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漢郡,京陵臺?”

百里疏注視著泛黃紙頁上的一處筆記,筆記的主人似乎只是隨性而起,用潦草的文字,隨意地寫了幾句:地脈交接之處,雲氣水運匯合之地,有臥龍,乘風可飛也。

字行下邊是廣漢郡的河流分佈圖。潢河自西北朝東南橫貫,分左二右三五個分支,中途從崇山峻嶺而出,經中部湘潭谷地,彙集成湖。從位置上來看,廣漢郡城中部的取代青冥塔建造的樓臺應該就坐落在這裡。

賀州點了點頭。

“原本在這裡將建立一座青冥塔,但那時候靈脈不穩,無法支撐青冥塔的執行。所以關嶺就提出了參照周天星宿和諸地水勢建成一座新的塔來為飛舟往來提供定向。也就是後來的青冥塔勾連的原型。”

青冥塔,這種在萬仙紀元結束後,人們追尋上古仙人力量,模仿古法執行創造出來的陣法執行中心。在青冥塔建成後的許多年,各地青冥塔之間的連線靠著守塔大能維持,因此存在極強的不穩定性。

這種不穩定性一方面存在於陣法本身,一方面也是來源於守塔大能。

在青冥塔未勾連合一之前,守塔大能因為私人恩怨干擾青冥塔的執行時有發生。最嚴重的一次是在太上宗和御獸宗起摩擦的時候,太上宗鎮守青冥塔的大能擾亂陣法執行,使其與周天星宿運轉相違,從而使御獸宗的飛舟迷失方向,誤入禁地。

發現此事後,御獸宗以牙還牙,雙方各自使出全身解數干擾青冥塔的執行,

那段時間,十二王朝境內的飛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響。

眼看著事態就要朝著一個無法阻止的方向發展,原本做岸上觀的其餘宗門不得不插手此事,經過漫長的商談,最後簽訂了一系列的契約,方才止住了事情的進一步惡化。在此之後,各大宗門的人,眾多陣法師都在積極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沒想到最後提出可行辦法的,不是宗門的大能,也不是修為精深的陣法師,而是一位毫無真氣不懂修行的俗世匠人。

金唐人,關嶺。

“京陵臺原本是依據關嶺設想建立起來的第一座新的青冥塔。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次嘗試失敗了。”賀州一邊回憶一邊講述,百里疏看得沒有錯,他並不是對這種雜七雜八的瑣事十分上心的人,眼下講出來的這些也不過是在百里疏接了任務後才去瞭解的。

然而賀州並不知道,對於這些瑣碎的往事,百里疏其實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關嶺提出建新青冥塔時,支援他的人其實很少,修仙界的人絕大多數都對於他提出來的周天星宿與水勢地脈結合的說法不屑一顧。他的設想能夠進行嘗試其實得力於兩個人的支援。

一位是當時的金唐皇帝,一位是當時的九玄門掌門。

前者支援關嶺的嘗試還算可以理解,但九玄掌門竟然會相信一個凡人就有點出人意料了。百里疏翻閱過藏書閣中的數份前人留下的筆記,知道些許原因。

關嶺祖籍奉州,在主持修建金唐皇家庭院之後備受當時的金唐高宗所欣賞,特准其衣錦還鄉。關嶺衣錦還鄉的時候,正是九玄掌門勘破“是非”一劫流連世俗的時候,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兩人偶然相遇,最終結為知己。

後來,在關嶺提出設想後,也是九玄掌門第一個支援他的設想,並且遣玄淵,玄霄兩峰數百內門弟子前往相助。

廣漢郡的嘗試失敗之後,也正是因為九玄掌門的支援關嶺的嘗試才得以繼續。

後九玄掌門飛昇離去,關嶺嘆“此世再無知己”便下落不明,蹤跡全無。

諸多瑣碎之事掠過腦海,百里疏臉上卻是聲色不動,他靜靜地看著賀州,等待他接下來的要說的話。

賀州本來想要習慣性嘲諷一句,九玄大師兄肯定不屑於知道這些不值一提的事情。總是高高在上的青年靜靜地注視著自己,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一雙深黑的眸子中能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嘲諷突然卡在喉嚨說不出來。

賀州移開目光,口吻不是很好,硬邦邦地道:“所以,京陵臺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見鬼的俗世蓬萊,說是葬魂臺也差不多。第一次將周天星宿和水勢地脈結合失敗影響了那地方的靈氣運轉,從那時候起,廣漢郡沒人能夠突破到返虛境。”

