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燁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離席而起,沿著伊水,獨自一人向著遠處走去。

他並沒有刻意選擇方向,因為他心裡很清楚,如果暗中真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那方向並不是什麼問題,距離才是。

只要自己走處足夠遠,遠到讓暗中之人安心,那想見自己的人自然就會出現了。

但是讓郭燁沒有料到的是,他沿著伊水之畔走了約莫有一刻鍾的樣子,對方依舊沒有出現。

“藏頭露尾的傢伙,竟這般謹慎?”

他雖心有抱怨,腳下卻不敢停,繼續默默向前走著,“希望你們手上真有郭某要的東西,否則定叫你們好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只覺得在行走的過程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嘻嘻!”

等他終於被一聲悅耳的輕笑驚醒,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一片臨水的蘆葦蕩邊。

在春日暖陽的燻蒸下,伊水河面上瀰漫著一層水霧,籠罩在黃綠相間的蘆葦間,將周遭點綴得猶如夢境。

郭燁聽到的那一聲輕笑,就是從蘆葦叢中傳來的。

他循聲望去,只見離自己不遠處的蘆葦,突然輕輕搖曳起來。

緊接著,一道嬌俏的倩影,拂開茫茫的白霧,從蘆葦深處飄然而出,來到了他眼前。

那一瞬間,他忍不住猛然想起了《詩三百》中的句子:“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郭燁覺得,這句詩用在現在的自己身上,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這一路沿著河岸漫遊而來,他也終於在伊水之濱,見到了這個自己追查許久的神秘女子。

“郭副尉,久仰了。”

宛如踏水而來的神秘女子身穿白衣,戴著同色的帷帽,在薄霧中看不清她的容顏,只能聽出她的聲音如黃鸝般悅耳。

“你究竟是何人?”

郭燁手扶腰刀,沉聲問道,“都到了這一步,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嗎?”

在這個距離上,他終於看清了,這女子並非踏水而行,在她腳下,踩著一張竹筏,隨著伊水的微波輕輕搖晃,還有一個老僕跪坐在她身後,似在擺弄著什麼。

竹筏飄近了,輕輕靠在河岸上,白衣女子蓮步輕移,走到郭燁面前,抬手揭開帷帽上的薄紗。

郭燁只覺得眼前一亮,輕薄的白紗下,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讓他都忍不住失神了片刻。

郭燁只覺得自己彷彿見到了前朝曹子建筆下“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的洛水之神。不怪那監門衛副尉只見過此女一面便神魂顛倒。

“奴家方玉娘,見過郭副尉。”

方玉娘的聲音,喚回了郭燁的神智,她輕輕福了一福,柔聲道,“以這種方式邀請郭副尉前來一見,委實失禮。只是奴家亦有苦衷,還望郭副尉體諒。”

“坎字戒到底是怎麼回事?!”郭燁顧不得其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郭副尉莫要心急,奴家今日既已決定見郭副尉,自會將一切坦誠相告。”

方玉娘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上巳佳節,奴家亦攜酒菜而來,郭副尉不妨陪奴家對飲兩杯,咱們邊飲邊說豈不妙哉?”

言語間,那老僕已經飛快地在蘆葦蕩邊的一處空地上鋪好了食單,擺上酒菜,然後沉默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郭副尉,請。”

“那郭某便厚顏叨擾了。”

郭燁定了定神,昂然入席,與方玉娘相對而坐。

不過當他看清面前的酒菜時,不禁又是一愣,只見食單上擺的菜餚數量雖然不多,卻都是產自海外的珍饈美味。他粗粗一看,也僅僅只認出了南洋的燕窩和東瀛的乾貝。便是這些都已是價值不菲的山珍海味,其他吃食能與它們擺在一道,定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

“方娘子好大的手筆,倒叫郭某受寵若驚啊!”郭燁沉聲道。

見到方玉娘準備的如此慎重,郭燁便知她此行的目的不簡單。

突然間,他變得不再急躁。在雙方的談判中,表現得越是急切的一方,越容易落入下風。反正對方已經露面,也不愁問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倒不如徐徐圖之,看對方到底做何言語。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他的心情也變得坦然起來。

這一點神色上的變化,自然逃不脫方玉娘的眼睛,見他如此迅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此女的美眸中也不禁浮現起一抹欣賞的神色。

“奴家先幹為敬。”

彷彿是為了打消郭燁的疑慮,方玉娘為兩人斟好酒,主動端起自己的杯子向郭燁示意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她看起來似是不常飲酒的,一杯美酒入喉,俏臉上頓時浮起兩團紅霞,顯得愈發嬌豔欲滴。

見此情景,郭燁心下稍安,也滿飲了一杯,然後等方玉娘動了筷子之後,他才舉箸向她用過的菜餚夾去。

“看來郭副尉對奴家戒心不淺啊。”

方玉娘微微一嘆,索性輕啟朱唇,先把每個菜都嘗了一筷子,方抬起美眸,望定郭燁。

郭燁聞言也不尷尬,舉杯一笑:“郭某現在什麼都還矇在鼓裡,如何敢妄言信任?方娘子好歹也叫郭某先知曉些什麼,郭某才能判斷誰人能信,誰人不能信啊!”

