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淡淡一笑,這個他雖沒想明白楊士奇為何明知道自己把持著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位置,皇上的硃批其實都在自己的手中,還要繼續上奏摺,非凡如此還要回自己的硃批,以楊士奇的為人,這事兒必然還有後手,就好比那錢塘江的浪潮,前面的兩道奏摺不過是前奏,眼下才是正兒八經的高潮了,若是擱在三日前,他必然慌亂了,可徐唏的那一番指導,讓他從心底上感到了踏實,只要證明了這句話出自楊士奇之口,那成敗就由不得楊士奇了,而這件事他就昨日一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相信就憑這一句話楊士奇就足以一敗塗地,但前提是他必須要讓皇上、皇太后、甚至宮裡的哪位老夫人能相信這句話是出自楊士奇之口,這樣的前提毫無疑問有些困難,但今時不同往日,有了東廠這個衙門,整個京城任何的大小事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都能記錄在案,他王振說的話未必值得孫太後信任,但東廠呢,又或者是楊士奇親口說的呢?想到了這兒,王振的嘴角洋溢著一抹淡淡的笑容,不經意的道:“楊士奇既然想要,奏摺咱家給他便是。”

曹吉祥來的時候腦海裡想著各種應對的法子,按照朝廷祖宗制度,內閣送進宮中的奏摺,皇上看過之後,都應發回內閣票擬,然後再由皇上“批朱”頒行。但是,楊士奇作為內閣首輔,親自草擬了這份奏摺,竟被王振用了短短七個字:“知道了,遵祖制。”奏稿卻留中不發,這種局面勢必給了楊士奇各式各樣的藉口,以楊士奇在朝中的地位威望,碰上了這等事情群臣不會坐視不理,不要說六部,就是都察院那幫清流,就不會放過這件事,以他的處置法子,這事兒既已走到了這一步,最好的法子無非是尋楊士奇取得諒解,哪怕最終要放棄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權勢也並非不可,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皇帝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孫太後一介女流,就算是深宮裡的哪位,年歲終究也大了,還能活多久,再者內閣的三楊也老了,等他們死的死,離開的離開,皇上還小,憑著這母子對王振的信任,這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位置還能逃得過王振的手掌麼,無非是退讓幾年罷了,可他沒想到王振非但沒有退的意思,從其神情大有趁勢而為的意思,他跟隨了王振多年,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有多大的本事,要說謀略手段本朝也算是一等一的,可要說與楊士奇、楊榮、楊崢等人相比,還是差了一個檔次,此番楊士奇以雷霆之勢參與這件事,足見這位老狐狸趁機解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決心了,在這種情況下,雙方不是你是便是我活了,最為緊要的是眼前的局面並不利於王振,當然了,比謀略,比手段,王振比不上楊士奇,但王振也有楊士奇沒有的東西,那就是在小皇帝心目中的位置,滿朝文武百官除了小楊大人外,旁人無論能比得過,要說這件事若是小楊大人親自參與,勝敗怕是一早就出來了,雖說眼前王振的局面還不算明朗,就連王振最後的底牌都不知道,但他還是對王振充滿了希望,所以實實在在的應了聲,道:“奴婢知道了,這就給內閣送去。”

王振嗯了聲後擺了擺手道:“去吧。”

曹吉祥轉了過身就出了房門,正要趕往內閣,卻聽得王振忽然問道:“馬順那邊情況如何?”

曹吉祥停止了腳步,轉過身來弓著身子道:“老祖宗放心,馬順為人謹慎,這事兒一直都在他監視之中,小楊大人這幾日的一言一行都在他掌握之中,小楊大人除了每日按時處理公務外並無任何異常,也不曾見過老楊大人。”

