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才見到秦雷的身影,連忙呵斥兵士們肅靜,亂哄哄的隊伍一下子安靜了。

秦有才又大喝一聲:“請王爺訓話。”兵士們轟然應諾。

秦雷示意秦有才在外圍佈防,這才笑吟吟的走到隊伍前面,視線在一張張年輕的臉上劃過,大聲道:“夥計們,幹得不錯!”

兵士們嘿嘿笑著,對秦雷的肯定得意極了。這位殿下沒有架子、對行伍的事情又不陌生,總能照顧到官兵的情緒。尤其是他來之後,剋扣伙食費的現象再也沒發生過,且每天都能吃上肉,比在軍營裡駐防時都強多了。總之,士兵們對這個年青而充滿熱情的王爺非常滿意。

待他們得意完了,秦雷問道:“你們之中,誰的兵齡最長?”

士兵們互相看看,小聲討論著,最後把一個滿臉胡茬的中年軍士推了出來,他有些侷促的對秦雷施禮道:“回王爺的話,小人張四狗,當兵二十三年了,比他們都長。”

秦雷藉著火光看了看這個模樣有四十許、身材魁梧、滿面風霜的老家夥,發現他才是隊率服色,不禁有些感嘆。

大秦軍制,五人一伍、由伍長帶領,十人一什、由什長帶領,五十到一百人為一隊,由隊率帶領,這三級兵頭算不得軍官,仍按軍士領俸,不過是能拿的多些罷了。再往上才是軍官序列,五百人為一部,由裨尉率領;千人以上為營,營通常有兩三千人,但有些比較重要的崗位,不滿千人也稱營,由校尉率領。

營也是大秦的基本軍事單位。幾個營組成軍,像虎賁天策,還有秦有才的鎮南軍東路步軍,軍是大秦的戰略軍事單位,由統領率領,這些統領乃是大秦軍官的領軍人物,也是獨當一面的戰場指揮。能號令他們的,只有各自的方面元帥。

雖然在沒有戰爭的年代,平民軍官能爬到校尉的都寥寥無幾,但一個當了二十三年兵、經歷過水城保衛戰的老家夥,竟然才是個隊率,這讓秦雷不禁有些好奇。

當然,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他指了指遠處黑洞洞的麥城,問道:“孤來問你,你看這城牆有多高?”

張四狗看也沒看那城牆,乾脆道:“俺白日裡看過,這城寬四十四丈、高卻有八丈,比那荊州城還高了一倍有餘。”

秦雷滿意的點點頭,道:“現在十幾萬邪教徒已經躲進這個城裡,意圖憑堅城頑抗,”說著又問道:“老張,你說這城難攻不?”

張四狗想了想,小聲道:“這城太高,箭跺、女牆、角樓又一應俱全,只要上面備齊滾石檑木、箭矢熱油,再有個幾萬人分三班輪流上陣。在咱們沒有攻城器械的情況下,是沒什麼指望的……”

有年青的裨校不愛聽了,對秦雷拱手道:“王爺莫聽這廝胡言亂語,他是有名的‘膽比針眼小’,專說喪氣話。只要今個吃飽喝足了,趕明兄弟們就把那城給您拿下來。”

秦雷轉頭望著說話的青年,面色陰沉道:“你準備用多少人給孤拿下來?又準備死多少人?”

裨尉一時語塞,他就是聽不慣張四狗的軟蛋腔調才開口的,卻沒想過更多。低頭喃喃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秦雷見他低下頭,嚴厲道:“抬起頭來!”

年青的裨尉趕緊把頭抬起來,一臉不知所措的望著秦雷,一時間場上靜極了。秦雷望著這張年青細嫩的小臉,知道這小子九成九的蔭補進階,剛離了奶瓶,就成了軍官。連上官說話時,下屬不準插嘴的簡單道理都不懂。

秦雷指著對面一排排兵士,語氣凜然道:“他們是大秦最勇敢、最忠誠的士兵,他們不怕犧牲。但是你個新兵蛋子有什麼資格去命令他們白白犧牲?憑你那將軍爹?”

說著語氣尖酸地問道:“你爹叫什麼?”

小裨尉喃喃道:“楚破。”

秦雷對那位楚將軍印象不錯,輕聲道:“真給你爹丟臉。”又對秦有才吩咐道:“把這小子頭盔上的瓔穗去了,發派到張四狗隊伍裡去。”

秦有才心中哀嘆,這是什麼事啊?他與楚破乃是生死兄弟,此次自己出來,楚落便把兒子託付給他,希望能把心比天高的臭小子歷練一番。沒想到還沒明白打仗是怎麼一回事,這小子就先忤逆了王爺。也不敢求情,親自上前把小楚頭盔上代表裨尉的鑲銀瓔穗扯了下來,然後指了指隊伍,把如喪考妣的小孩子打發進去。

這一幕落在兵士們眼中卻是極為解氣,這個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現在見到秦雷沒有袒護出身高貴的楚公子,反而為士兵說話,頓時望向秦雷的眼光就不一樣了,原本只是感激,現在卻有了擁戴之意。

秦雷把目光重新投向軍士們,立刻感受到了這種情感上的變化,他滿意的點點頭,對軍士們笑道:“話說回來,你們都沒活夠吧?”

