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葉秋生靠在覆著冰層的山壁上, 聽到腳步聲後側首看向從通道中緩緩走出來的百里疏。百里疏從陰影裡走出來, 天光落到他的身上, 葉秋生看到他微微地閉了閉眼。

百里疏沒有回答他,望向覆雪的山峰, 太上宗殘餘的弟子整齊地等候在飛雪裡。這些年輕的弟子臉上多了幾分以往所沒有的沉穩。

“走吧。”

微微地沉默了一會兒, 百里疏說。

葉秋生站直身,走向那些等候的弟子們, 他現在是太上宗的掌門了,收斂了一貫的輕佻之後,也顯現出了一些沉穩可靠的樣子。

百里疏垂下眼,看著自己蒼白的指尖。

他們在太上宗停留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百里疏一個人走進了封印天柱的地底, 葉秋生沒有問他做什麼, 抱著刀靠在入口處給他護法。而太上宗的其他弟子們在這段時間裡將戰死的同門和長老們的屍首收斂了,葬在太上宗的後山。

而在今天早上,主峰突然震動起來。

飛雪簌簌地從山峰上落下來, 悶雷一般的聲音像是從地底深處直接傳來, 透過底層向上傳出。守在進入天柱入口處的葉秋生靠在山壁上幾乎被雪埋了。

震動持續了不短地一段時間。

然後, 眾人只覺得空氣顫動,隨後身上驟然一輕, 周圍的空間在那一瞬間似乎有了輕微的變化。

——天柱被毀掉了。

那種感覺是冥冥中的一種意識,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就是能夠感覺到。

葉秋生讓所有人聚集起來, 等百里疏出來之後,他們就前往九玄門。這是百里疏進入地底前,他們決定好的事情,百里疏會開啟通往九玄門的空間通道。

空間通道開啟,太上宗的弟子們一個接一個地走進了通道入口。

踏進通道之前,他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為蒼蒼白雪覆蓋的群山。

這裡埋著他們的兄弟姐妹,這裡是他們長大的地方。

“磨蹭個鬼。”

葉秋生咬著草根抱著刀站在一邊,他面無表情地罵道。

“以為出去一趟就能逃過以後繼續掃雪的苦差事嗎?快走快走。”

他像是在罵太上宗的弟子,話落下大家卻顯得輕快了不少。

只是葉秋生這麼斥責著眾人,等到只剩下他和百里疏兩人的時候,他自己卻是像那些弟子一樣有些出神地望著群山。百里疏沒有催他。

“走吧,百里公子。”

長長地出了口氣,葉秋生吐掉了嘴裡咬著的草根,朝百里疏笑道。

百里疏微微點頭。

踏進空間通道前,百里疏回頭看了一眼。

北地的雪脈亙古不變地坐落在這大地上,天空中的雪茫茫地落著,像是在為他們送行,又像是什麼都不知道。

百里疏的瞳孔中印出那緩緩下落的雪花。

晶瑩美麗。

………………………………………………

白滿清端著酒,坐在孟關的城上,靜靜地飲著,眺望著金唐的方向。這位年輕的齊秦王朝皇帝的確總是會做一些讓人完全想不到的事情,比如一個人倒處走來走去,比如一個人深更半夜地坐在城牆上飲酒。

太上宗的戰報在白天已經送到了他的手中。

對於那些撤退的士兵,白滿清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除了自己想要留下來的,其他的讓他們各自回家鄉吧。

征夫百戰死,將士十年歸。

算算戰爭開始也已經將近十年了。這些年裡,不論是王朝還是仙門都在死人。

也許這才是歷史真面目吧,長久的平靜只是為了醞釀出下一輪的瘋狂戰火。日復一日,年或一年。人們被永遠地困在烽火之中,大地永遠是血流成河,人們永不得安寧。

為什麼歷史的真面目會是如此的殘忍和瘋狂呢?

