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四月初八……”

郭燁等人湊上前一看,只見這一沓泛黃信箋,全是同一人的手書。

其中最早的一張,已是上元二年的手筆了。

紙面上還有點滴已經乾涸發黑的痕跡,當是書寫時留下的鮮血,看起來蕭母當時應是受了傷。

而其上正記載了她自孝敬皇帝駕崩之後,所遭遇的一切:

“三日前,於開化坊行事中猝然遭襲,奴右肋、左臂皆受創,隱於市,伏鹹魚堆間,僥倖得脫……”

“欲返東宮,行見兵丁,乃暗中窺伺,始知同袍皆受誅戮,屍骨成山,出於景風門……”

“奴暗中打探,乃知東宮淪陷,又數日,有噩耗自東而來,雲殿下猝薨於合璧宮綺雲殿……”

字跡寫到這裡的時候,幾潦草不可辨識,顯然當時書寫著心情激盪,不能自已。

“當年的東宮舊屬,對於孝敬皇帝的確稱得上忠心耿耿啊,前有義門歷時數十年猶自查探不休,如今又見蕭廷之母為留線索,不惜賭上自己後半生的幸福,也算是義女了……”

郭燁在心中感慨,不過這些事,都是他們之前已經知道了的,或者至少可以透過推理得到的訊息,並不驚喜,便繼續往下看去。

接下來大段文字,足足數頁紙都是記錄蕭母艱難求生的經歷,字裡行間,辛酸無比,她一個弱女子,又有傷在身,哪怕身懷絕技,卻於逃命趕路無益,她隱匿身份、餐風露宿了一月有餘,方才得以逃到長安,直到被當時還是小吏的蕭侍郎所救,委身蕭家,方才算是有了片瓦遮頭,也才尋到一個不惹人注意的身份。

不過這段記載雖然勾勒出了她身為一個東宮舊部的氣節,卻依然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想想也是,從這個小院假山的設計上,就能看出她精擅於機關術,對於打探訊息,揭露真相一途,怕是與普通人也無甚不同。她所能做的,也僅僅只是在保全自己的同時,把經歷的一切記錄下來,留待後人。

“上元二年九月十三,奴吐甚,尋醫問診,乃喜脈,惶惑不可終日……”

記載上的時間,轉眼來到了當年的九月。這時蕭母已經嫁入蕭家數月,因大婦善妒,她便在懷了身孕後,以此為由,主動要求移居洛陽別院安胎。

“上頭沒說蕭廷到底是不是蕭侍郎的兒子啊!”

郭燁一扭頭,就見紀青璇和張小蘿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果然女人的天性都有八卦的成分,連這兩位奇女子也不例外,不好好尋找線索,關注的重點竟然是蕭廷到底是不是蕭侍郎的親生兒子。

“胎兒不足月而出,有甚稀奇的?!既然沒寫,自然是蕭侍郎的親子!”

郭燁瞪了二女一眼,低聲喝叱道,“蕭侍郎疑心病重,以致蕭母蒙冤一生。紀不良尉你可是見過蕭淵和蕭廷二人的,兩人同父異母,尤長得那般相似,可見必是蕭侍郎的骨血,這有甚可疑之處?莫要玷辱了前輩清白!”

“是,是,是。”

紀青璇和張小蘿自知理虧,吐了吐舌頭,相視一笑,陪著他繼續翻看餘下的手書。

這時郭燁已經翻閱到了次年的記錄,因為曾在辦案中看過蕭廷的生卒之年,他知道這已是蕭母臨盆之前不久了,可依舊一無所得,眼看只剩最後幾張薄紙,他不由得焦慮起來。

“難道一番周折,最後到手的竟是毫無價值的閒言碎語不成?”

他惱怒地想道,“盡寫些日常瑣事,這蕭廷之母雖是東宮奇人,但為人未免也忒無聊了些!”

不過就在他又翻過一頁時,一則記述卻是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上元三年五月廿一,攜婢子同遊豐都市,偶見關隴兌客於市,故人尚存,喜不自勝……”

一開始,郭燁還沒明白這人是誰,只是一個“兌”字,纏繞他心中十餘年之久,早已刻骨銘心,下意識就瞄了上去。

但是下一瞬,他猛然恍悟過來,這所謂的“關隴兌客”,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素未謀面的父親啊!

自從在方玉娘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他就曾詳細查閱過自己親人的資訊,他的父母都是東宮中人,與太子一起長大,因此所得資訊並不多,但他祖父郭瑜,卻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其祖籍正是關隴。這都是郭燁事先查證過的,此時結合關隴兌客這一隱晦的稱呼,他哪兒還有不明之理!

郭燁心情激盪,連捏著信箋的指節都發白了,顫抖不已。

“郭燁……”

“郭大哥!”