這話問的有趣,誰會嫌自己命長?軍士們轟然笑答道:“沒有……”

秦雷頷首道:“那孤王有個讓你們毫髮無傷,就能奪下這個高城的法子,你們願不願意照做?”

還有這種好事?軍士們都興奮道:“俺們聽王爺的。”

秦雷指著已經烤得金黃的豬羊道:“你們待會把那些架子上掛的吃了,再把那些罈子裡盛的喝了,孤王就帶你們去奪城!”

兵士們聽了哈哈大笑,這麼輕鬆的法子,確實沒聽說過。

秦雷待他們笑夠了,神秘的眨眨眼道:“不過半個時辰前,你們的統領大人,把罈子裡的酒都換成水了。”

巨大的失望聲剛剛響起,便被秦雷壓住,他指著遠處的幾個大水缸,笑道:“那些水缸裡的水倒是被換成酒了。”

兵士們頓時安靜下來,不知道王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秦雷不緊不慢道:“只要你們把那些水當成酒痛飲,再假裝喝醉。孤保證,明日與你們在城頭上共飲缸中美酒。”

兵士們這才知道,王爺是要麻痺城裡的敵人,這種有趣的事情立刻激起了他們的熱情,高叫著答應下來。

秦雷滿意的點點頭,揮揮手道:“去盡情享用吧……”

兵士們有些擔心的望著秦雷,倒把秦雷看的有些糊塗,最終還是一直沒有歸隊的張四狗說出了大夥心中的疑惑:“王爺,這肉不會也是假的吧?”

秦雷笑罵道:“滾蛋,自己去嘗去!”

兵士們這才解散,在各自隊率的帶領下,到一個個烤架邊坐下,看著那泛著金燦燦光澤的整隻豬羊,再聞著那撲鼻的肉香,他們終於發出一陣如釋重負的狼嚎,圍坐成團,等待著隊率將其分而食之。