言外之意,沈長歌說的什麼因為有人入魔所以才導致京陵臺成為活人禁入之地根本就只是表面上的幌子。

顯然,賀州突然前來說了這麼長一段話是來告訴他關於取回《三玄皇圖》的重要訊息。毫無疑問,從賀州口中說出的這些事都是被人刻意隱去的隱秘內幕。如果不是動用身為九玄大師兄身份進入九玄藏書閣主閣,百里疏也不一定能知道。

賀州所說雖百里疏早已經知曉,但他帶來的這份圖冊卻正好是百里疏所需的。

“多謝。”

百里疏合上圖卷,微微頷首,輕聲道。

賀州冷冷地哼了一聲,站起身:“你救了我一次,扯平了。”

看著賀州大踏步離去的身影,百里疏微微挑了挑眉看向擺在對面一口未動的茶,若有所思地屈指輕輕扣著桌面。

話說起來是“扯平”。

但……

這種涉及隱秘的古老圖冊總不可能是遇到霧鷙後立刻找到的吧?

百里疏收起泛黃的圖冊,直起身。站起來的時候,他低低地咳嗽了數聲,唇邊帶起了絲絲不正常的殷紅。賀州並沒有發現,坐得筆直,神色不變的百里疏其實一直在強行壓制自己的傷勢。

他拭去強壓著沒咳出的血跡,毫無血色的唇邊掠過一絲極淡,淡得幾乎沒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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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霧鷙對戰的時候,飛舟本身也受到了一些損傷,因此不得不改變計劃,先行在最近的幷州屬郡雁門郡停歇,請煉器師修復青羽光舟之後再繼續前行。

雁門郡在等級上化為郡,但就規模上而言,其實也就與稍大一些的縣城差不多。之所以能被劃定為郡,是因為它據守狹隘之地。郡城之內沒有容許飛舟停駐的地方,所以往來的飛舟多在離雁門郡還有一些距離的曠野中降下。

城郭東南門。

離郭牆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百里疏將青羽光舟降了下來。

光舟落地,九玄弟子一一走了出來。在這段時間待在各自房間中養傷的諸位核心弟子也下了飛舟。

沈長歌被風刃割出的傷已經癒合了,套著件天藍袖口有雲紋的長袍,依舊一副翩翩風流公子的樣子。丟了雙刀的厲歆氣息越發陰冷,神色陰翳地走下飛舟。秦九還是那副浪蕩不修邊幅的樣子,楚之遠跟在他身後抱著自己的劍皺著眉。

君晚白換了一件完好的藏青色長袍繃著張英氣勃勃的臉大踏步地走到玄霜峰弟子面前。緊隨著走下來的是冷著臉彷彿隨時可能拔刀砍人的賀州。

除了氣色差些,幾位核心弟子看上去都和平時差不多。

百里疏依舊是最後一個下來的,披了一件銀絲描邊的白色大氅,瘦削的身形籠在大氅之下。目光掠一掃,他收起了青羽光舟。

“走吧。”

百里疏徑直走向較城門低矮一些的郭門。白色的大氅邊擺翻卷,猶如冬日翻飛落下的雪。

一眾人也不多話,跟上百里疏的步伐。秦九不緊不慢地掉在隊伍後面。他一手靠在腦後,一手晃著不離身的酒壺。透過人群,秦九看著走在最前面的百里疏,突然想起曾經在山頂的那一面。

那時候百里疏站在漫天的飛雪中,也像此時一樣,如同畏寒的凡人披著一樣差不多的大氅。

經過負郭之田的時候,百里疏他們恰好看見一座靈星祠,衣葛褐的老農們虔誠地下拜。

“靈星佑我,歲歲豐收。

靈星佑我,歲歲安康。”

所謂的靈星是這陳國北境曾經一位愛民如此親身農耕的知州。後來這位知州病逝的時候,幷州百姓為他立祠,久而久之,被傳為保佑農業的靈星神。粗啞的唸誦一遍又一遍迴響,膚色黝黑的老漢們跪下重重地叩首,念一遍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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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這一幕的九玄弟子大多不在意地嗤笑一聲。

沈長歌微微停下腳步,仔細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祠廟。

一旁的乾脈師弟問他是否有什麼異樣的時候,沈長歌微微一笑,一搖扇子,不在意地道:“無他,只是覺得一位普普通通的世俗官吏也能算得上神?”

“九玄乾脈首席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九玄弟子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輕快的聲音響起,似遠似近。

“不過,對於這靈星祠,沈首席卻是有所不知。”

聽到這道聲音,沈長歌的臉色微微冷了下來,他抬眼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一個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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