眾人察覺到他的異狀,都擔憂地看著他,但郭燁只是稍一愣神,就恢復了鎮定。

“且看手書吧!郭某無恙。”他飛快地擦了一下眼角,揮手道。

只是其實剩下的東西,也並無太多有價值的內容,這個疑似郭父的蕭母舊友,自述已經找到了一些與孝敬皇帝之死密切相關的證據,只是苦於居無定所,顛沛流離,見蕭母已經有了立足之地,就想把證據交與她保管。

只是讓郭燁等人崩潰的是,就在這則手書之後,蕭廷之母稱自己將要臨盆,蕭侍郎有意將其接回蕭家安心養胎待產,之後所有的手書就在這裡結束了!

“沒了?!”

郭燁不甘心地把一沓手書翻來覆去,一抬頭,就看到紀青璇也正無奈地看著自己。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郭燁才輕咳一聲,道:“蕭廷之母後來難產而死,所以有兩個可能,第一,是這個疑似我爹的人……”

他伸手點了點“關隴兌客”四個字,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他剛剛為何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郭燁接著道:“他可能是在蕭廷之母回了蕭家之後,方才找到機會再次與她接觸,而關於孝敬皇帝之死的真相,也因此留在了蕭家……”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蕭侍郎會對蕭廷之死表現得極為戒懼,甚至連兒子的喪事都來不及操辦,就先忙著處理亡妻與亡子的遺物。”

紀青璇道,“因為他深知自己如果捲入此事之中,再想全身而退就難了。”

“嗯……那是不是也有可能郭大哥的爹從此就沒機會接觸蕭母,東西也沒留下來呀?”張小蘿忽然問道。

“對,這是另一個可能了。”

郭燁點點頭,“但無論如何,蕭侍郎此人我們是必須一查到底的了,他反常的反應,就已經說明了,他肯定是知道些什麼的。”

“那還等什麼?俺們快動身吧!”

李二寶嚷道,“不管蕭廷母子有再多可疑之處,他借人資財起家,卻在身後刻薄其子,未免太不仗義。似這等負心薄幸之輩,我們萬萬不可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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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心急,公道自在人心。”

郭燁擺擺手,制止了李二寶,又看向紀青璇,問道,“如今我們當可以上門詢問蕭侍郎了吧?”

“自然。”

紀青璇點點頭,“陛下欲查之事,他莫非還敢推脫不成?”

當下一行人出門謝過苗雄之後,便離了別院,也不回徐府了,直奔蕭侍郎府邸而去。

與洛陽城的大多數官員一般,蕭侍郎的府邸也建在靠近東城的坊市中,便於每天上衙點卯。

不過到了之後他們才發現,這蕭侍郎的府邸亦建立得十分豪奢,雖還比不上武延秀這種皇親國戚,但高門大院,比起樸素的徐府和狄府而言,又要闊綽太多了。

“看來這蕭侍郎在蕭廷他娘身上真是撈了不少好處啊。”

郭燁站在門前,冷笑道,“這等規模的宅院,豈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小吏能建得起來的?還有這些年一心往上爬,上下打點,光花的錢只怕都抵得上他十輩子的俸祿了。”

“郭副尉慎言。”

紀青璇擺了擺手,“行賄受賄那都是御史臺的職責,與我等無涉,他若知機,將當年之事講出,我們也不必趕盡殺絕,日後自有其他衙門去收拾他,我們現下還是專心做好陛下所託之事。”

“郭某知道輕重。”

郭燁點點頭,“二寶,上去叫門。”

李二寶點點頭,剛走到門口,忽見街頭衝出一夥頭戴斜刺牡丹渾脫帽,身穿蜀錦繡花袍的公人來。

“麗競門的人?!”郭燁臉色一變,“還真是哪裡都少不了他們,不過他們來此作甚?”

自從說服了皇甫文備,他們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跟麗競門的人打過交道了,還以為他們會痛改前非,沒想到還是如此飛揚跋扈,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讓開讓開!”

這夥麗競門人一個個凶神惡煞,所過之處雞飛狗跳,氣勢洶洶直奔蕭侍郎門前而來!

看到李二寶站在蕭侍郎門前,一副作勢欲敲的姿勢,為首的麗競門人竟然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推在他的肩膀上,看起來像是要把他按在牆上。

原來郭燁他們從昨日起就是微服而行,這些個麗競門人只當他們是平頭百姓。

“我等剛剛收到線報,蕭侍郎涉嫌謀反之罪,你們是何人?既然前來拜訪於他,想來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與我們麗競門走一趟吧!”為首的麗競門人大呼小叫道。

其他麗競門人則一擁而上,開始砸起了蕭府的大門。

只是李二寶又是何許人也,豈是這麼一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麗競門人能按倒的?兩人角力了幾下,李二寶紋絲不動,那麗競門人惱羞成怒,呵斥道:“你們莫不是真是想造反?”

“我們造不造反,你說了不算。”

郭燁看著他,笑容慢慢變冷,“不過你可想清楚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你把我們請回麗競門容易,再想送走可就沒那麼簡單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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