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青璇的這番舉動引來了郭燁他們的注意,也跟著她的身影,將目光落在了綠襖石榴裙的老鴇身上。

這綠襖石榴裙的老鴇,郭燁識得,當即說道:“她是出雲閣的人,姓吳,人稱吳三娘。老熟人兒了。”

說完,郭燁就後悔了,嘴這麼欠幹嘛?

果然,紀青璇聽到“老熟人”三個字,轉過頭來呵呵一笑,笑中藏譏。

“回稟大人,奴家吳三娘!”綠襖石榴裙據實回道。

紀青璇回過頭看著她,問道:“本尉看你欲言又止,莫不是有什麼話想說?”是是是nbsp;是

“嗯……”

吳三娘猶豫了nbsp;一下,最後還是開口緩緩道了出來:“剛剛郭捕…哦不,郭副尉說得踢翻火盆,或掉落了炭火之事,我們出雲閣的確是不曾發生過。但昨夜,我們閣中倒是發生過一樁小事,不知對大人有否幫助?”

“哦?”紀青璇頓時來了興趣,問道:“事無關大小,你且說說看?”

“剛剛,我們出雲閣的管事娘子跟奴家提及,”吳三娘指了指身邊剛剛附耳說悄悄話的管事娘子,說道,“她說昨天夜裡,約莫是酉時到戌時之間,伺候我們出雲閣後院小雲樓的婢女曼娘,在廊下捧著犀香炭走過時,曾不小心撞到小雲樓裡住的客人。那客人倒是好性子,並不曾責備。但據曼娘說,當時便有一片木炭跌落,不過她即刻就收拾乾淨了,不敢在地上留下任何木炭碎屑,免得髒了其他客人的靴子。”

紀青璇一聽有木炭,時間還挺吻合,便上了心,又問道:“你們出雲閣那座小雲樓裡的客人,是幾時入住的?”

“應該是四個月前吧。”吳三娘回道。

這種在煙花之地過夜包宿的客人,不新鮮。但是在秦樓楚館長住的客人,而且還是包了一棟小樓,一住就住了四個月的客人,吳三娘肯定是記得真真兒的。

紀青璇又問:“他們一共幾人?”

“起初入住時不過兩人。後又陸續有人進出。這人數嘛,倒是算不準。兩日前似是又來了六人。”吳三娘回憶道。

兩個人……六個人……

紀青璇暗道,人數倒是吻合,但是六個死士是男的,蘇瑞娜和她的婢女卻是女兒家,她們能住一棟樓裡,一入便是好幾個月嗎?

當即,她問道:“敢問三娘子,昨夜到現在,除了那次曼娘衝撞了客人外,那小雲樓裡的客人,是否還有過動靜?”

吳三娘道:“昨夜酉時三刻叫過一次吃食,之後便不再有動靜了。”

“這麼長時間沒有動靜嗎?你一點都不覺得可疑嗎?你不曾找人去那小雲樓裡,探查一番?”紀青璇奇疑道。

“這位女官爺怕是不知。”吳三娘見紀青璇這個不良尉是女的,就知她不懂這秦樓楚館的規矩,所以才問出這種問題來,當即解釋道:“這館子大門朝南開,迎的是四面來客,做的是八方買賣。這風月場地,什麼樣的客人沒有過?我們只管收銀錢,客人在房內如何,不是奴等該管的,我們也管不了。若是這般多事,怕是我出雲閣也不用開了。哪有恩客願意來不懂規矩,多管閒事的館閣逍遙作樂?”

紀青璇:“這……”

這個風月之地的規矩,她哪裡知道這麼多。

吳三娘見紀青璇面有疑色,誤以為她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立馬說道:“不信您大可問郭副尉,是不是這麼個規矩?郭副尉,郭副尉,你說對不?”

最後幾嗓子,是衝著郭燁喊得。

郭燁面色一愣,暗罵了一聲,死老鴇,沒事兒扯我幹嘛?又讓紀小娘皮找到由頭,懟我一下?

他反應快,不等紀青璇懟他,便脫口提議道:“與其在這兒費口舌說來說去,還不如走一趟出雲閣!不良尉大人,如何?”

紀青璇微微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對吳三娘說道:“那還煩請吳三娘子陪跑一趟,帶本尉去你們出雲閣走上一遭吧!”