“看來咱家的這位兄弟是個明白人,知趣的不參與這件事了,不過這事兒事關重大,咱們不得有絲毫的馬虎,你是咱家在這宮中最信任的人,咱家也不怕告訴你,在這宮中,咱家最怕,最忌諱的人,既不是宮裡的哪位老夫人,也不是內閣裡的三楊,而是咱家的這位兄弟,說到手段,見識、謀略咱家可不是他的對手,就連咱家在皇上這裡的這點旁人沒有的信任感,在他哪兒全有,就在今日一早,皇上還給咱家唸叨小楊大人呢,所以在這件事上,只要他不參與,咱們就不會失敗,不過你也知道小楊大人與老狐狸的關係如何了,兩人年歲相差雖大了些,可也算得上忘年交,老狐狸此番作為倒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位小楊大人,以老狐狸的為人不難看出當今皇上年幼,最終能依靠的唯有司禮監與內閣,但司禮監與皇上關係密切,最終會獲得內閣得不到的權勢,一旦沒有皇上約束,那麼內閣也不能那司禮監奈何半分,老狐狸就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撕破了臉皮上了這兩道疏,請求皇上削司禮監權力,還權於內閣,其目的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小楊大人,老狐狸有意將衣缽傳給小楊大人這事兒早已不是秘密,為了給小楊大人一個強大的內閣他才不惜如此,所以這件事看似是老狐狸為自己謀劃,實則是為了小楊大人,為了後世的千秋萬載,只是他以權勢打壓咱們司禮監有些過分了,一旦老狐狸此舉得逞,那麼內閣將意味著擁有了批紅與票擬的權勢,其權勢之大不亞於漢唐時的宰相了,而我們的太監地位與身份只怕還不如太祖時了,你們都說這是咱家與老狐狸的爭鬥,不如說是這是司禮監與內閣權勢的爭鬥吧了,咱家有野心不假,但也知道以今時今日的局面,孫太後與皇上斷然不會讓司禮監與內閣任何一個逐漸壯大的,說到底內閣與司禮監都是皇上天平上的兩個秤砣,只有實力相當才可保持平衡,唯有內閣與司禮監的權勢平衡,皇權才能得以鞏固,皇上雖小,但畢竟是長在帝王家,與權勢爭鬥早就有了自己了主見,人家都說咱家沐浴皇恩,深得皇上信任這並非假話,但咱家的這份信任何嘗不是來自內閣日益壯大的權勢,倘若內閣如太祖時,皇上只怕要反過來信任老狐狸了,此消彼長從來都是帝王的手段,旁人學也學不了,咱家既入了這棋局,早就看出了這棋局的結果,三家下棋實力大致相當,唯獨和棋是最好的結果,所以咱家並非想借這次機會消除內閣,而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裡司禮監能與內閣練手,一內一外重開大明盛世,而這個人選老狐狸自然不行,唯獨小楊大人才是最佳的人選,但在這之前,咱家非但要保住司禮監的權勢,還要坐穩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位置才可,任何人都不得動搖咱家的位置,所以老狐狸必須得走,此戰咱們必須取得勝利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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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吉祥對王振的敬佩便是來源於此,明明局勢並不明朗,王振卻從未有過放棄,當初謀劃太子登基便是如此,想到當初孫太後都放棄的情景,曹吉祥對於眼前的這個身材並不偉岸,甚至相貌也並非英俊的中年太監又多了幾分敬畏。

“老祖宗說的是,只是這老狐狸狡猾非常,倘若任由他胡來,奴婢擔心。”曹吉祥小心的將自己心頭的擔心說了出來。

王振擺了擺手道:“無妨,無論老狐狸如何狡猾,最終也難以逃脫獵人的魔掌,寬且這事兒不讓他們好好折騰一下,如何彰顯咱們的手段,你別看外面的那些文官兒平日裡一個比一個硬氣,好像人人都是清官,為了朝廷似的,咱家告訴你那都是假的,一旦咱家有足夠的權勢,什麼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都是假的,楊士奇此番能得到響應,那是他的身份地位、威望在,那些文官兒對他給予了希望才擁護在左右,一旦沒了這些東西,這幫文官只怕連看都不看一眼老狐狸,你當真以為這幫文官提著腦袋擁護老狐狸麼,人心永遠是看不透的,尤其是外面的這幫文官,他們的心有時候還不如咱們這些做太監的團結呢?古人那曲子不是這麼唱的麼,富戶家欺心不良,商戶家積糧山如同糞土場;一個個滿肚腸壞水,欺民壓眾鬼伎倆。谷中摻假沙做糧,米內滿是大粗康,禽獸不及欺人糊塗忙,好叫他子孫兒早死不在世上。在咱們大明這樣的官兒可不少呢?有這些人在,咱家還擔心什麼。”

