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雄厚渾凝的白洛山山體上,忽而多出一個天藍色的光點,若非眼力足夠好,說不定就會這麼忽視過去。

“是白先生那一箭……”有人打了個冷噤,猶自難以置信,“莫不是射穿了白洛山?”

獨有筆直穿透了山體,才能讓天光倒射出來,而且若非穿孔的方向正對這邊,人們也絕不可能見到這麼一個孔洞。

“怎,怎麼可能?”

有人發笑,笑聲卻尤為發虛,“白洛山足有近千丈廣厚,非得最強的武師,才有可能射穿吧?”

“可是,怎麼解釋白洛山突然出現的孔洞?”

沒人能給出更合理的解釋,於是一時間人人沉默,凝望還在微微喘息的白先生,心裡驚濤洶湧。

“不是說,白先生才剛剛開始恢復,連行走都困難嗎?”連黎合族人都驚疑不定,無人歡呼,都在竊竊私語,騷動不已。

“真是白先生一箭射穿了白洛山嗎?”黎合族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這是,是怎麼做到的?”

照仲熙張大了嘴,一會兒低頭望向手中斷裂的堅固大弓,一會兒看向正在平緩呼吸的白先生,心神徹底懵了,久久回不過神來。

“不可能!”李錚突兀睜圓雙眼,怒吼道:“一定是你們事先動了手腳!不然……”

“白先生!”

李錚還沒有說完,場中忽然爆發出一個激動到極點的大吼聲,人們循聲望去,但見是個黎合族的年輕武者,雙目放光望向白先生,滿是崇拜和興奮!

“白先生!”

“白先生!”

很快,歡呼大吼的聲音越來越多,是那些早已被白先生折服的黎合族年輕武者們。他們早就見過白先生的本事,此刻也最容易接受這個奇蹟,俱都為白先生發自內心的歡呼開來!

“頭名是白先生!”

“是我們黎合族的白先生!”

“白先生威武!”

歡呼聲嘈雜,好似潮汐洶湧,淹沒了其他所有雜音,任由李錚如何暴跳如雷的怒罵大吼,也依舊被這聲潮徹底淹沒,根本傳不到任何人耳中。

“錚兒。”

獨有一個人開口,才能起到消音的作用,當老坊主動用魂力輕輕一喝,歡呼聲潮立馬一點點安靜下來,無數緊張和忐忑的目光,重新望向老坊主。

“爺爺,他們作假!他們無恥!他們……”

李錚抓住機會盡情怒罵,結果卻被老坊主一瞪眼,嚇得消了聲,“今趟就是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敗給白先生這樣的人物,沒什麼想不通的,反倒是你這麼不認輸,才叫人看輕了你。”

“可是……”

老坊主再次打斷,語氣已經滿是不悅,帶上了訓斥的冷漠,“沒什麼可是,輸人又輸陣,如此丟臉,你給我回去後禁閉一個月,好好反省反省!來人!”

他背後一個中年人低喝領命,探身入場,幾下點暈了李錚,意味難明地盯了眼劉恆,就這麼化身飛鵬大鳥,拎起李錚掠回了老坊主身後。

“贏了!贏了!”

照仲熙心神激盪,握緊拳頭,只是傳音喊道:“白先生,我們贏了!”

獨有像他們一樣的少數人,才知道老坊主開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承認了射春賽以白先生拔得頭籌而告終的結局,意味著他再沒有理由逼迫黎合族交出烏疆,他們取得了想要的結果。

“白先生!”

不知哪裡又傳出激動的歡呼,很快再度響成一片,宛若海洋。

“白先生好箭術。”

老坊主也輕喚了聲,讓歡呼聲又一次戛然而止,但見他深深望向白先生,“白先生是非凡之人,莫非不明白這次射春賽頭名,意味著什麼嗎?”

劉恆揚眉,淡笑回應道:“多謝老坊主提醒,在下想來應該是清楚的。”

老坊主驟然眯眼,似笑非笑,“好,好,好,果然是有情有義,叫人佩服,老夫也打心底裡佩服。”

“不敢當。”劉恆垂首一禮,再沒多說。

這時節,不少人才從最初的狂喜中反應過來,神色變得尷尬異常,而一眾賓客看向劉恆,則露出了怪異非常的表情。

“白先生,你怎地如此衝動?”照仲熙沒法再高興了,轉而埋怨道:“此乃我黎合族之事,怎能讓白先生替我們應劫?我這就去給老族長說,讓他趕緊想法子,即便讓烏疆去角鬥場,也沒有讓白先生去送命的道理!”

