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中一驚,點了名去接旨,看來這聖旨是專程下給他們的。

奉宣敕旨如聖上親臨,接旨既是無上殊榮之事,也是萬萬怠慢不得之事。幾人對視一眼之後,連忙整飭衣冠,恭敬地迎出門去。

快步走到衙門外,就見一個面白無須、一襲綠色袍服、下襬一道玄色橫襴的秩七品內侍,正捧著一個精美的錦盒,肅容等候。

見郭燁等人迎了出來,內侍將手裡的錦盒開啟,捧出一卷絹黃紙書寫的聖旨,高聲道:“不良尉紀青璇、不良人郭燁、陸廣白、張小蘿、李二寶一眾,上前接旨!”

“微臣率眾不良人,接旨!”

紀青璇作為不良尉,代表了眾人上前兩步,走到內侍面前,躬身低頭,作聆聽聖諭之態。

郭燁、陸廣白等人排在前後,躬身低頭,不做僭越。

內侍點點頭,高舉敕旨受了他們一禮,徐徐展開敕旨,宣讀道:“鸞臺:不良尉紀青璇者,姿容秀麗、沉穩幹練;不良人郭燁者,心細如髮、明察秋毫;不良人陸廣白者,博學多才、善辨百草;不良人張小蘿者……因破五石散案、並保護清源縣男王孝傑,功在社稷,故召以上諸人往詣神都面聖。假冒狐妖一案及蕭廷遇害案,著移交案發地萬年、長安兩縣縣衙偵辦,不得有誤……萬歲通天元年臘月初四……鳳閣令臣……宣……鳳閣侍郎臣……奉……制書如右,請奉。制付外施行,謹言。”

“好正式的詔書!”

聽著內侍朗聲宣讀,紀青璇和郭燁等人心中不禁齊呼一聲,敕旨用“鸞臺”打頭,格外正式嚴謹。鸞臺是女皇陛下登基之後改得,之前叫門下省,和中書省、尚書省合稱三省。

同樣是敕旨,但規格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如果說上次扶余國使團請來的敕旨,只是女皇陛下隨口吩咐的聖諭,那麼這一次,便是正兒八經的詔書了。

一般這樣的詔書,是要由中書省提請、門下省審議、再交付尚書省執行的。女皇陛下改唐為周之後,雖然改中書、門下為鳳閣、鸞臺,但一應章程還是不變的。

這份聖旨,如此鄭重,儼然天子下詔的國策一般隆重。雖然蘇瑞娜案牽連了不少地基層官員,但紀青璇和郭燁他們不認為,這樁案子能影響到讓女皇陛下如此鄭而重之地下旨,宣他們赴神都面聖的地步。

那麼,唯一的緣由,應該就是敕旨中提到的另一件事了……保護清源縣男王孝傑,功在社稷。

王孝傑如何跟江山社稷聯絡到一塊兒?

那只有一個解釋——

女皇陛下決定起復王孝傑,出任清邊道行軍大總管,剿滅契丹叛軍了!

郭燁頓時心頭一片雪亮。

不過他大為費解,敕旨中最後一段諭令又是什麼意思?說讓他們把狐女遊街案和蕭廷遇害案,移交給案發地的長安、萬年兩縣縣衙?這種案子若是縣衙能查明的話,當初又怎會把案子移交到不良司來?現在再移送回去,豈不是等於放棄,不再追查了嗎?

當然,他們不能當著傳旨內侍的面,去非議女皇陛下的聖旨內容,紀青璇率眾人口稱吾皇萬萬歲,將聖旨恭恭敬敬接了過來。

這一句吾皇萬萬歲,將這內侍聽得滿臉菊花笑,連贊他們機靈,懂事。

要知道,萬歲一詞,從秦漢開始便有之,但是萬萬歲一詞,卻是女皇陛下登基之後才有之的。在女皇陛下登基之前,是沒有這麼個叫法的。用的最多最廣的,也就是吾皇萬歲,沒有萬萬歲一說。

去年朝堂上發生了一樁妙事,女皇陛下心血來潮,在金鑾殿上召集翰林院眾學士,出題答對。她隨意出了上題:“玉女河邊敲叭梆,叭梆!叭梆!叭叭梆!”