只是在分麾下炙之前,隊率們先把一個個貼著酒字的罈子端了起來,給他們一人倒上滿滿一碗,滿懷無奈的兵士們只得作出陶醉欲死的樣子……

~~~~~~~~~~~~~~~

城下的狂歡越來越熱烈,雖然沒有酒,但是能大口大口的吃到油孜孜的烤肉,也足以令這群大兵們歡樂開懷了。歌聲不知從何處響起,很快引起所有人的共鳴,跟著大聲合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慷慨高亢的歌聲在夜空中激盪,驚起夜宿的倦鳥,也把彌勒教頭頭們吸引到城頭。

一個身穿綢大褂,頭戴五角巾的大胖子,在一群著裝各異的漢子簇擁下,正透過箭跺,往城下張望。他原先是夷陵府的富戶信徒,等彌勒教起事後,便被推舉為首領。這人膽子特別小,要不也不會靠彌勒教自我麻醉,起初死活不敢答應,但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嚇唬,便乖乖答應下來,不情不願當上了夷陵府的大頭領。

三天前,一聽到朝廷討伐大軍掃蕩過來,他便忙不迭的帶著手下逃離了夷陵,一路北竄。直到見了城高牆厚的麥城,心中才生出些許安全感。便一頭扎進城中,稍作喘息。

後來另外兩府的教徒也被秦雷一路追擊著,陸續逃進麥城。雖然人數不見得少,但是已經被打亂打散,自然沒法跟全須全尾的夷陵教眾抗衡。於是這位趕鴨子上架的‘夷陵王’、竟又成了城中近十萬彌勒教眾的總頭領。

每當回想起這一個多月來的經歷,這位前富戶總會感嘆造化捉弄,以至於望著遠處敵營中的熱鬧景象,都會產生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陣激烈的爭吵打斷了他觸景生情的感懷,茫然的回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下和新來的那些首領發生了衝突。凝神聽了片刻,才發現他們為是否出城偷襲展開了激烈的爭吵。

想出城偷襲的是他的手下,這些人沒有見識鎮南軍的恐怖,還妄想著趁敵人酒醉,去把那些酒肉搶回來……

作為曾經的富戶,他當然對那些粗鄙的肉食不感興趣。心中狠狠鄙夷下沒出息的手下,腹誹道:“至於嘛,又不是吃的燕窩……”

然後再聽新來的意見,那些人已經疲累欲死、又擔驚受怕好幾天,早已經沒了鬥志。看到對面放假,自然也想踏踏實實睡個難得的安穩覺。

他內心深處對這個主意大點其頭,便對自己手下瞪眼道:“你們知道對面是誰嗎?那是有八個腦袋的隆魔王,點子比天上星星還多。你們能想到的問題,他怎會想不到?定是看著咱們城高牆厚、不好進攻。這才故意設下圈套,暗中埋伏著等我們殺出去呢。”

他手下全是些潑皮閒漢出身,哪懂什麼兵法?聽他說得彷彿有些道理,便心中自責道:“若不是大王神機妙算,差點就害了自己的性命。”望向大胖子的眼神也就更崇拜了。

那些新來的正巴不得他這麼說呢,一時間諂諛之言齊出,把大胖子吹得找不到東西南北,直以為自己乃是超重版的孔明,哈哈笑道:“咱們也去喝酒去,喝完了好好睡一覺。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嘛!”

“大王太有才華了,比那什麼李白都強……”如潮的諂媚之言隨即跟進。

這讓大胖子的感覺好極了,他伸出肉嘟嘟的胖手,指著一個黑衣虯髯漢子大聲道:“寇平,就麻煩你這個地主為弟兄們準備好酒好菜了。”那被叫做寇平的憨厚笑笑,便下去準備了。

那些本打算出城搶奪酒食的,也立刻被大王口中的好酒好菜所吸引,再也不提出城事宜。

那叫寇平的人雖然木訥,做事卻非常麻利。不消半個時辰,就在原先的縣衙、現在的王府裡擺下了十幾個大盤大碗,有大塊的燉肉、大碗的燉菜、整條整條的鹹魚,還有大塊的疙瘩頭鹹菜。

等這十幾個頭領坐下,寇平又變戲法似的帶人搬上十幾個酒罈,頭領們一見到酒水,登時大喜過望。一人抱過一罈,拍去泥封,劣質酒水的味道便瀰漫全屋。但這些人全不在意,反而哈哈笑道:“好酒好酒。”便開始就著菜餚狂飲起來。

大胖子眉頭皺了皺,寇平的兄弟寇定便湊了上來,從懷裡掏出個小酒罐,嘿嘿笑道:“杜康陳釀,孝敬大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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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胖子這才眉開眼笑道:“還是你們寇氏兄弟會做事,來來,一起坐下喝。”

寇平憨厚笑道:“大夥都喝酒,總得有個把門的。俺們兄弟倆去城門盯著吧。”

那個寇定不樂意道:“哥,你自己去就行了,俺還沒吃飯呢。”

寇平勃然作色道:“你敢跟老子頂?俺要揍死你個狗娘養的。”

寇定也火了,反嘴道:“俺娘也是你娘,俺要是狗娘養的,那你也是。”

寇平大怒,就要上來打寇定,旁人連忙拉住。大胖子勸解道:“就讓寇定留在這吧,你也快去快回。”

寇平這才狠狠瞪了寇定一眼,對大胖子拱拱手憤憤離了大廳。

等他一走,這群人又開始胡吃海塞起來,十幾壇劣酒很快就被喝光。意猶未盡的頭領們朝末座的寇定大聲呼喝著:“酒!酒!”

寇定趕緊起身,點頭哈腰道:“諸位王爺公爺莫急,小的這就去取。”說完,小跑著出了大廳。

離開大廳,寇定叫上門口伺候的衛士,轉到後院的酒窖。留下兩個望風的,其餘人都鑽了進去。

寇定讓人搬出十幾個酒罈,幾個衛士上前,掏出特製的小鑽,在泥封上鑽個小眼,又把一些白色粉末順著小眼倒進了酒裡,最後再用紅色綢布把灌口一裹,這才收工了事。

等一切做完,寇定對重新集結的衛士低聲道:“外面亂起來了,咱們才能撤,若是他們發現什麼異樣,不要猶豫,格殺勿論。”

衛士頭領點頭道:“解大人放心,咱們弟兄全聽你的。”

那被稱為解大人的‘寇定’,正是最早離開南下船隊的解無憂,那寇平自然是石勇無疑。他兩人一下船就趕上一次彌勒教集會,兩人一商量,便化名寇氏兄弟,投了彌勒教。這彌勒教管理混亂、不問忠奸,只要是人就要。兩人很順利的成為彌勒教的見習羅漢,幾次行賄、一番輾轉,終於成為了麥城南門守將。唯一鬱悶的是,連大胖子那樣的人都能成為城中的總頭領,他們兩個也沒什麼好誇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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