“的確要跟老族長說一聲。”

劉恆淡淡道:“這小村子,我已是不想再待下去了,正好找個由頭離開,也一命換一命,償還了你們之前的救命之情,再合適不過。倘若你們壞了我的事,別怪我不高興之下,連累村子遭受無妄之災。”

“你!”

照仲熙先是驚愕,沒想到劉恆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可是轉念就明白過來,劉恆分明說的是反話,不由苦笑道:“白先生,我們都知道你是有情有義之人,但根本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必說了,我意已決。”劉恆毅然打斷,隨即意味深長地道:“再者,你覺得我今日顯露了這一手後,真還能留在村子嗎?”

照仲熙瞪圓雙眼,終是悟了。

恰如劉恆所說,之前劉恆只擺出一個病秧子的模樣,牲畜無害,即便傳到工坊乃至陳家那邊,也不會太過留意。可是今日劉恆露了本事,而且是非同小可的本事,在工坊乃至陳家那邊,立馬從牲畜無害的病秧子變成了危險人物,指不定怎麼去查詢劉恆的根底,無論結果如何,卻很難再留在村子中了。

可見劉恆從下定決心那一刻起,就再沒有留條後路的準備,去意早已堅決非常。

“白先生,你。”照仲熙想說什麼,終究化作深深一嘆,“雖然想來,老族長肯定能想通白先生的心意,但我也會再傳音跟老族長說一聲。事已至此,在下只能說,今後再無白先生欠我黎合族的,只有我黎合族欠白先生的!若有什麼差遣和心願,還請白先生直言,在下敢保證,黎合族即便拼盡所有人之力,也會還了白先生這份大恩情!”

他起身重重一禮,誠心實意。

劉恆搖頭失笑,努力將他扶起來,“哪來這麼多你欠我我欠你的,以後切莫再說這樣的話。至於我的心願,實不相瞞,我如今對外界一無所知,親朋好友,估計也都以為我早已死了,卻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未了的事情……非要說什麼心願的話,那就把慶春節應有的喜慶好好擺弄出來,讓我盡興看看吧!”

雖然劉恆說得平淡,照仲熙卻不知為何,心裡深受觸動。他很難理解,一個死而復生之人經歷過怎樣的心路歷程,這實在不是常見之事,但想想絕對不會是什麼好體會。

難怪白先生不僅模樣蒼老,心境有時也滿是滄桑和老朽之意。

照仲熙隱隱有所明悟。

“好!”

他再沒多說,朝老族長那邊傳音一句,就朝神色訕訕聚攏過來的村民們高聲道:“白先生說,他想看到最好的慶春節!你們聽到了嗎?”

村民們一個個愣住了,但見面含笑意的白先生,還有顫抖眼眶溼潤的照仲熙,都是眼眶漸漸浮現淚光。

“你們沒聽到嗎?”照仲熙又是大吼。

“明白了!”有年輕武者同樣以大吼回應,轉身用衣袖一抹臉,“該唱歌的唱起來,該跳舞的也跳起來,要做到最好!大黑、小沫……都陪我去拿鼓拿樂器,給我敲打起來!”

“好!”

“知道!”

村民們再沒多說,含著淚四下奔散,很快換上精美服飾,悠揚或振奮的音樂響徹開來,有俏麗女子成群結隊,載歌載舞,果然都在竭盡全力,呈現出自己最好的表演。

“白先生!”

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影從舞隊中衝出來,定定凝望劉恆,咬唇含淚,忽而笑得如雨後蓮花,“來,跟我們一起跳舞吧!”

“我?”

看著越發俏美的牙芽,劉恆愕然,慌忙直擺手,“我不成我不成,我哪會跳舞?”

“可你贏了射春賽!”牙芽理直氣壯地道:“射春賽的頭名,向來是要領舞的!我們也不為難你,只要跟著我們一起跳就行了,這可是慶春節的慣例,不信你可以問大家,可以問仲熙!”

