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是劉湛肅,還是整個劉家,還是整個大夏,有區別嗎?

劉恆不由得靜靜看向鄭合,只覺得這恐怕算得上最好的回答了。

這個當年號稱“劉半朝”的劉家,根同皇親,有歷代爭奪至尊之位的雄心與底蘊,大夏內的敵人比大夏外的敵人更多。然而他卻也是大夏的一座豐碑,可以死在自己人手裡,如若外敵動手,就必然會引發舉國動盪,是大夏中人絕不會允許的事情。

所以,要殺劉湛肅這樣的劉家嫡系,必定避不過劉家,敢於找劉家報仇,那麼大夏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對於劉恆而言,鄭合的回答無法解答他心裡的疑問,可他的疑問,本來也不是鄭合能夠解答的。於是他問出口後,自己都覺得茫然與可笑,聽了鄭合的回應反倒釋然。

“說得好。”

他點了點頭,然後長刀一閃,“抱歉。”

鄭合怔怔看向劉恆,腦袋卻橫飛而起,自己脖頸噴湧的血泉無法阻擋他疑惑的目光,直到視線被自己傾倒的身軀擋住。他不明白劉恆為何要問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但剛才分明感到劉恆有留他一命的念頭,卻不知最後為何還是要殺了他。

誠然,如他自己所言一般,如果他能歸順,甚至能幫大軍繼續潛伏在胡騎,伺機謀取更大的軍功,對大軍必定大有助益。

問題顯然出在劉恆那古怪的問題和他的回答上,可到底哪點錯了?

難道想做大夏的忠臣?

甚或討好劉家?

可是看劉恆面對劉湛肅的態度,分明不像,為了劉湛肅甚或劉仲謀,就更不可能……

一直到他漸漸模糊的目光,無意間落在劉湛肅那張狂喜的臉上,腦海像是一道驚電猛然劈開了無數迷霧,讓他倏然驚醒,怒目睜圓試圖瞪向劉恆,張嘴想大喊什麼,可惜終歸心神一黑,再無聲息。

“都殺了。”

劉恆似乎有些意味闌珊,淡淡下令。

一眾將士興奮大喝,甚或高聲應諾,看向那些胡騎督軍、軍需乃至隨軍工匠,眸中都泛起綠光,爭先恐後撲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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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

突兀間,在那群驚怒、悲憤、絕望的胡騎裡傳出一個乾脆的聲音,有人平靜走出,目無旁人的走到劉恆面前,深深作揖,“還請將軍收留。”

劉恆瞥他一眼,“給我個理由。”

“昔年我了無生趣,巧遇劫匪與鄭合,便跟隨其二十餘年,與其並無恩情仇怨,如今他已歸去,我自當再找個將來謀生的地方。”黃儒世平靜回應。

他說的極為簡潔,劉恆又問道:“昔年了無生趣,如今為何又想活?”

“昔年覺得一身學問,無門可報,如今做謀士做上了癮,就想繼續做下去。”黃儒世依舊說得平平無奇,可他看向劉恆雙目,分明亮的出奇。

“你有什麼用處?”

黃儒世總算想了想,才認真答道:“數算、策論都算略懂,做些零碎小事總能應付,關鍵我這人可稱無欲無求,所以還算忠心,只需恩主尚在,便無二心。”

劉恆聽後不由看了眼人首兩分的鄭合,嘴角溢位譏色,“黃先生的意思,只需恩主死了,就能另謀其主?”

黃儒世沉默以對,好在劉恆也沒有繼續問,朝他身後的將士揮了揮手,才對他道:“既然這樣,你就留在白明澤身邊做他副手吧。”

“……是。”黃儒世一怔,本想說什麼,終歸只是應諾,沒有再說。

短短兩句話的時間,那邊二三十數胡騎的人早就死得乾乾淨淨,一群如狼似虎的將士還在相互抱怨,顯然這點人數無法讓他們過癮,都是意猶未盡。

劉恆剛想說什麼,忽然聽到一聲朗笑。

“好!”

原來金先生已經收了術法,和劉湛肅落到地面,劉湛肅滿是興奮地大步迎來,“好好,你……”

他瞥了一眼劉恆身後的旌旗,這才興高采烈地道:“金團長運籌帷幄,以智破敵,當是大功一份!等咱們回了大軍,我必如實稟報,朝廷定有厚賞,我劉家也必有厚贈!”