眾學士畢竟是翰林院的學士,皆是才高八斗之輩,這種對子,他們搜腸刮肚之下,勉強也對出了幾十個句,不過沒有一句是女皇陛下滿意的,大為掃興。

這時,有一位擅長揣摩聖意的學士站了出來,他答道:“金鑾殿前呼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對一出,女皇陛下頓時龍顏大悅,當場就推為今日最佳之傑作!更是賜了那答對的學士,崇仁坊一座新修繕好的宅邸,惹得不少學士暗中豔羨不已。

其實女皇陛下金鑾殿前召集學士出題答對的用意很簡單,自從登基以來,她每天都在藉著麗競門的手在殺人,殺李唐遺臣,殺所有反對她,背後議論她得位不正的人,但天下人如何殺得光?所以她就想到了一個法子,讓人吹捧自己,都在說她得位不正,籍以抬高自己“位不正”的地位。李唐的天子們不是萬歲嗎?那她就來個萬萬歲!

自那以後,萬萬歲一詞就傳出了朝堂,傳到了各道各州各府。

郭燁他們沒有在洛陽,身在長安舊都,卻能謹記萬萬歲一詞,在內侍看來,更顯難能可貴啊。他覺得回去之後,將這一幕報給女皇陛下,定能哄得她老人家一番開心,龍顏大悅後,少不得又是一番賞賜。

他暗暗讚許一聲,這些長安不良司的不良人吶,都是些伶俐人兒,比洛陽不良司裡那些不懂變通,迂腐傲慢的傢伙們,簡直強太多了!

隨即,傳旨內侍收起肅容,換上了一副和氣生財的和藹表情,笑道:“諸位不良人英雄出少年,如今立下大功,得陛下宣旨召見,簡直是無上聖眷啊!想必不日便可飛黃騰達,當真是可喜可賀。”

“天使謬讚了。”

紀青璇見著內侍宣完旨,沒有立即返身回洛陽的意思,便問道:“天使大人可是要在長安盤桓兩日?需要我讓人準備客房嗎?”

不良司衙門有自己的輔樓,其中一棟輔樓專門拿來做客房,約莫有七八個房間,專門給洛陽不良司那邊過來的同僚住宿。

既然傳旨內侍來長安是給他們宣旨的,那她覺得有必要解決對方的食宿問題。

誰知聽了紀青璇的話,傳旨內侍面色一僵,一改剛才的和煦,口氣有些不好地回絕道:“無需安排。”

不用安排食宿,傳完旨又不離開,紀青璇搞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郭燁混慣了市井,見內侍這幅死樣子,哪裡還看不出這閹宦的意思?

他知道紀青璇這妞,對這些醃臢方面,八成是沒有經驗。

他上前笑眯眯地握住傳旨太監的袍袖,一副把臂言歡的表情,道道:“天使說的哪裡話,為了給我等傳旨,天使舟車勞頓,我等不勝感激。若是不嫌這不良司衙門偏狹,還請天使入內小憩片刻,也好容我等聊表謝意。”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兩顆指甲蓋兒大小的小金豆子,悄無聲息地塞進了內侍的手心裡。

內侍居然也不避嫌,將手心裡金豆子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微微掂了掂手,又看了看成色,最後才露出了歡愉,又恢復了剛才的和煦笑容,和和氣氣道:“陸副尉長得一顆玲瓏心,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哩。小憩就免了,灑家還急著回洛陽覆命。他日等你們來洛陽面聖領賞,灑家少不得更陸副尉討上一杯慶功酒喝哩。”

“啊,哈哈,那是好說,好說!”郭燁暗罵一聲貪得無厭的閹宦,居然還敢要第二次好處,不過嘴上還是說道,“過些時日,我等到了洛陽,還少不得天使的關照。”