“對的對的!”

“誰讓你搶了射春賽的頭名!”

“白先生是看不上我們嗎?”

“一定要跳的!”

……

一群小姑娘把劉恆圍住,連推帶搡,起鬨相邀,就把劉恆推向場中。照仲熙也是笑了,忽而促狹地傳音道:“白先生,作為頭名,只要看上哪個姑娘,帶著她一起跳,大家就都明白了。”

明白什麼?

劉恆還在慌忙推拒,沒搞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終是被照仲熙在背後重重推了一把,在一群嬌豔如花的少女簇擁下入了場。

“來,很簡單的。”小姑娘們嬉笑著,看著牙芽和另外一個俏麗少女一邊一個牽住劉恆,細心教導他如何跳舞,又被劉恆那笨拙的動作逗得歡笑開來。

劉恆無奈,“我就說我不會跳。”

實則他長這麼大,練武倒是練了許多年,可何時跳過舞?

這時節被趕鴨子上架,他只能仿照小姑娘們的舉止比劃開來,心裡竟是前所未有的慌亂,直覺這跳舞簡直比練武要難了不知多少倍!

“跟著我們!”

迎著篝火,牙芽的笑臉和其他少女一般無二,紅潤嬌豔,相映相輝,那裙襬和掛飾隨著她們搖動起來,竟是分外動人。

劉恆就這麼看著,隨著他們一起起舞,漸漸掌握了一點訣竅。然而不等他安下心來,少女們已經換了舞姿,一個個恍若旋轉的花朵,在他身邊忽遠忽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女們嬌軀傳來的芬芳,還有火熱和溫潤,那深情的目光和笑容,讓劉恆越發心慌不定。

“不成了不成了。”劉恆連連擺手,想要離開這樣一個讓他無措的地方,可是少女們哪會讓他如願,一隻只纖手和舞動的嬌軀,歡笑著將他圍攏,讓他好似陷入幻陣,根本找不到出路。

日頭西落,月上樹梢,村子的篝火越發明亮。

劉恆一直被困在舞動少女們的包圍裡,無論找什麼藉口,都沒法逃離,反而經常逗得黎合族人們歡笑不斷。想要喝酒,總有少女嬌羞上前,將美酒呈現在他面前,想要吃東西,同樣有少女爭先恐後將美食送來,自身當做托盤,凝目看著劉恆享用美食,弄得劉恆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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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生,不想去休息一下嗎?”有少女面如酒紅,輕聲在他耳邊呢喃。

劉恆忙不迭地點頭,被少女牽著走出人群,聽到人群的起鬨聲才隱隱覺得不對。待到少女牽著他來到一處屋子,合攏屋門就要寬衣解帶,他倏然驚醒,總算知道哪裡搞錯了,連連道歉,在少女掩嘴失笑中倉惶逃離,從未有這般狼狽過。

即便出了屋,他想偷偷遛回自己屋子,這企圖也被一直盯著這邊的少女們識破。被重新拉回場中,劉恆長了教訓,遇上少女詢問是否需要休息,他立馬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哪裡還敢答應?

這等溫柔鄉,於劉恆而言卻更像是“修羅場”,偏偏無法逃離,硬生生煎熬了一天一夜,直到黎明降臨,歡慶才算漸漸到了尾聲。

回憶著被他拒絕的少女們,那一對對幽怨至極的目光,劉恆只剩下搖頭苦笑,真真覺得黎合族慶春節的陣仗,他是一輩子都難以忘記了。

再熱鬧的歡慶,終歸有結束的時候,當黎明到來,演武場已是醉倒了一地的人,少女們同樣全都睡下了。劉恆輕手輕腳返回自己的屋中,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簡單行禮,又把還在和美食奮戰的小白胖收入囊中,悄然前往村口。

村口處,是老坊主離去時特意留下的十數人,就是要等他一起離開的。

“要離開了。”劉恆深吸一口氣,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毅然迎上了這群人。

忽然,他耳畔聽到一聲大喊。

“白先生!”

這喊聲促使他回首,但見才一轉眼的工夫,村口已經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黎合族人。他們全聚在那裡,凝望向他,然後所有人一起,又是一聲大喊。

“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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