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什麼聲音都沒有。

李舒什麼也聽不到了, 沒有戰鼓的聲音, 沒有刀劍向相碰的聲音, 沒有廝殺怒吼的聲音。天地之間只剩下了那面巨鼓,擊鼓的人的手和他自己的心跳。

心跳聲變得平緩。

在這一刻, 長弓融入了他的血肉, 成為了他手臂的延伸,他指下的弓弦是他自己的脈搏, 搭在弦上的天冬木長箭有了它自己的心跳,天冬木的心跳和他的心跳漸漸地融合在了一起,他們成為了一體的。

視野中遠處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清晰。

擊鼓的那人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李舒等著,瞳孔中只剩下鼓面。

終於——

到了!

毫不猶豫地,李舒鬆開了手, 帶著他全部真氣的一箭破空而去, 天冬木在空中劃出一道有生以來自他手中射/出的最優美的弧線,那是一道東落的流星,所過之處時間也好空間也好全被穿透撕裂。

鼓杵重重地落下, 巨鼓的鼓面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相對其他地方略微凹陷的點, 在鼓杵揚起離開的那瞬間, 擊鼓的人聽到了從耳後而來的風聲。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

視野中,一道青色的影子從他眼前掠過, 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而過,下一刻沒入了他剛剛擊中的鼓面。

下一刻,青色的光芒在他的眼前爆發開來, 他本能地伸手擋在在了眼睛之前。等他回神意識到不好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支青色的長箭齊根沒入了鼓面,接近千年的靈犀皮被這根青色的長箭穿透了。

不僅如此,淡青的火焰從箭身上燃燒了起來,轉眼間覆蓋了整個巨鼓的鼓面。

擊鼓的人伸手按了按鼓面,清晰地意識到,這面鼓已經被毀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長箭射來的方向,只見孟關城牆上有一道瘦瘦小小的影子。那人手中握著一把長弓。

孟關城上。

正在全力抵抗那彷彿在腦海中直接響起的鼓聲的眾人壓力驟然一輕。悶雷一般急促有節奏的鼓聲停止了。

“成功了!成功了!”

李舒幾乎忘了自己還踩在城牆上,他跳起來,手舞足蹈地高聲呼喚著。

江辰始終提著的那顆心總算是松了下來,他顧不上抹去濺到臉上的滾燙鮮血,雙手握劍奮力地斬殺了有個打算從後面給李舒一刀傢伙。

大家臉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聚攏過來的其他弟子們發出了雷鳴般的喝彩聲。

“老子成功了!”

平生第一次接受這樣的喝彩聲,李舒眉毛幾乎要飛到天上去,他得意洋洋地朝著江辰他們揮著長弓。

“行了行了,快給老子滾下來。”

江辰笑著罵道。

小隊的其他人也半笑半罵,大家都有些驕傲,但是看到李舒這幅“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給他潑盆冷水。不過,他們其實沒有真的動手去將李舒從城頭上拽下來。

一來有君晚白他們的皇圖擋著箭雨落不下來,其他爬上城牆的人自然有他們擋著,沒有了戰鼓的影響,一時半會也算不上危險。

二來,其實大家心裡都挺高興的,嘴上不留情,手上卻縱容李舒這小子耍威風。有人耍活寶其實也是聽活躍氣氛的一件事。

“我就當你們這是在崇拜我。”李舒得意洋洋地說,踩著城牆頗有指點江山的氣質,“老子——”

老子什麼後面半截話沒有說完。

“李舒!”

江辰瞳孔驟然地一縮。

他伸手去拉李舒。

然而不等他去拉,李舒就已經從城牆上栽了下來。

一道無形的風刃破空而來,落到了城牆之上。風刃長達數十丈,擊中城牆的時候,整個城頭成片地破碎倒塌,踩在城頭上的李舒被風刃的尾巴掃到,江辰看到猩紅的鮮血從他的後背飛蓬而起,他臉上還帶著上一秒的得意,混雜著驚訝茫然的神色從城牆上栽下去,摔在了城頭。

這一道風刃突如其來,眾人猝不及防之下,有人重傷,有人死去。

江辰的胳膊上全是血,他摔倒在地上,朝著李舒的方向爬去。

“李舒!”

