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燃燒起來能夠多麼地璀璨?

能夠璀璨到什麼地步的火焰會照亮整片天地?

地面上的人, 半空中力竭墜落下去的長老們, 所有人仰望著天空中燃燒起來的那名男子。他們所有人都認識他, 但是在八宗的所有掌門之中,易鶴平是太過內斂的存在, 不顯山不露水, 他們一直以來只見過這個男人溫和而又難以揣度的樣子。

從未見過他如熱血的年輕一樣,將自己燃燒起來, 咆哮起來的樣子。

那是無比的輝煌。

他的身上燃燒著這世間最明亮的火焰,他手中提著最後的一把長劍,他迎向了對他們來說有若神明般存在的古帝,去接那貫空而下,將會擊毀整座璧雍閣的一擊。

劍光浩浩,將自己燃燒起來的易鶴平傾注全部生命爆發出的最後一劍堪比之前聯合所有人的陣法才使出的那一劍。劍光與銀白的蒼龍在半空中交織碰撞, 將天地照成茫茫的一片雪, 所有人的耳邊隆隆地迴響。

白滿清的口鼻之中溢位了鮮血。

他終究只是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儘管北曷已經竭盡全力地護住了他,在這種層次的力量碰撞爆發出來的威壓中, 他還是受到了傷害。

但他不以為意, 只是仰著頭注視著天空之中的戰場。

易鶴平。

這男人太過隱忍, 也太過可怕了。從一開始他就積蓄著力量,忍到到這最後來斬出這最關鍵的一劍。他不是怕死的人, 他留著自己的命只為了將它在最關鍵的時刻扔出去。

他成功了。

古帝的第二擊沒有再繼續落下來。

玄帝坐在王座上,俯視著九玄門的天地。

燃盡自己全部生命的易鶴平從天空中墜落下去,這個在過去那麼長的時間裡, 撐起了九玄門,以諸多手段維持著九玄威嚴的男子燃盡生命之後,其實也不過只是普通的男人。在無比的璀璨之後,他從空中墜落的身影,就像一隻再也無法展翅的渡鴉。

有人接住了他。

天地之間那麼靜。

君晚白,楚之遠,賀州,白離……所有九玄門的弟子站在山峰之上,他們喘著氣,真氣幾近枯涸,他們茫然地站立著,這些驕傲的九玄門弟子表情在這個時候看起來那麼地像忽然茫然的小孩子——失去總是站在他們身前,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大人的小孩子。

所有的小孩子都會埋怨大人管的事情太多,都是躍躍欲試地想要離開的大人保護著的羽翼去做一些事情來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歡說自己不要大人管著了。

可是事實上,每個人都會下意識地去看走在他們面前的大人。

那道站在璧雍閣之上沉穩的身影就是他們的脊樑。

大人在的時候,他們就是有家可歸的孩子,就是可以肆意闖蕩的孩子。

但是現在,會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闖蕩,等待著他們歸來,會為他們張開羽翼的人忽然不在了。

沒有人哭泣。

大家茫然地站著,像是完全無法明白發生了什麼。

璧雍閣上。

易鶴平費力地抬頭看半跪在自己身邊的青年,從最後一扇門中走出的青年披著黑色的長袍,青年的眼瞳中安安靜靜的。易鶴平能夠感覺到他身上那遙遠而威嚴的氣息。

跪坐在身邊,垂眼注視他的青年,已經不再是當初孤獨坐在高臺之上,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的憂傷少年了。

他身上籠罩著無上的權威,他是這片天地之間孤高不可及的存在。

可是,他看上去依舊那麼地難過。

“不要難過。”易鶴平輕聲地說,他的視線漸漸地模糊了,他的氣息漸漸地微弱下去,模糊的視野中,他恍惚又看到了當初坐在高臺上,安靜憂傷的少年。於是他伸出手,像想要安撫什麼,“不要難過……師父保護徒弟……是天經地義的啊……”

易鶴平的聲音輕微地像清風拂過沉默的山崗。

他是想要保護的。

想要保護當初坐在觀星臺上,記不起一切的百里疏,想要保護九玄門上上下下,那麼多的弟子,想要保護十二王朝上的,芸芸的眾生。

他想要保護的太多,可是他做不好。

就像最後,百里疏仍舊披上了象徵掌門的長袍,走進了地底的九扇玄門之後。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像一場徒勞。但是,他仍舊想要努力地告訴自己的徒弟,告訴他……不用難過,沒什麼好難過的。

