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如此?”?郭燁大吃一驚。

他只當曇宗大師此前頻頻提到“死”字,只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的習慣,卻萬萬沒想到,上一刻大師還在與自己等人談笑風生,轉眼就撒手人寰,這讓郭燁心中連悲傷都來不及湧出,就被震驚所填滿。

相形之下,張小蘿卻是並不意外,微一凝眸,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大師雖養生有術,可到底年壽已高,不久前與那些人交手,又剛猛爆發了一次,動了元氣,應該是堅持不下去了。”

“原來如此。”

郭燁長嘆一聲,“是我們害了大師啊!”

“不,此事與你們無關,諸位施主切莫心生愧疚。”

那中年僧人站起來道,“我輩僧人,以往生極樂為喜事,師傅淹留塵世多年,想來也是有放不下的心事,如今見過諸位,能安然往生,還要多謝你們。”

不過他話雖如此,但郭燁他們卻是沒有佛門高僧的境界,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威震大唐百年的傳奇就在自己眼前隕落,一時間心中也是難受非常,在與中年僧人溝通了一下曇宗大師的後事之後,他們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小廟。

回到不良司,眾人來不及喘息就又開始忙活開了。紀青璇去安排人手回孤山協助無名僧處理曇宗的後事,郭燁將此行的收穫稟報薛訥和徐有功,請求司裡調派人手,徹查城中各大藥鋪。有了曇宗的提點,他們只需要盯死了幾味特定藥材的流向,就有機會把這段時間一直給他們添麻煩的幕後黑手揪出來,因此人人都是信心滿滿。

不過,洛陽作為大周神都,城中藥鋪的數量絕不是一個小數字,即使有不良司的全力支援,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出結果的,況且還不知那一夥人幾時會行動。郭燁他們也只能耐著性子,窩在衙門裡等待四方同袍的資訊彙總過來。

一轉眼,三天一瞬即逝。這日,他們又在衙門的公事房裡吹牛打屁,忽然有不良人前來稟報,說秋官衙門遣人來問。

“秋官衙門,他們派人來作甚?”

紀青璇一挑眉,問門外的不良人道,“他們可有說是何事?”

“好像是跟諸位前兩日提審的一名犯人有關。”

“黃懷信?”

郭燁眉頭一皺,自語道,“我們當日不是已經與張侍郎協商過,將他的刑期推後了麼?今日又遣人來問,是何道理?”

不過這個問題,卻不是報信的不良人答得出來的了。

“去見見來人不就知道了。”

紀青璇雷厲風行地站起來,向會客的偏廳走去。

在偏廳,他們見到了秋官衙門前來問訊的小吏,此人貌不驚人,但卻有一雙極其靈活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見面之後,紀青璇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可是為了黃懷信而來?”

“正是。”

秋官小吏拱手一禮,道,“在下受張侍郎所託,來與諸位商議此人的刑期。”

“嗯?關於此事,當日我等不是已經與張侍郎達成了共識了麼?如今才不過兩三日,怎的又要變卦?”紀青璇不滿道。

“並非我們秋官衙門要變卦。”

小吏苦笑答道,“諸位還不知曉吧?自從當日你們離去,此人就揚言於人世已無所留戀,讓我們速速將其斬首。張侍郎本就與諸位的約定,自然是拒絕了他的要求。況且這衙門又不是他家的衙門,哪能隨他的性子行事。誰知那人也是個倔驢性子,求死不成,竟然直接在牢房裡鬧起了絕食。如今已經三日粒米未進,眼看就要不行了。張侍郎讓在下來詢問諸位,是否還有旁的要問,若是沒有,不若成全了他吧!也省得他死在了牢裡,於秋官和大理寺名聲不利啊!”

郭燁等人聞聽此言,不由得面面相覷,當日黃懷信拒絕了他們將功折罪的好意,他們還想著容後再說,萬不料此老求死之心如此堅定,官府不斬他,他竟要自尋短見,這可不是他們預想中的結果啊!

“走,反正枯坐在此也是無用,我們且再去見一見黃懷信,看到究竟意欲何為。”郭燁有些惱火地說道。

“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這老倌一大把年紀了,這個道理都不懂。”李二寶也咋咋呼呼道。

“恐怕不是不懂,只是真的不想活了。”

出乎意料,一向沉默的陸廣白,這時卻是露出了悵然的神色,喃喃道,“若陸某所料不差,他的心,早已隨著當年的慘禍而死了,活著唯一的目的不過是報仇,等殺了章老爺。這唯一的支柱也崩塌了,再加上咱們適時出現,當了他的託孤之人,這下子,他便是連最後的牽掛都沒了,自然不想再在這世上活了。”

“小陸你怎麼了?”