劉恆一臉奇異地看著他,“你還不走?”

劉湛肅和金先生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隨即尷尬笑道:“都是一家人,金團長何必說兩家話?”

不等劉恆再說什麼,劉湛肅又興奮道:“金團長救我於水火,這份大恩大德,劉某永世難忘,豈有不重謝之禮?”

劉恆眉宇微跳,“你準備怎麼重謝?”

“自然是,自然是……”劉湛肅說著說著自己停下,看了眼自己和麾下將士們的窩囊樣,還有周圍將士那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自己也是訕訕,轉而又挺起胸膛,“金團長莫看我一時落魄,只需活著,劉家就不會吝嗇厚贈!”

身為劉家人,這就是他的底氣。

劉恆張了張嘴,本來想說些什麼,可見他那樣子,話到嘴邊就變了,“劉營長將來有什麼打算?”

劉湛肅不禁苦笑,“為今之計,還是儘快回大軍那邊聽令行事吧。”

言及於此,他也是惆悵,有種壯志未酬的遺憾,但更多還是心有餘悸,顯然這次險死還生的經歷真真把他嚇住了。

“如此也好。”劉恆點點頭,“既然如此,二位還是儘早上路,以免路上再生事端。”

劉湛肅即便再傻,也該聽出劉恆對他們的不待見了,頓時只覺被看輕了,又羞又惱,偏偏不敢發作,只得哼了聲,冷臉道:“無需金團長催促,等將士們恢復過來,我們自會上路。”

劉恆不禁瞪圓了眼睛,錯愕望向他。

劉湛肅反倒被看得莫名其妙,正要反瞪回去,幸好金先生及時扯了扯他衣袖,小聲提醒道:“少爺,不必管那些將士了,咱們走吧。”

“什麼意思?”劉湛肅聞言惱火,“我們自己走了,讓將士們如何看我?再說這……”

他漸漸止住了話音,總算後知後覺,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不由驚怒望向劉恆,“你竟還想……”

金先生沒讓他繼續往下說,立即搶過話頭,朝劉恆擠出笑臉,行禮道:“多謝金團長搭救,來日再行重謝,我等這就告辭!”

隨後他不理會掙扎羞怒的劉湛肅,終於有時間從乾坤錢袋中招出一架飛舟,笑眯眯朝劉恆再行謝禮,催動飛舟就要遠去。

劉恆想了想,還是追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說道:“二位找到劉家人時代我傳句話,就說留安縣故人有託,還請劉家派人前來商議。”

聽聞此言,金先生和劉湛肅面露疑色,驚疑不定地多看了劉恆兩眼,來不及多說什麼,已是急速遠去。

劉恆目送二人遠去,回首就撞到何伯似笑非笑地樣子,目光就開始遊移躲閃,“我救他可不是因為他是劉家人,這種局面,無論他們是誰我都會救。”

何伯笑吟吟地道:“少爺何必跟我解釋,身為同袍,豈有不救之理?”

“那是自然。”

劉恆說著總覺得莫名有些心虛,不由得望向四方亂糟糟的將士,厲喝道:“督軍在何處,都在胡鬧什麼?”

大四默不作聲騎行前去,紛亂的場面轉眼終結。將士們一個個雖然疑惑劉恆為什麼突兀發怒,卻也乖覺地停下,悄然迅疾地重新列陣,重現軍容。

“大戰才開始,你們高興什麼?”

雖然劉恆在呵斥,可聽他說的這話後,將士們不僅不惱,反而個個目光大亮,興奮起來,就聽劉恆繼續吩咐道:“新軍修煉到武生三重以上的將士,隨軍出發,三重以下的暫且留在此地,看候照忠營的將士。”

“是!”