不知道如果將這個問題向那個人詢問,他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白滿清晃著酒,漫不經心地想著。

然後,他就像是自得其樂的孩子一樣,自己笑了起來。

誰也不知道,在桐門關一戰,白滿清是在的。他親眼目睹了那兩箭,一箭退萬軍。旁人只看到了那兩箭的強大,他卻看到了在兵器消解,由天柱得來的力量失去之下,隱藏著的難以察覺的悲哀情緒。

那個人想要的是終結,而不是殺戮。

白滿清隱藏在桐門關中,靜靜地看著在曠野上孤獨站著的身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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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那個人抬眼朝他所在的方向遙遙地看了過來。

在那天夜裡,所有人都不知道,仙門的領袖和王朝的皇帝見了一面。

百里疏是一個人獨自前來的,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白滿清那時在靜室中備下了酒,看到披著黑袍的青年走進來的時候,也沒有露出吃驚的神色,只是朝他舉杯,說這是難得的佳釀,要不要來一杯?

態度彷彿是在對待一位他已經等待了很久的客人。

百里疏在他的對面坐下。

這是白滿清第一次見到這位在仙門,在古氏十八中擁有恐怖威信的領袖。可是如果不去想他在桐門關上的那兩箭,他看起來就只是位安靜而又孤獨的青年,眼底彷彿永遠藏著許多無法化解的心事。

“你在等我?”

百里疏問,雖然是疑問句,可是語氣更像陳述。

“是啊,等了很久。”

白滿清笑了起來。

“我以前覺得沒有人會意識到這一點。”百里疏沉默了一會兒,說。

他的聲音很輕。

卻像悠悠的長風,緩緩得拂過綿長的沙丘,在風裡很多東西都在緩緩剝落。

“因為其實這個世界上,人們最不樂意的事情就是面對自己的渺小吧?”白滿清低聲說,他注視著手中的酒杯,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就淡去了。

這個世界上,真相永遠是瘋狂的。

猶如一場盛大的荒誕。

直視真相的人,很少很少,而且大多都瘋了。

這個讓人覺得無法形容的荒誕是他的老師發現的。方儒生在編寫紀元的史書的時候,發現了紀元的歷史就像一個被人緩緩推動的車輪,蠻荒紀元中荒獸的統治達到頂峰的時候,古帝出現了,然後城池在大地上建起。古帝的統治達到頂峰的時候,古氏十八出現了。而在那些一件件看似巧合的事情背後,彷彿有著一道淡淡的虛影。

這一切的更迭縮小放到一本史書中,略去那些漫長的時光,呈現出一種令人戰慄的意味。

就好像,有一雙眼睛始終注視著大地上的一切。

當那雙眼睛發現大地上的秩序已經從一開始的適合發展到了混亂,它就毫不猶豫地結束那個紀元。

不論是荒獸,還是古帝,還是古氏十八都只是那個存在讓歷史,讓大地上的一切有序發展的工具。

得出這個瘋狂的推測後,方儒生就瘋了。

他無法接受,蠻荒紀元,混沌紀元、萬仙紀元……那些漫長的數萬年的時光,其實只是這片大地上被穩定地,漠然地推動的從齒輪。

包括他們,就身處在一個正在被推動的新的輪迴之中。

“百里是古氏十八中最後出現的一個吧。”

白滿清為自己倒酒,百里疏坐在他的對面,沉默地一言不發。

白滿清花了那麼多的時間,像當初的老師編寫紀元史書一樣,用了那麼多的時間,去探尋萬仙紀元中的事情。從那些被釋放出來的魔以及北曷他們那裡,白滿清獲得了足夠多的資訊。

百里氏是當初最後一個出現的古氏十八。

然後在最短的時間中,成為了古氏十八中最強大的一氏。

百里氏的家主成為了古氏十八的領袖,在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中,人們追隨著他的步伐,將他視若神明。可是,白滿清用了那麼大的力氣,探尋了很多的訊息,最終確定沒有人知道百里氏家主的來歷。

他們以為對方像自己一樣,只是偶然地成功竊取到了古帝的力量,然後從中發現了規律。

可是,事實上——

從混沌紀元以來,所有古帝的隕落,都只是出於一人之手。

真正殺死古帝的,從來只有一個人。

就像,那雙眼睛注視了大地很久,最終選擇了在大地上燃起的古氏十八,然後那個人就來了。

“說起來也有些好笑,當初我確認之後,將自己關在靜室中整整一個月,每天都在問自己,到底真相是不是這個樣子,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一個抉擇。”

白滿清自如得說著自己當初的恐懼,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後來呢?”