“李舒!”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是聲嘶力竭地喊著,伸手去抓倒在地上的李舒。

瘦瘦小小的李舒動彈了一下,翻了個身。他躺在地上,半邊臉上滿是鮮血,血沫從他的嘴裡不斷地湧出,江辰伸手去抓他,他沒有轉頭,目光直直地望著天空,臉上帶著驚恐與茫然混合的神色。

“那……那……那是什麼……?”

斷斷續續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江辰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在同一時間,整片城牆上都是這樣驚恐的聲音。

天空之上的那是什麼?

皇圖展開形成的淡金的護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破了一個大口子,那道口子正在越破越大。天空上的雲層落下來了,那麼濃那麼多的雲層匯聚在護罩之外,落在孟關的城頭之上,就像天忽然塌了一角。

雲海在翻卷著,在雲海中出現了他們以前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

那是完完全全由灰白骨骼組成功的上古鳥類生物,它們的頸骨長得不可思議,似蛇似龍,一節一節地在雲霧之中扭動著,頸骨末端連線的頭骨窄而狹長,頭顱前半部分像一個灰色的面具,連同長長尖銳的喙形成了一個似笑非笑的邪異神情。·

在雲霧之中,它們的肋骨彎月一般地若隱若現,森然煞白,雲霧盤繞在它們的骸骨之上像是他們的血,像是它們的肉,隨著它們那帶著巨鐮一般的翼骨的雙翼展開而流動著。

這是什麼!

這些忽然從天空上落下的骨骸之鳥是什麼!

天昏地暗,閃電在雲霧之中穿行,悶雷從頭頂滾滾而來,像太古的夸父拉著馬車碾壓過蒼穹。雲霧之中的龐然生物朝城牆上的人們裂開鳥喙,露出像笑一樣的邪異神情。它們發出了刺耳的嘶鳴,那些嘶鳴是嘲笑——對著守在城牆上,與它們相比猶如螻蟻的人們!

它們在狂喜,在放聲獰笑。

它們將展開鮮血的狩獵。

“那……那是……”

那是什麼?

李舒瞪著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著蒼穹,他的臉上得意、恐懼、茫然交織混合在一起,定格在了一個有些奇怪滑稽的表情。

…………………………………………………………

“霧鷙!”

“霧鷙!”

君晚白腦海中轟地一聲,她幾乎站立不住,皇圖被攻破的那一瞬間,她和厲歆同時受到重創,齊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她抓著厲歆的肩膀,腦海中一團亂麻,驚愕地看著天空上那些壓下來的雲霧,那些雲霧中顯露出猙獰身形的骸骨之鳥。幾乎是瞬間,她想起了雁門郡外,當初他們和百里疏葉秋生一起見到的那個地底空間。

那些懸掛在頂層鐵索上沉眠的霧鷙。

現在,這些霧鷙從地底飛出來了,它們出現在了正在苦戰的孟關戰場上!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

雁門郡發生了什麼!

紛雜的念頭從腦海中掠過,君晚白幾乎是在瞬間就鎮定了下來,不管怎麼樣,現在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攔住這些霧鷙!霧鷙的力量太過可怕了,眼下數只打破皇圖形成的護罩就已經在城牆上掀起了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

“厲半瘋!退後!”

君晚白厲聲喝道,拔出了自己的雙劍,她打算在引出自己的精血之後,燃燒真氣,以此為祭強行激發皇圖。

楚之遠不在,他們兩人像平常那樣根本就發揮不出皇圖的真正力量。

君晚白的劍剛剛抽出,就被人握住了手腕生生按了回去。君晚白剛要發怒,卻陡然僵住了。

厲歆握著她的手腕,將她的劍推了回去,他渾身都是鮮血,那件黑衣此時顏色越發的深,本就蒼白的手上此時滿是溫熱的鮮血,淡淡的,有些透明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燒著。那張跟全天下人都欠他一百萬靈石一樣的死人臉上,還是那副總帶著嘲諷的神情。

“退後。”

他言簡意賅地說,將君晚白向後一推,自己踩著破碎的城頭騰身躍起。

“厲半瘋!”

