,唯一的受益者只有一個,那就是司馬沅。

雲帝不但給他在宮外開了府,他還能趁大婚之日,將薛快雪接出宮,好生將養。

“本來晉王能將快雪與我一同安排進陪嫁的隊伍裡,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岔子,快雪沒能進陪嫁名單……只好在大婚當日與一個侍衛換了身份,以侍衛的裝扮混出宮去。”

說到最後陳涼真把頭埋得低低的,她本就是自私的,此前也只想讓朋友好,自己也能出這宮廷牢籠。

可沒想到……沒想到……大婚當天洛陽城陷落,整個天下瞬間傾覆。

司馬沅“情深意重”地拉著薛快雪跑路,卻丟下了她一個人,惶恐無措地望著那匹白馬消失在視野盡頭。

當時三個人信誓旦旦的商討與計劃,不過是兩個人的舞臺,一個人的陪襯,陳涼真終於恍然大悟,自始至終,自己都是被拋下的那個。

心宕到了谷底,驀然間,額頭卻有一股冰涼舒適之感拂過。

陳涼真驚異地抬起了腦袋,發現明月輝已坐到她身旁,腿上捧了個小小陶罐,正挽著素手以繡帕往裡蘸水,給她擦拭方才的傷口。

“你忍著點,本宮喚人在罐裡混了軍營裡最純的燒刀子酒,敷起來有點點疼。”明月輝頭也沒抬,蔥管一樣好看的手指攪了攪罐子裡的酒水。

“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陳涼真眼睜睜看著那張繡帕,彷彿自己的心也是那繡帕,沉浸入酒中,被那根手指攪了無妄的心神。

她鼻子一酸,那顆心遭浸泡得又沉又醉,“殿下,是我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如果不是我們,你根本不會入宮,也根本不會受這麼多苦……”

明月輝抬眸,發現眼前的女孩子那雙起了老繭並不好看的手正捂著臉,一聲又一聲難過地抽泣,“你是我的陪嫁宮女,也只有你與我共患難過來。再不對你好點,萬一你跑了怎麼辦?”

陳涼真愣了愣,這是她第一次聽明月輝以“我”自稱,她“哇”地一聲,哭得更傷心了。

“又怎麼了,能別哭哭啼啼的嗎?”明月輝很是受不了女孩子的眼淚攻擊。

陳涼真睜大了眼睛,認真一悶,金豆子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殿下……殿下……涼真跟著您,一開始只是為了自保而已……”她小小聲的,卻又無比認真且慚愧地述說, “涼真哪裡值得……您對涼真這麼好……”

陳涼真眼睜睜看著洛陽傾頹,又楞痴痴地看著摯友拋棄,她打死也沒想到,那個被他們的計謀騙來,即將要淪落半生的世家少女,成了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宮內的全然信任,城門口的以身護佑,路途中的生死相隨。

那個人的善良、堅韌、勇毅,無一不深深吸引著她。

一開始她只是為了活命,可這一路上,那根救命稻草,慢慢演變為……演變為……她心甘情願栽進去的深淵。

“果然,本宮也早已猜到,短短時日的相處,哪裡值得生死相隨的忠心。你肯交代清楚,也是不負本宮的期望了。”明月輝嘴角彎起淡淡地笑容。

那句熟悉的“本宮”又將兩人的距離拉遠了。

心口突然堵得有些難受,陳涼真喘不過氣來,她很想說,其實到後面,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她真的很想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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