“是奴家冒昧了。”

方玉娘淺淺一笑,“就是不知幫不良司截殺契丹刺客的事,能不能讓郭副尉對奴家稍加信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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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殺契丹刺客?”

郭燁聞言一愣,突然恍然大悟,“那日我們在王大將軍府中設伏之時,最後那兩支箭是你們的人射的?”

方玉娘含笑不語,只是隨手拿起一顆柑橘,輕舒皓腕,將其舉了起來。

“嗯?”

郭燁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正待發問,突然,他耳朵一動,猛然間聽見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嘯!

“強弓!”

郭燁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要躲避,不過看到紋絲不動的方玉娘,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強行壓制住了自己想要躲避的念頭。

下一刻,只聽“啪”的一聲,一支狼牙箭像是從虛無中飛來,穿雲破霧,將方玉娘手中舉起的柑橘直接射爆!

毫釐不爽!

郭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方玉娘的手指。

只見剛剛那一支狼牙箭雖然射穿了柑橘,但卻絲毫沒有傷到她嬌嫩修長的手指,這樣的箭術,當真是神乎其技!

他扭頭看向狼牙箭射來的方向,只見百步之外的一處小山坡上,一個手挽長弓的瘦長身影從薄霧中顯出身形,對著他這邊微微欠身致意。

“那是奴家的林毅叔叔。”

方玉娘收回手,掏出一張手帕,平靜地擦去手上的柑橘汁水,輕笑道,“二十年前江湖匪號‘箭王’。”

“箭王……”

郭燁咀嚼著這個名號,他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但並不妨礙他從中感受到那股凌厲肅殺的氣勢。

更重要的是,這位箭王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表示,他的確是有能力插手當初截殺蘇瑞娜的戰鬥!

“好,這事我信了。”

郭燁爽快地點點頭,拱手道,“多謝!”

“其實應該道謝的是我們。”方玉娘道。

“嗯?”

“還記得奴家寫給你的第一封信嗎?”

方玉娘提點了一句,又指了指箭王的方向,“想想林毅叔叔的姓氏……”

“林毅……林……”

郭燁霍然抬頭,目光炯炯地看向方玉娘,“林黃也是你們的人!”

“沒錯。”

方玉娘點點頭,美目中流露出一抹悲哀之色,“林黃叔叔是我們中負責管理賬目之人,不曾想……哎!”

郭燁直覺得莫名其妙:“你們到底是何人?契丹刺客潛入長安,意在攪亂大周嗎,又為何會選擇對林黃下手?”

“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原因實是有些滑稽。”

方玉娘搖了搖頭,無奈道,“我們也是在你揪出了舞蛇人錢五郎之後,又順著這條線往下查,才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他們殺林黃叔叔,純粹就是為了……錢!”

“啊?”

郭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不可思議是吧,我們的人剛查出此事時,也覺得不可思議。”

方玉娘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可事實就是如此,他們壓根沒有察覺到林黃叔叔的身份,只是單純把林黃叔叔當成一般富戶,就想藉著花巧芸的手撈上一筆……”

“這……!”

郭燁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若事情真如這方玉娘所言,那林黃未免也太倒黴了些吧?

而且,契丹刺客千里迢迢跑來長安搞風搞雨,最後卻在錢之一字上栽了跟頭,是不是太兒戲了點?

郭燁在心中將所有的事串聯起來,突然福至心靈的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莫不是當日那蘇瑞娜的胡思堂不僅是契丹人的據點,更是他們斂財之所。自己與二寶撞破了胡思堂的秘密,蘇瑞娜匆忙逃亡,應當也沒來得及把聚斂的財富帶走……

只是這些推斷,他卻是不會跟方玉娘說的,有些事自己知道便好。

“現在明白了吧?”

箭王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淡淡道,“截殺契丹刺客,是我們對你的謝禮,多謝郭副尉為林黃兄報仇雪恨了。同時這也是我們自己的反擊!”

“好吧,分內之事罷了。我既知有人枉死,有豈會坐視不理。”

郭燁義正言辭地謙讓了一下,又道,“那郭某還有一個問題……”

“你想問我們是什麼人?”

“不錯。”

郭燁點點頭,“為何你們當時要讓我去偵破林黃遇害的案子,你們又怎知我身上有坎字戒?”

方玉娘沒有立即說話,只是定定地盯著他看了幾眼,然後從懷裡掏出兩樣東西,平攤在嫩白的掌心上,呈到了郭燁面前。

郭燁定睛一看,猛地驚呼一聲:

“戒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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