百里疏問,他沒有對於白滿清前面說的話最初任何回應。

沒有肯定。

也沒有否定。

“後來就那樣。”白滿清笑了笑,他輕聲地說道,“我只是個凡人啊,我的壽命頂多百年,和那些漫長的歷史比起來,我什麼都不是,我就是個螻蟻。可是這個世界上,螻蟻也有螻蟻的活法,螻蟻也有螻蟻自己的喜怒哀樂。”

“而且,已經很幸運了。”

“新的秩序終將建立起來,而我們站在新的那邊。”

他說,帶著孤注一擲的豪賭。

這個年輕的凡人皇帝眼底燃著瘋狂的火。

直視歷史真相的人終將瘋狂。

方儒生瘋了,白滿清也瘋了。

瘋了就瘋了吧,這個時代本就是個瘋狂的時代。

白滿清想著,他坐在孟關的城牆上,仰起頭又喝了口酒,沒有半分身份皇帝身為天子該有的矜貴,反而更像一位落拓不羈的遊行詩人,一人一馬,一酒一長風。

他想起最後自己問的那個問題,坐在他對面的青年沉默了很久,給出了回答。

——秩序是不應該有感情的。

——蒼天沒有,歷史也不會有。

——但是我會有。

會有所愛,有所恨,有所悲哀。

——但我是秩序。

披著黑色長袍的青年輕輕地說,他轉頭望向窗外,目光彷彿掠過很遠很遠,掠過了蠻荒,掠過了混沌,整個十二王朝的大地落在他的眼底,漫長得像一場嘆息。

白滿清看著他,覺得自己彷彿在他的眼底看到緩緩飄落的蒼茫白雪。

於是他也沉默了。

“蒼天,蒼天。”

白滿清灌盡最後一口酒,放聲大笑起來。他站起身,將酒罈拋下城樓,迎著烈烈的寒風,張開了手。

“來吧!”

北曷在城牆下很遠的地方,靜默地望著在城關上孤獨地張開雙臂擁抱長風的青年。

………………………………………………………………

金唐。

沈長歌站在風裡。

天空中,雲層在翻滾著,閃電狂龍古蟒一樣地在蒼穹上攪動,世界被閃電照常白茫茫的一片雪亮。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上,高到凡人只能仰望的高空上,正在上演著一卷無比恢宏的情景,閃電形成了茫茫的滄海,在閃電上發生的一切凡人看不到。

凡人只能看到,天空被無數閃電充斥顯現出不正常的煞白。

彷彿雷池傾倒。

天柱一點一點地破碎,彷彿它的力量正在被徹底地一點點汲取走。然後一點點地化為茫茫的灰燼,雨一樣地從空中落下。

沈長歌注視著這些,卻想起了遙遠的另外一處大地,無數連綿的群山,山峰之間相連著的鐵索,踩著鐵索而下的那些身影。

而在天空上,雷池之上,黑色的王城正在緩緩地凝實。那是巨人與神明居住的城池,象徵著高高在上的力量。

王城之上,有青銅的王座正在一點點形成,高高的王座上有著長劍的浮雕。

一道身影坐在王座之上,周天的星辰似乎在這道身影周圍隕落。

遙遠的幷州,白滿清在孟關上張開了手,帝女在夜風中漠然地立著。九玄門中,最後一扇玄門緊閉著,易鶴平站在巍峨的璧雍閣頂部,秦長老在低頭擦拭著他的刀……

風浩浩地卷過大地,山川與河流在同一時間發出了聲音。

——為這紀元之中,數千年時光後的重歸!

王座之上。

猩紅的王袍,懸浮的長劍。

高居王座的存在睜開了眼睛。

他露出一個欣喜的微笑,笑容裡帶著復仇與瘋狂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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