君晚白的聲音在背後。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風聲里君晚白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和不真實,一切都在遠去,昨夜星辰光中,君晚白修長高挑的身影,他望著她輕快遠去的步伐,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得輕快了……但是這些已經變得很遙遠了。

——沒什麼,等之後再說。

一生之中那麼多的事飛速地從腦海中掠過,最後只剩下這一句。

為什麼那時候不說?明明都和楚之遠說別等,自己卻猶豫了。

真遺憾。

厲歆想。

迎面是風如狂刀,而他的鮮血滲入皇圖之中,皇圖在他的身前展開,太古的異獸重新出現在城牆之上。靈識沸騰起來,靈海破碎,真氣燃燒得烈烈熊熊,穿行而過粉碎每一寸的筋脈,灼熱的疼痛。

火焰在孟關城上燃起了。

已經成長起來的九玄門弟子躍起在半空中,孤身迎上了那些復甦的太古生物,無絢爛的光芒覆蓋在他的身上,古老的圖卷在半空中伸展開去,洪荒的威壓瀰漫開來,原本已經潰敗的異獸們重新凝聚了。

重新出現的異獸身影這一次幾乎成為實質了。

金烏在高空中展開雙翅,發出清脆的啼鳴,金色的火焰在天空中翻卷著湧開,昏暗的天地被點燃照亮。矯健的蒼龍行過天空,鳴聲九音,它的鱗片上匯聚著古老的龍威。龐然的巨象踏著蒼穹而過,足下鳴聲隆隆……

闖進來的那些霧鷙被驅逐出去了,新的結界形成在了蒼穹之上。

然後一道身影自空中落下。

有另外一道身影騰起,接住了他。

……………………………………………………

“姓君的?”

厲歆努力地想要看清楚。

沒能成功,他的視野中一片黑暗,他已經看不見東西了。

“是我。”

是君晚白的聲音。

“我成功了嗎?”

厲歆問。

君晚白抱著他,跪坐在殘破的城牆上,四下靜悄悄的,天空中留著金色的影子,步兵們已經停止了攻城,黑甲的騎兵陳列在不遠的平原之上,肅靜如鋼鐵的洪流。戰場在此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霧鷙也不再嘶鳴了。

只有靜靜的風,帶著血腥,硝煙的味道,掠過每個人的臉龐。

一切安安靜靜的。

但不是因為厲歆最後的燃燒。

皇圖的確展開了,也的確短暫地阻擋住了天空上的霧鷙,但是雲海無窮,不知道有多少霧鷙依舊潛藏在雲海之中。

讓一切停頓下來的是一個忽然出現的人。

天空之上,懸浮著一張白骨組成的王座,一位披著銀袍的赤足女子靜靜地坐在王座之上。那些陰冷森然的霧鷙盤繞在她的身後,微微垂下自己的顱骨表示臣服。君晚白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青銅圜土下以玄帝配劍封印的存在,她走出來了。

帶著成千上萬的霧鷙。

君晚白抬頭看了一眼那些不再嘶鳴的霧鷙,還有那位不知道為何沒有直接發動進攻的銀髮女子。

“嗯,你成功了。”

她說,聲音沒有一絲的異樣。

厲歆那張滿是血汙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罕見的笑容。

他竭盡全力地抬手,想要去觸控君晚白。君晚白伸手握住了他滿是鮮血的手,將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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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白。”

厲歆輕輕地喊道,聲音漸漸地弱下去了。

“……嗯。”

厲歆聽到君晚白的聲音有些顫抖,有壓抑不住的哽咽的聲音。忽然地,他就不再覺得遺憾了。幸好昨天夜裡,他沒有把話說出口。

“別……別哭。”

他虛弱地說,聲音越來越低。

別哭啊,你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我不想看到你哭。

“好。”

君晚白說,她垂下頭,將自己的臉和厲歆的臉貼在了一起。厲歆的臉上滾燙的鮮血也在慢慢地冷了下去。

感覺過去了很久,君晚白輕輕地開口。

“半瘋的?”

“厲半瘋?”

“厲歆?”

沒有得到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視線模糊地寫完了這章。

我居然會有視線模糊地碼字的一天。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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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啊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援,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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