這個世界上,師父保護徒弟,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他這個師父沒有出息,沒有辦法護住自己的弟子,只能送自己的徒弟踏上戰場,可是在他能做的範圍裡,他同樣是要拼盡一切去保護自己的徒弟。

不要難過啊,這是他的責任。

易鶴平的手垂落了下去,他的瞳孔空洞洞地注視著黑沉沉的蒼穹。

九玄門一片靜默。

天空之上,王城中坐在王座上的玄帝也不再發動進攻了,他注視著璧雍閣上那個瘦削的青年,目光中帶著那麼多的瘋狂與仇恨,這是他從長眠中醒來要殺死的存在。懸浮在王座之前的劍緩緩地落下,玄帝握住了劍柄。

最後的一場決定一切的戰鬥,從很久很久之前就註定了,只會在他們之間展開,當那個人從最後一扇玄門中走出來的時候,所有不入流的先手就已經毫無意義了。

這種層次的戰爭,不論是誰,都只能全力以赴,別無他想。

世界安安靜靜的。

像一場無聲的葬禮。

百里疏注視著易鶴平停止了呼吸。

百里疏的瞳孔中安安靜靜,什麼都沒有,和當初在商都上空中睜開的那雙蒼穹的眼睛一模一樣,漠然的,冰冷的。

他注視著易鶴平死去,就像注視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死去。

易鶴平的聲音落進他的耳中,卻像隔了很長的時間很遠的距離,帶著極不真實的色彩。難過……他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思,這個詞好像是個全然陌生的東西。

只是當易鶴平的手垂下的時候,百里疏感覺到有什麼液體順著自己的臉頰緩緩落下。

是雨嗎?

他抬起頭,注視著陰沉的天空。

一些模糊的,遙遠的記憶在眼前掠過。有個破碎的,模糊不清的畫面,只見昏暗的天地中,大雨連線著天地,雨水那麼大,像是要將一切沖刷得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下。

“該下雨了。”

那些畫面就像隔了曾距離,模糊得不清楚,可是隱隱約約地,百里疏彷彿覺得自己正站在那場雨裡,抬頭仰望著什麼。

於是他說。

聲音平平的,沒有喜悲。

他的聲音落下,大雨忽然地就落了下來,天上地下,倒處都是冰冷的雨。那麼大的雨,瓢潑地沖刷著世界,沖刷著所有的血汙,沖刷著所有的骯髒,要將一切沖洗地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下。

無形之雨,謂之天泣。

隔著很遠的距離,君晚白仰起頭,看著璧雍閣上消瘦的青年,忽然地就像到了當初在雁門郡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從雁門郡地底出來,天上同樣下去了毫無預兆的大雨,雨水自天而降打在披著白袍的青年身上。白袍上蒙著一層淡淡的微光,雨水徒勞地沖刷著。那時候百里疏提著金色的長弓,雨水落在弓上的時候,蒸騰成了白茫茫的霧氣。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雨裡,微微抬首,看著雨。

君晚白問他,他在看什麼。

他說:無雲而雨,謂之天泣。

那時候,百里疏的聲音很輕,帶著中難以理解的憂傷。

是這樣的嗎?

君晚白忽然很想回到那時候,去問百里疏,是這樣嗎?毫無預兆下起來的雨,是所謂的“天泣”,天為何悲悽?是因為天在悲傷嗎?

是這樣嗎?

站在高閣上,氣息已經全然陌生的青年,他遙遠得像站在另外一個世界,像是天地意志的化身,無比地威嚴,也無比地陌生,冰冷而又漠然。

可是,為什麼說該下雨了?

是因為,你潛意識裡,其實在悲傷著嗎?

君晚白伸手接住了從天而落的冰冷雨水,想起了那時候並肩同行的厲半瘋,臉上莫名地也潮溼了一片。

雨水靜靜地落著,十二王朝的大地,在這一刻都下著雨,前所未有的大雨。

在雨水之中,所有人都沉默著。

………………………………………………………

百里疏伸手輕輕地合上了易鶴平的眼睛。

他站起身。

雨水落下來,落在他的黑袍上,但是他的周身彷彿有著濛濛的微光,雨水只是徒勞地沖刷著。在雨中,百里疏抬起頭,看向天空中懸浮著的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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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一道閃電忽然掠過了整片蒼穹。

那道閃電照亮了天地,照亮了站在璧雍閣上黑袍拂動的青年,照亮了他漠然冰冷,彷彿什麼都沒有的雙眼,也照亮了天空上,玄帝手中雪一樣的長劍。

在這天地蒼白的一瞬間,百里疏離開了璧雍閣,玄帝從王座上站了起來。

終焉一戰,終於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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