郭燁也不管陸廣白說什麼,先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燒糊塗了嗎?今日恁地嘴碎。”

陸廣白卻沒有給他一個解釋,只是照例一巴掌拍掉了他的鹹豬手,淡淡道:“不管如何,先去大理寺吧!”

……

還是在大理寺的監獄中,郭燁等人再次見到了黃懷信,不過和上次相比,他已經從一個垂暮的老者,徹底變成了一具皮包骨的骷髏,面上透著一股青灰,與那死人比起來,也只是多了一口氣而已。

郭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絕食造成的飢餓,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已經沒有了生存下去的慾望,哪怕郭燁他們選擇強灌食水,他也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油盡燈枯而死的。

除非他自己想活,否則已經徹底沒救了。

“哎,黃博士你這又是何苦呢?”

郭燁嘆道,“郭某已經說了,你這次立功不小,縱然難逃一番活罪,但至少免死可期,你又何必如此決絕?活下來多看一眼這大好河山不好嗎?”

“是你們啊……”

聽到郭燁的聲音,黃懷信虛弱地張開了眼,用沙啞的嗓音說道,“人各有志罷了,這世間對你們來說是大好山河,對老朽而言,卻只是無間地獄。老朽如今只求速死,從妻女於地下,與她們團聚啊!”

聽他說得決絕,郭燁也只能默默點頭:“我明白了。”

頓了一下,他又問道:“你可還有什麼心願?”

“沒了,當年之事,有你們,老朽放心,如今已是無所眷戀,只求一個解脫。”

“好。”

郭燁長嘆一聲,點了點頭,承諾道,“郭某會請求張侍郎,讓你的行刑之日照舊。你也不必這般折磨自己了。起來吃一頓飽飯,換身乾淨衣衫,等到了日子,我們送你體體面面上路吧!”

黃懷信聞言,乾癟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如此便多謝郭副尉成全了。”

“我去請大理寺的膳房給你準備點稀粥。”

郭燁說了一句,剛一回頭,卻見到陸廣白已經走了出去,遠遠的,只有一句彷彿蘊含著無盡複雜情緒的話語迴盪在監房裡:“我去吧!”

片刻之後,膳堂就把稀粥送了上來,雖然都是會食剩下的,已經有些涼了,但一碗粥下肚,黃懷信還是恢復了不少精氣神。

不過,就在他打算繼續盛第二碗吃的時候,陸廣白卻在此時,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動作!

他單膝下跪,伸手接過粥碗,盛上稀粥,又雙手遞上。

待黃懷信接過粥碗後,他的另外一膝也跪了下來,就在黃懷信跟前,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道:“晚輩陸廣白,昔日東宮侍醫陸信之子,謝過世叔為家父伸冤的情誼!此等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請受小侄一拜!”

“什麼?!”

陸廣白此言一出,郭燁等人簡直都驚呆了。

剎那間,牢房裡鴉雀無聲。

又過了幾息,只聽“噹啷”一聲,黃懷信手中的粥碗失手摔落在地,他指著陸廣白,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你……你真是陸兄之子?!”

“不敢以虛言相欺。”陸廣白答道。

“那日,那日在章家,我看你便像他!”

黃懷信呆了一會兒,忽然泣不成聲,道,“之後你的醫術亦有乃父之風。只是我一個一心求死之人,卻是不敢相問。好好,果然,果然是陸兄的兒子!”

“多謝世叔。”

陸廣白終究是那個不善言辭的陸廣白,此刻他只得謝了又謝,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若非您留下了證據,小侄今日也未必能盡到人子的責任,為家父洗刷冤屈!”

當年被殺的侍醫並非只有一個,但黃懷信要伸冤的那位老友,到底是不是陸廣白的父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黃懷信冒死留下的證據,的確成了陸廣白為自己父親洗刷冤屈的關鍵,僅此一點,就足以讓他感恩戴德了。

“好,太好了!”

黃懷信一邊抹眼淚,一邊滿意地點頭,“能看到你長這麼大,老朽黃泉路上再見陸兄也能給他報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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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在陸廣白亮明身份以後,他居然還是一心求死,這下子,眾人都有些無奈了。

只有陸廣白像是早有預料一般,點點頭,認真承諾道:“世叔你且放心去。待你去後,小侄自當披麻戴孝,以孝子禮出殯。逢年過節,絕不令您斷了香火祭祀。”

這時黃懷信也恢復了一點元氣,聞言不禁一呆,隨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郭燁等人生怕他就這麼笑死了過去。

“好!好!好孩子!老朽孤寂半生,想不到臨死了還能多個兒子,老天爺當真待老朽不薄啊!”

他用力拍了拍陸廣白的肩頭,“你是好樣的啊!”

陸廣白不善言辭,“嗯”了一聲,道,“既如此,世叔您且好生歇息,等到了日子,小侄再來送您最後一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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