王振這一番話徹底讓曹吉祥放心了,跟了這位老人家身旁這麼久,最是知道他老人家的手段,打仗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此番爭鬥關乎自家性命豈可馬虎,說了幾句話,便趕往內閣了,當然了臨走時少不了被王振囑託一番,用王振話兒說,滿朝文武百官能讓自己吃敗仗的唯有楊崢,此番能否勝過老狐狸,楊崢是關鍵,所以楊崢任何的風吹草動都不得有絲毫的馬虎,哪怕是吃飯睡覺都必須及時給他彙報。

出了王振的值班房,曹吉祥直接去了內閣,將前日的楊士奇的奏疏親自送給了這位內閣大學士的手中,楊士奇立即草擬皇帝批示:“覽卿等所奏,甚於時政有裨,具見忠藎,俱依議行。”

短短幾句話立即讓外面等待的群臣高呼萬歲了,一直繃著臉的楊士奇也徹底松了一口氣,事情到了這一步才是按照他的劇本在走,他此番的目的是剝奪司禮監的權勢,還權給內閣,可以說今時今日是最佳的機會,皇上還年幼,一旦剝奪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權勢,內閣毫無疑問是最強大的內閣,與政務上皇帝必須依靠內閣來治理自己的國家,這個時候的內閣,不管是誰都有足夠的權勢去打造這個國家,他老了早已沒了那份銳氣,但這並表示旁人沒有,所以他必須掃除一切,以為他的想法,這內閣大學士滿朝文武百官除了楊崢外,在沒旁人,內閣大學士的位置交給楊崢也是他一直的想做的事情,這個年輕人見識、手段、謀略足夠讓大明的輝煌延續下去,前提是他必須有足夠的權勢,否則這一切誰也不能保證了,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他才不要臉面上了這兩道奏疏,目的便是藉此機會收回司禮監的權勢,但王振權勢一日大過一日,與皇上、太后的關係可不是他這個老頭能比的,單靠兩道奏疏是根本搬不動皇上會就此剝奪了司禮監的權勢,所以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親自引導了這第二波的攻擊了,奏疏從司禮監轉回內閣,主動權就在內閣了,票擬的權勢經過他的手便可發揮作用,短短幾句話再經過皇帝而不是繞過司禮監,如此一來內閣此番作為可謂是名正言順了,有了皇帝的批准,收回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權勢指日可待了。

“這下好辦了,王振萬萬沒想到皇帝會給出了硃批,有了這個硃批,老夫名正言順可行彈劾了!這次老夫絕對不容王振逃脫。”楊士奇滿臉堆著笑道,多日的憂愁在這一刻一掃而空,堆著門外道:“來人。”

守在門前的小吏立即弓著身子走了進來,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楊士奇居高臨下的道:“你去都察院走一趟,告訴顧大人,就說一切部署好了,他的人可以行動了。”

那小吏應了聲,轉身就去了。

“東裡兄,這事兒是不是緩一緩?”剛剛走進來的楊榮低聲道,前兩日的風寒還沒好,雖吃了湯藥,但渾身仍舊提不起勁兒來,按照假期他可以再歇息兩日,可這兩日內閣與司禮監的爭鬥早已透過悠悠眾口,傳遍了整個京城,身為內閣次輔,自然少不了關注,越是關注,越是覺得這事兒不簡單了,單說那王振的為人,心思細膩,熱衷權勢,與皇帝身邊陪伴七年,感情之深除了楊崢之外無人能比,有這份恩情在,他其實並不懼怕任何人,更不用說他如今是手握東廠廠公之權,又兼司禮監秉筆太監,已是大內第一的人兒,這樣的人兒與權勢上,必然比旁人多了幾分迷戀,楊士奇此番鬧出如此的大動靜,對方卻不見絲毫的動靜,這種平靜的背後會不會是更大的反撲他不得而知,但多年的官場生涯讓他養成了一種對危險有一種天然的感應,況且他細細回味了楊士奇此番的舉動,勝算並不大,種種跡象讓他越發的不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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