“這是自然。”

又是一陣虛偽的依依惜別,傳旨內侍才上了驛馬,絕塵而去。

看完眼前一幕,紀青璇如何還不明白剛才那閹宦為何變臉,原來是跟自己討要好處來了。她在洛陽那會兒,也見過宮裡的內侍來給義父傳旨,但是伸手討賞的內侍,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剛才沒有反應過來。

以前聽人說,內侍都愛出宮去外地傳旨,因為在皇城腳下,不乏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小小內侍不足掛齒。但是出了皇城,那可就是天老大,地老二,小小內侍敢翻天了。外地的官員,對皇宮裡來的內侍,都是好吃好喝孝敬著,走的時候還給帶上一份程儀。免得這內侍回了京,在天子跟前給自己穿小鞋。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啊。

紀青璇看著內侍的背影消失在坊牆之外,再回頭看郭燁,說道:“郭副尉好大的手筆啊,隨手一送就是兩顆金豆子。你每月的薪錢怕是不夠你這麼大手吧?”

雖然郭燁幫他又解了圍,但是她對索賄行賄這種事,委實看不慣,儘管給內侍好處費,這已經成了規則,但她還是不喜。

郭燁呼了一口氣,隨口答道:“上次去出雲閣時,契丹人留下的兩錠金子,我一錠給了那**當房錢,另外一個我收走錠充了公。前兩天,我去金銀鋪子找匠人融成了十來顆小金豆子。嘿嘿,物盡其用嘛。”

“這麼說,你是私自動用贓款行賄了?”

紀青璇聽出了貓膩來,俏臉一寒,問道:“剩下的金豆子呢?”

郭燁頓時頭大,知道自己又瞎得瑟,說禿嚕嘴了。

無奈之下,他只得將剩下金豆子從袖兜裡拿了出來,伸手張開手心,還有七八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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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青璇伸手一抄,說道:“全部充公!”

郭燁臉一垮,心疼死了!

陸廣白翻了翻白眼,氣得罵了一嘴:“瞎得瑟!”

要知道,這十顆金豆子也有他一份兒的,最近他要購置幾株西域的花草,正等著用錢。誰知道被郭燁這傢伙給得瑟沒了。

看來那幾株西域的花草,要掏老本來買了。老本就是平日攢的薪錢,還有上次張初仁那兒收到的十兩金子,這十兩金子是他和郭燁的共同財產,現在也所剩無幾了。

郭燁見紀青璇將金豆子放進自己的香囊裡,急了:“喂喂喂,不帶這樣的吧?那你充公,也得給我留兩顆吧?”

“給你留了兩顆了啊,你自己送給了那個傳旨內侍,與我何幹?”紀青璇一句話給噎了回來。

郭燁:“……”

跟女人爭執,真是爭一百次,輸一百零一次!

紀青璇將手中聖旨交給張小蘿後,說道:“走吧!隨我去醉仙居見付大人!”

“見他幹嘛?”郭燁被充公走一筆橫財,正鬱悶著呢。

紀青璇呵呵一笑,說道:“那你就不想去問問,狐女案和蕭廷案到底該如何嗎?你不會不明白一旦移交了,這兩個案子就徹底成無果的懸案了吧?”

“對,這個要問明白!”

相比徹底放棄這兩案子,郭燁更在意穿插在這個案子中自己身世的線索,如果一旦移交,他就沒有了再藉著查兩案的機會,去追蹤坎字戒、紙條的線索了。

紀青璇前腳走,他後腳趕緊跟上,返身進了司衙門,向醉仙居奔去。

……

……

少頃,醉仙居中。

付九聽紀青璇轉述完聖旨的全部內容之後,忽然明白過來他倆來尋自己的用意,啞然失笑道,“你們不會以為是本令上書女皇陛下,推掉了狐女案和蕭廷案的吧?”