“呃……好,好吧?”吳三娘雖然不喜歡把官衙中人往自己出雲閣領,但今天這事兒估計不領不成了,便應了一聲,帶著他們回了出雲閣。

……

……

平康坊,出雲閣。

出雲閣和昇平館、弘華樓一樣,在平康坊的一眾妓館中,算得上一等一的館閣。

作為數一數二的秦樓楚館,必然是有自己獨到的一面。昇平館的女子能歌能舞,弘華樓的女子工詩能賦,而出雲閣呢?卻勝在這閣館裡造景別緻,風格千奇。尤其是出雲閣主樓後邊附帶著的那幾棟獨立的輔樓,鬧中取靜,環境幽靜,在平康坊這等地方,極為難得。

吳三娘口中的小雲樓,便是其中之一。

小雲樓雖叫樓,但卻不過兩層,而且第二層幾乎為虛,修築之時的擺設而已。因為平康坊和崇仁坊都靠近皇宮,但凡靠近皇宮的建築樓宇,都不宜過高。一旦高過皇城牆,容易犯了忌諱。

在吳三娘的帶領下,紀青璇、郭燁等人來到了小雲樓。此時的小雲樓早已人去樓空,吳三娘口中包樓長住四個月的那兩撥恩客,早就不在了。

將小雲樓的一樓與二樓探查一番,郭燁他們透過現場留下來的跡象,發現這些所謂包樓長住的恩客,基本不用二樓,活動場地都在一樓為主。

一樓的正廳,擺了一道三折的山水屏風,屏前設了一張長床,就是冬日裡最常見的火爐床。

所謂火爐床,便是床的中央開有一個圓口,當中嵌入一個大火盆,專供冬日坐臥取暖之用。

火爐床上左右設有兩個座位,其中一邊的地上還放有一張高案几,此時几案上赫然放了兩錠金子。

沒錯,兩錠黃燦燦的金子!

“為什麼留下兩錠金子在這裡啊?”張小蘿眼疾手快,比老鴇子吳三娘快一步將金子拿於手中,左右一陣細瞅,就是兩錠普通的金子,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怕是這夥人留下的房錢。怕賴了房錢,最後老鴇報官,漏了行跡!所以雖是不告而別,卻留下了房錢!再說,他們要殺人要作案,也不能平白讓人家出雲閣的買賣吃了虧啊。”郭燁對這個倒是有經驗,很多來長安作案之屑宵,儘管非良善之輩,但若是住店,絕對不會少了房錢。一呢是盜亦有道,二呢怕店家告官洩了蹤跡,最後被攪了計劃,案子沒做成。

張小蘿哦了一聲,又長了一丟丟的見識。想起自己以前穿夜行衣飛來飛去吃霸王餐住霸王店的日子,慚愧啊!自己這般沒規矩,果然在張老三的案子上栽了跟頭,險些被誤判為殺人犯。

眾人繞過山水屏風,後頭是床榻,床榻上整整齊齊,連被褥都不曾動過。床榻邊上放著一個木製的衣桁。

一眼便看盡了房內的陳設,但郭燁和紀青璇等人還是仔細來回檢視了幾番,擔心有所疏忽紕漏的地方。

最後,郭燁在火爐床的火盆裡發現了一些少皮毛燒盡的痕跡,而且在火盆與床榻間的縫隙裡發了一些黑褐色的粉末。

陸廣白用隨身攜帶的銀簪子將粉末一一收集了起來,細細查驗了之後,確認道:“正是五石散無疑!”

噗通!

五石散三字一出,吳三娘便心頭一驚,趕緊跪下申辯:“官爺明察,這…這五石散可不是我出雲閣的東西。”

說著,低首之機,還是狠狠瞪了一眼邊上負責打理小雲樓的曼娘,似是在責備她收拾的不夠仔細。

“吳三娘子如今也知道怕了?”紀青璇冷笑一聲,問道,“你們不是只認銀子,不忍其他嗎?這五石散是朝廷三申五令的違禁之物,你出雲閣中卻有人吸食五石散留下的殘積,你說該當何罪啊?”

“大人,奴家真的不知這些人在這裡偷偷吸食五石散啊!要是知道,奴家便第一時間向官府報備了!”吳三娘不迭辯解。

“哼!你且一邊去!”

紀青璇不再理這吳三娘,看向負責打理伺候小雲樓的曼娘問話道,“曼娘,本尉有話問你!你可知這小雲樓裡的客人是何來路?平時有何異狀?”

“奴婢不知。”

曼娘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的五石散給嚇到了,身體略微有些瑟瑟發抖,她低著頭,小聲回答道,“這些恩客平日裡並不常找奴婢伺候。只在傳飯添水時才叫奴婢,但也只是站在門邊伺候,不曾進去過。而且他們說的話,奴婢也聽不太懂。”

“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你是說,他們說的不是官話?”紀青璇抓住了她話中的關鍵。

“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甚話,但奴婢敢保證,她們說的絕對不是官話!”曼娘長年伺候生客,是不是官話還是可以聽得出來的。

郭燁這時走至紀青璇身旁,問曼娘道:“他們可找過你們出雲閣中的小娘子相陪?”

曼娘茫然地抬頭看著郭燁,問道:“敢問這位大人,相陪是指什麼陪?”

郭燁嘴角一抽,暗罵一聲,屁話多!

