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明珠難得地沉默了起來。
她這反常狀況，程硯寧出了店門便察覺了，牽著她手往山腳走的時候，便若有所思地問：“怎麼突然啞巴了？”
看，就連程硯寧，也覺得她本來就該是聒噪的。
甄明珠側頭看他一眼，聲音小小：“你先前就知道江宓呀？”
“嗯。”程硯寧一時間並未get到她的點，淡笑著應。
甄明珠看著他唇角那抹笑，想了想又問：“怎麼知道的呀？”
程硯寧笑笑說：“我剛進高一那一年，周校長說的。”
“周校長為什麼說她？”
“她學習很好。”程硯寧話說到這突然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問，“怎麼你對她很好奇？”
“她和我一樣大就念高三了，成績還那麼好。”甄明珠抿抿唇，有點悶悶地說，“而且她長得也挺好，看上去還非常溫柔懂事，話也少，顧景行還說了，人很勤奮優秀……”
甄明珠絮絮叨叨一通話讓程硯寧微微挑了眉：“所以呢？”
“……”
甄明珠頓時又噤聲了。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吃醋。
不合常理的是，她吃醋物件還是一個有男朋友的女生！
這感覺，其實是很糟糕的。
她意外地認識了一個比她好的女生，又意外地發現，她和自己的男朋友，其實更匹配。
小女朋友眉頭緊蹙的樣子突然就讓程硯寧恍然大悟了，他看著看著忍不住輕笑起來，聲音低低地問：“你這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莫非在吃醋？”
話音出口，他還有一絲不確定和意外。
隱隱地，還有一絲愉悅和興味。
不過，沉浸在自己情緒裡的甄明珠顯然沒發現他這番神情，頗有些煩惱地說：“既然你早都知道她了，就沒有一點欣賞和喜歡嗎？畢竟她那麼好，而且還和你很像，肯定有共同話題。”
“她不是我喜歡的型別。”這下，程硯寧突然直白地說。
甄明珠一愣，直勾勾看過去。
她的大眼睛裡，閃現一抹訝異和茫然。
程硯寧就在這時候握緊了她的手指，看著她眼睛道：“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情難自禁的女生。”
不是第一，而是唯一。
他的話裡，暗藏著細緻的柔情。甄明珠卻沒有第一時間領會，心絃激盪分秒後，還有些想不通地問：“可是為什麼啊，你對她先前就沒有一點好奇和喜歡嗎？她那麼優秀。”
程硯寧握著她的手，又往前走：“要按你這麼說，那這世上優秀的人那麼多，我能喜歡過來嗎？”
甄明珠：“……”
他說的好有道理，她一時無言以對。
兩個人牽手走了幾步，程硯寧突然問道：“還在想什麼？”
“就……有點後悔。”甄明珠誠實地說。
後悔沒有好好學習，懊惱自己不夠優秀，眼下和他在一起，經常會覺得自己不夠好，一無是處。以致於雖然已經開始努力了，還是覺得有點晚。
她明顯有點鑽牛角尖了。
程硯寧想了想，鬆開她手，改而摟著她走，一邊走一邊輕聲道：“你可以這樣想，如果你先前是個好學生，也許不可能跑來追我，那我們就不可能在一起。這一分鐘之前的所有事，促成了這一分鐘我們在一起爬山的結果。所以，已經過去的事情，沒必要也不用後悔。與其悼念過去，不如展望未來。”
臨了，他補充：“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在我心裡，你也很好。”
就像這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這世上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不同的成長環境造就不同性格的人，江宓有她的好，甄明珠也有她難能可貴的閃光點。