紀青璇和郭燁沒有說話,繼續聽他說。

只聽付九又繼續道:“嘿,如果有可能,本令真的想推掉這兩案,這是兩案子都是棘手的案子,而且還是燙手的山芋,本令的確不願攙和。本令就想著長安不良司裡的這些不良人們,能破些不惹是非的案子,安安穩穩過日便是。但我哪有那麼大本事,還上奏去洛陽,左右陛下的意思?”

的確,這個無論紀青璇還是郭燁都不容否認,付九沒這麼大的能耐左右女皇陛下。

“聖心難測,聖意難斷,陛下心裡如何想,誰都不知道。她老人家說長安不良司無需再查,移交到地方縣衙,我們遵旨便是。”

付九衝著神都的方向拱了拱手,眼中忽然多了一抹淡淡的自嘲,道,“你們啊,莫要逞強。這兩個案子的人手,都儘速撤回來,卷宗也會分別移交長安縣衙和萬年縣衙。你們接下來稍作休息,安心收拾收拾,準備赴神都洛陽面聖吧。小小不良人,能得陛下宣旨召見,這是何等的莫大殊榮?你們當珍惜才是。”

“大人的話,恕卑職不敢苟同!”

沉默許久的紀青璇突然激動地說道:“付大人,蕭廷案的真兇虞青兒在潛逃,她的背後不是一個人,是一整張藏在黑暗之中的大網。狐女遊街如此大的動靜,豈是寥寥幾人能為的?而且虞青兒親口所說,有大人物授意她們在長安城中搞風搞雨,這裡間藏著多大的陰謀,你有沒有思量過?還有被無辜牽連的孫家幾口人,莫名被刨了心,冤死府中……”

“夠了!”

付九將酒葫蘆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也面色肅然地沉聲斥道,“長安不良司遵旨行事!你若還要繼續查下去,可以,你去讓你義父徐帥面聖請奏,請聖上收回成命,准許我們長安不良司繼續追查下去。不然,休要再提!”

紀青璇沉默了。

郭燁也是難得見付九發如此大之火,在紀青璇身後清咳兩聲,示意她冷靜一下。

付九突然話音轉溫和起來,說道:“紀不良尉,你此番去了洛陽,見到不良帥大人,盡可當他的面陳情此事。我想,他在洛陽,知道的會更多,他也未必會願意你捲入到這樣的事情裡面來吧?”

“哼!那我便到了洛陽,再向我徐帥面呈此事,請他作主!”

紀青璇怒哼一聲,捲起一陣香風奪門而出,看來真是氣得狠了。沒辦法,聖旨說不要追查此案,付九這個上司也說準備移交,那她這個不良尉也反抗不得,縱是心有再大的不甘,也必須照做。

紀青璇一走,郭燁留在醉仙居也沒有意義了,道一聲告退,便出了醉仙居。

……

接下來幾天,紀青璇沒怎麼露面,不良司裡的幾位參軍代為移交案件,將兩案相關的卷宗都逐一清點完畢之後,分別移交給了長安縣衙和萬年縣衙。

兩案移交了幾日之後,郭燁暗地裡也曾託萬年縣衙中的舊識,讓他們去打探移交後的案子進展,但得到的訊息卻是十分詭異。

整個萬年縣衙,彷彿像是得到了什麼暗示,居然從上到下都對這個案子裝作視而不見,甚至連敷衍的態度都沒有,直接把卷宗往櫃子裡一丟一上鎖,塵封完事。

果然如他所猜測一樣,移交過去,就是不了了之。

他中間又託人打聽了一次,沒成想驚動了萬年縣令。這縣令也算好說之人,上次借他公堂審案,他也沒二話。這次卻是不給面子,三緘其口不說,還鄭重其事地警告郭燁,“莫要抗旨不尊,多管閒事”。

郭燁碰了壁,收斂了些許,不再繼續糾葛案子的進展。

過了幾天無所事事的日子,倒也悠哉遊哉。

依著之前聖旨定下的行程,他們赴洛陽面聖的日子,終於近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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