“侍寢陪睡,男歡女愛!還能什麼陪?”郭燁說著,心虛地看了一眼紀青璇。

紀青璇倒是沒有理會,而是一臉靜待曼娘的回覆。

只聽曼娘搖頭說道:“這個不曾有過。但有時候他們會出去外邊大堂看胡姬跳舞。”

“在風月之地包樓長住四個月,深居簡出,卻只看胡姬跳舞,不找女子侍寢?真新鮮哈?”一旁的任鬥牛不由打趣道。

“這有何新鮮的?起初來的那兩位恩客,他們慢說走出我們出雲閣半步,就是連胡姬跳舞都懶得去看一眼,就跟閨房中的女子似的,二門不出。奴婢倒是覺得……覺得……”曼娘突然吞吞吐吐的猶豫了一下。

郭燁問道:“你覺得什麼?”

曼娘回道:“奴婢覺得,那最初入住的兩位客人,不像男子,更似…似女子!”

“女子?”

突然,紀青璇驚呼一聲,“那就完全吻合了!”

先是兩人住進來……後來是六人住進來……

兩個女人,六個男人!

他們不講官話,而是講曼娘聽不懂的話,九成是在說契丹話!

現在還發現了五石散的殘積!

所有的跡象和證據都極其吻合。

這先住進來的兩人,怕就是蘇瑞娜和她的婢女吧?

四個月前,不正是查抄胡思堂,朱有德命隕,蘇瑞娜逃遁的差不多時間嗎?

這平康坊靠近皇城,地方不大,人卻不少。晝夜喧呼,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能與之相比的。最關鍵的是,平康坊裡最多的便是各地旅居之人,每年少則數千,多至數萬的人流動在此,生面孔躲在此處,最不惹人注意。

誰又能想到蘇瑞娜逃脫之後,不盡沒有離開長安,反而是喬裝扮成男子,躲進了這妓館之中?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蘇瑞娜竟與契丹死士是同一夥的。那此前胡思堂售賣五石散,腐蝕朝廷命官,也是契丹人的手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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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用五石散腐蝕長安的官員,間接地控制他們,得到有用的情報和朝廷動向。然後又在軍中散播五石散,渙散軍心和戰鬥力,這相隔萬裡,卻是遙相呼應,契丹人真真是玩兒了一手好計策。

在紀青璇和郭燁的推敲下,一切疑團,都被抽絲剝繭般,展現在眾人跟前。

“真不容易啊,全都真相大白了!”李二寶有些興奮,畢竟為這案子,奔波了這麼久,大家都沒睡踏實過。

“也不是全部都真相大白!”

郭燁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契丹死士做的這麼幾樁案子中個,唯有一樁命案讓我久久無法釋疑,到現在還無法釋疑!”

“你是說錢五郎為何要殺林黃?”陸廣白問道,他果然最懂郭燁。

郭燁點了點頭,苦笑一聲,道:“對啊,無論是腐蝕官員,還是刺殺王孝傑阻止他起復,都和林黃這人沒有半分的關係啊?錢五郎為何要扮作弄蛇人,費盡心機混進林府,殺了林黃?還搞個蛇吞人的假象!”

對啊!

大家被他這麼一說,心頭的疑雲再次升起,說實話,若是這疑團解不開,這案子破的便不漂亮。

“誰知道呢?保不齊就是為了錢!這燒犀香炭的妓館也不是人人都住的起的!”張小蘿顛了顛手中握著的兩錠金子,漫不經心地說道,“就像郭大哥你剛才說得那樣,他這般花心思去殺林黃,也許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呢?他們不是還要做大案,刺殺王孝傑將軍嗎?”

“嗯?”

郭燁與陸廣白互相對視一眼,這個理由完全成立啊。蘇瑞娜當時被查抄胡思堂的時候,可是一兩銀子都沒帶走的。住在平康坊這種地方四個月,的確是要花費巨資的。

至於費盡心思奇巧設計去殺林黃,也許真的就是障人耳目,混淆視聽吧。

紀青璇拍了拍張小蘿的肩膀,讚許道:“又進步了!”

不過說到林黃,郭燁莫名又想起了那張紙條——欲尋坎字戒,西市找林黃!

這人到底是誰啊?難道知道我的身世?

還有——

阻斷蘇瑞娜逃匿去路的兩根羽箭?

誰在暗中相助?

這蘇瑞娜和契丹死士的案子雖然已經趨於真相,但另外這些疑團都沒解開啊!

很快,紀青璇已經張羅收隊回不良司。

臨走前,她讓陸廣白帶著徐問清和任鬥牛二人,負責押著曼娘,先行一步回不良司仵作房認一認屍,人若是能對上,這案子就宣告結案了。雖然八九不離十,但是該走的流程,還是有必要走一遭的。

陸廣白帶著前腳走,她和郭燁帶著兩小只和其他不良人也收隊回府。

不過剛走到出雲閣的門口,就聽到吳三娘朗朗蹌蹌地在後面追著,口中喊著:“諸位大人,還有那位女上官,您手中那兩錠金子,是……是給奴家的房錢,莫要帶走啊!”

郭燁:“……”

這個老鴇子,真是只認銀錢啊!

他有心逗弄一下這老鴇,直接回了句:“既然是兇犯留下的金子,那就是物證了,一切充公,概不退還!”

哇的一聲!

老鴇子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差點沒一口氣抽過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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