他認真坦誠的話，漸漸地，讓甄明珠釋然了。
“你真好。”
甄明珠仰頭說完這句話，餘光瞥見了落在後面的兩個人。
不期然地，撞見了江宓含著豔羨的目光。
這一下讓江宓有些意外，她低頭收了視線，悵然若失地抿起了唇角。
她也很羨慕甄明珠的性子，活潑可愛，甜美嬌憨。可她一貫性子內斂，這一絲惆悵的情緒，也不會無所顧忌地說出來，而她邊上的顧景行，也沒有程硯寧那般敏銳細緻，他遠遠地看見了賣東西的一行攤位，笑著低頭問：“我們買一把同心鎖吧？”
“嗯。”
江宓一應，跟他到了賣鎖的地方。
兩對小情侶都買了同心鎖，又繼續往售票處走去。
買票處總算有了些人氣，買完票之後，好些人在合影留念。
拍完照開始爬山，甄明珠早已經將先前一點兒惆悵情緒拋諸腦後了，掙脫了程硯寧的手，興高采烈地左顧右盼。
晚上十一點的太華山，神秘、清幽、冷意襲來，風聲水聲陣陣……
腳下的道路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陡峭難走。
夜空如穹窿，寂靜溫柔。
甄明珠走在幾個人最前面，放慢步子的時候，聽見了山腰處傳來一陣陣嘹亮的歌聲。
愣神一秒，甄明珠轉頭笑著喊：“哈哈，有人唱國歌誒！”
“你小心腳下。”程硯寧有些無奈地叮嚀。
甄明珠三兩下跑回他身邊，挽著他手臂探頭說：“感覺沒有我想象中那麼恐怖嘛，路也挺好走的，好興奮，我也想唱歌。”
“才進山，路比較平緩，你別跑太快了，存些體力。”男生叮嚀的聲音，溫和又耐心。
邊上，顧景行一直牽著江宓，聽到這沒忍住開口問：“你不是第一次來吧？”
“嗯，來過幾次。”
聞言的顧景行卻愣了一秒，笑著道：“聽說來一次癱一週。”
程硯寧也笑了：“山頂風景很好。”
會讓他看到天地之雄偉壯麗，也能審視自己渺小卑微。
話音落地，他剛有些恍惚，前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悅耳又不失深情的歌聲：“啊……啊……啊，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當河水不再流。當時間停住日夜不分，當天地萬物化為虛有。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你的溫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甄明珠性子跳脫聲音甜美，平時興致來了就喜歡哼歌，可饒是先前聽過她唱歌，這一會，程硯寧還是有些痴迷。
甄明珠唱歌的樣子，認真又柔軟……
她這人情緒來了，感染力也強，這麼一首因為電視劇大火而傳播甚廣的流行情歌經由她的口，與這樣的夜晚和這樣的風景相伴，簡直不要太美妙。
很快，山腰山腳，都有人應和她唱：“當太陽不再上升的時候，當地球不再轉動，當春夏秋冬不再變換，當花草樹木全部凋殘。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散，不能和你分散……”
“啊啊啊，哈哈——”
一曲未完，甄明珠自己笑得樂不可支，破音後撲到了程硯寧懷裡。
“小心點。”
程硯寧笑著扶穩她。
邊上的顧景行看了兩人一眼，撲哧一聲也笑了。
低頭握緊了江宓的手，他心裡有一絲豔羨，下意識側頭看江宓。
江宓收攏了唇角的笑，低聲道：“他們真好。”
帶著涼意的晚風吹起了她耳邊的碎髮，零星的路燈映著她秀美的臉，一瞬間，顧景行看得下意識駐足。
江宓隨著他停了步子：“怎麼了？”
俊朗的大男生，唇角微動，低聲說：“我想親你。”
江宓：“……”
“行嗎？”顧景行又問。
江宓低頭看著他的手，他修長有力的大手握得她手疼。