聽聞此言,將士們的應諾聲涇渭分明,一些高亢與興奮,一些垂頭喪氣,悶悶應是。

大聲應諾的,自然是得令可以參戰的兩團將士和小半新軍將士,那些士氣低沉的,則是恰巧被留下的大半新軍將士。

從新軍招入伍已有半年,由於修煉所需的資源充足,匹配的秘方藥草隨處可尋,他們進展可謂極快。

可是這種時候,就顯出天賦高低來了。

短短半年,天賦略差的大多是武生一二重的樣子,天賦好的卻早已衝到武生三重,其中更有天賦卓絕的十多人,悍然突破到武生四重。而廢去武功重修的朱兒,一來資質的確優秀,二來廢功以後氣血還剩大半,重修速度更見驚人,如今已經到了武生五重,遠高於其餘人等。

可以說,新軍已經初見雛形。

當然真正說起來,這群武生二三重的上千軍士,如果只是駐守本地綽綽有餘,可是在這種大戰裡依舊派不上多大用場。別說他們,武夫境以下的武者在如此大戰中都是死得最快的,唯有武夫境以上,才算勉強有了保命的本錢。

君不見昔年望月衛出城時,軍中武生境強者還有大半,如今卻在何處?

幾乎都埋骨在望月城外,屍骨恐怕已找不齊了。

這場大戰,就是如此殘酷。

當然像是剛剛所有將士合於一處,凝出兩大四重戰陣的威勢,還是很能嚇唬人的。

如今加入一些武生三重的新軍將士,人數足以湊夠一個四重戰陣,比起兩個三重戰陣來,威力肯定要強出很多。

“對付後面那群尾隨的胡騎,應該足夠了。”

在等著將士們重新換上胡騎兵甲的時間之中,劉恆一邊等候刺探的回報,一邊走到照忠營將士們面前。

這些將士中了罷武三色散,渾身內力無法動用,即使武師也得半天時間才能恢復,至於武夫,境界高者一天,境界低者兩三天也說不定。

而這一會的時局變化,真可謂一波三折,叫他們目瞪口呆。

先是以為中了胡騎圈套,只當必死,誰能想到一眾大夏將士突兀變成了胡騎,轉眼又成潛伏在胡騎的同袍。這般來回反覆變換,讓他們心情也隨之一時直墜深淵,一時高升雲巔,一時絕望灰死,一時喜極而泣,饒是膽大的人也被弄得大呼受不了。

甚至於後來,金先生和劉湛肅棄他們而去,大多數將士依舊毫無所覺,依舊沒有回過神來,或是顧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可其中畢竟還是有聰明人,如今見劉恆到來,不等他開口,已有武官大聲道:“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無數將士這才驚醒,爭先恐後高聲呼喊,滿是感激,謝恩聲如潮。

“諸位不必多禮。”

劉恆擺擺手,隨後環顧眾人,“不知諸位將來有何打算?”

一眾將士面面相覷,俱是茫然,其中卻有人毫不猶豫地道:“自然以大人馬首是瞻!”

無數目光齊齊循聲望去,但見竟是魯遲魯營副,說起這話來沒有絲毫遲疑與尷尬,尤其是那一聲乾脆的“大人”,連周圍人都難免露出古怪與不恥的神情。

身為營副,比劉恆這團長高出一等,虧他也喊得出口!

似是發現劉恆目光也落在他頭盔和營副標示之上,他當即吃力地扔了頭盔,又扯爛所有標示,“從今往後,願做一位普通軍士,為大人效力!”

這份見機和果決,是個人物!

劉恆不由對他高看一眼,剛要說點什麼,旁邊醒悟過來的將士越來越多,接連有人效仿這位魯遲魯營副,說著效忠之言。

見狀,劉恆略微思忖就朝他們笑道:“諸位不必如此,你等都是棟樑,我自不會虧待你們。等入了軍中以後,諸位將被打散,投入即將建成的一營。可惜暫時看來會委屈諸位一二,到時諸如魯營副,恐怕只能從團長做起,畢竟軍中短時間內可沒有合適諸位的位子……”

“大人說的什麼話?”

魯遲露齒大笑,“能在大人麾下做個團長已讓我大喜過望了,以大人的本事,相信我將來必然不止一個區區營副!”

他言下之意,讓一眾還覺得悻悻然的照忠營將士怔住,隨後紛紛凝望劉恆後,露出越來越亮的眼神。

這番話讓劉恆也對他另眼相看,隨後笑道:“承蒙魯團長看得起,不過未來之事誰也說不準,還看諸位守望相助……既然如此,諸位就先安心在此休息,等候大軍歸來。”

“卑職在此,靜候大軍大勝的佳音!”魯遲聲音洪亮,讓所有人都喜笑顏開。

“那就承你吉言。”

劉恆同樣哈哈大笑,隨後回望已經列陣齊整的“胡騎”,登上戰車,遙望向來時的方向,沉聲道:“出征!”

“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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