一時間，讓她心慌慌，下意識掙了一下。
“不行算了啊，你別緊張。”
她尚未說話，意識到她動作的顧景行連忙說了一句，爾後，拉著她繼續往前走了。
他的請求，就此揭過不再提。
江宓微微仰頭看著他英挺的肩，輕輕地抿起了唇角。
很快，他們又追上了前面一對兒。
甄明珠正坐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休息，眼見兩人跟上，笑著又從石頭上跳下來，拉住了程硯寧的手，四個人一邊聊天一邊繼續往山上走。
太華山的路，越往上，越危險陡峭，越難走。
程硯寧和顧景行體力都不錯，沒有喊累，兩個女生卻有點不行了。
不過，江宓看著清瘦纖細，倒一直沒有打退堂鼓，甄明珠有她這麼一個參照物在，也不好意思喊累，多虧了兩個男生體貼，隔一會就停下休息幾分鐘。
就這樣，四個人走走停停，後半夜，終於到了蒼龍嶺。
太華山這一條出名的險道，以其蒼黑色的外部和懸龍般的地勢而得名，嶺上臺階兩尺多寬，兩旁均是萬丈懸崖。如履薄刃，絕壑千尺的地勢，千百年來，讓無數遊客心驚膽戰。
“蒼龍嶺？”
顧景行手持手電筒照了一圈兒，笑著問：“這就是歷史上，韓愈畏險大哭，投書求救的地方？”
危險而陡峭的山勢上，臺階窄的只容一人透過。
江宓就在他前面小心攀爬，聞言開口道：“歷代文人對這個事蠻有爭議的。”
“什麼啊？”
甄明珠在她前面，疑惑地接話。
“你小心點。”四個人最前面的是程硯寧，聽見她問話便解釋道：“歷史傳說，韓愈當年登太華山遊覽，下蒼龍嶺的時候因為畏懼腿軟，坐在嶺上大哭，給家人寫訣別信並投書求助。當時的華陰縣令聞訊，派人將他抬下山了。”
“呃，真的假的？”
程硯寧耳聽著她聲音有些不以為然，忍不住笑笑，又道：“說了是傳言，歷代文人對這個爭議頗多，他們更傾向於認為，韓愈因為感嘆蒼龍嶺風景奇險壯美，大自然鬼斧神工，以他的才華都不足以用筆墨描繪表達，痛哭出聲抒發感情。”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我覺得這個還真有可能。”甄明珠撲哧笑道，“文化人嘛，都比較敏感。”
“不過，”程硯寧話鋒一轉，又道，“隋唐以前，這段路是沒有臺階和欄杆的。”
“我的天——”
這一聲驚呼，來自後面的顧景行。
程硯寧又補充：“《水經注》裡講，當時行人走到這地方，要在嶺口的廟裡向神禱告，以求心安。經過這裡也不是像我們現在這樣，而是騎在嶺上，一寸一寸往前移動。可想見危險恐懼了。”
“你說的我心裡發毛。”甄明珠下意識抓緊了手邊的鐵鏈。
她能感覺到，萬丈深淵上，風聲呼嘯，宛若鬼哭狼嚎。
“不怕，你扶穩了抬起頭看看。”程硯寧突然說。
甄明珠穩住了身形，仰頭看天。
一瞬間，震撼驚歎難言。
“李白真是個天才。”她聽到了後面的江宓發出一聲輕輕的感慨。
甄明珠回神，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一首詩：“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寥寥幾句，正是她此刻的心情寫照。
腳下是黑咕隆咚的萬丈深淵，一抬頭，滿天星斗閃耀清輝。
她再微微低頭，程硯寧也慢了爬山的動作，微微仰著頭，注視星空。
莫名地，一股子仰慕愛戀，充滿了心田。
她愛上了一個多麼優秀的男生，他是理科生裡的翹楚，卻腹有詩書，胸懷遠志，明明也就比她大了幾歲，卻已經懂得了無數道理，還能用不讓人厭煩的方式，將這些道理，潛移默化傳遞給她。
在她從小到大的旅途裡，沒有一次旅途，像眼下這樣，震撼心靈。
震撼她的，不僅是美景，還有人。
收攏思緒，甄明珠又跟著他的步子，慢慢往上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