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那個老者搖頭說道:”前朝國政,誤在重制科,朝廷高爵厚祿,一旦君父有難,各思自保。其新進者,蓋曰:我功名實非容易,二十年燈窗辛苦,才博得一紗帽上頭,一事未成焉。我官居極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始得至此地位。大臣非此一人,我即獨死無益。此資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謂功名是己所致,所以全無感戴朝廷之意。無怪其棄舊事新,而漠不相關也。可見如此用人,原不顯朝廷待士之恩,乃欲責其報效,不亦愚哉!其間更有權勢之家,徇情面而進者,養成驕慢,一味貪痴,不知孝弟,焉能忠義?又有富豪之族,從寅緣而進者,既費資財,思權子母,未習文章,焉知忠義?此邇來取士之大弊也。當事者若能矯其弊而反其政,則朝無幸位,而野無遺賢矣。”

眾人聽得迷迷糊糊不知何意,待細細揣摩品味,才暗叫了聲厲害,這一番話看似輕描淡寫,說的是前朝的事情,似與眼前之事毫無干係,可細細體會,才知道其中的厲害,人家擺明是借用前朝的事兒,來罵今日的人,什麼當事者若能矯其弊而反其政,則朝無幸位,而野無遺賢矣,這分明是說這幫庶吉士拿著祖宗規矩渾水摸魚,不做正經事,與國事無補,而且庶吉士一味貪痴,不知孝弟,還不如和尚忠義!這一番話可算是狠毒?”

場上除了幾個老者覺得這一番話值得人沉思之外,其餘眾人莫不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心道:“你姓楊的你進不了庶吉士,也用不著把庶吉士說成無君無父之人吧?難不成我們的聖人之書白誦了不是?”

徐有貞雖有些準備,可沒想到楊崢一上來就這麼狠,有心想說什麼,卻不想楊崢根本不給他機會,目光一掃,冷聲道:“進士避外官者,多營求三法司觀政。久之名曰‘理刑三年後堂官’,以刑名精熟上聞,即授御史。即監生歷事久者亦得之。蓋此時撥各衙門觀政,尚未限定常規,以故巧黠者能越次得之。然而必先授試職,或逾年再考不稱,則又調別衙門,嗣後漸不然矣。這樣的人朝廷要來何用?”

徐有貞早已熟悉楊崢的套路,所謂一而再,再而三在氣勢上壓著你,一旦被對方壓著,就很難有翻身的機會,唯一能打破的局面唯有不等他說完,站起來反駁。

“楊大人此言太過了,我朝舊制,進士觀政各衙門三月,乃始選除,觀政令典宜實實舉行者。曰詢事考言,或進相質辯而得之,或退悉敷陳而得之,嘿察其品,曲盡其材,一一別識之,而密緻之閣部。閣部再加諮訊,而登之選除。酌量於成例之中,轉移於選法之內,將使博雅者就館職,心計者主錢穀,文理者典儀章,謀斷者司兵務,明辨者折刑名,精敏者督工作,丰采才猷可以率屬勵俗剸繁理劇者任州守,及各郡巖邑之推知。其間或才有餘而凌厲過當,德有餘而強幹不足者,器使之,令得各見所長。儻更有大識,力大風節,能排大難、決大疑,扶植大綱常者,另儲以待破格不次擢用。皇上崇重養成之意不為具文,而祖宗責實求才之典可收成效矣!楊大人豈可說毫無用處,我大明自洪武爺設庶吉士到成祖,延續五十年,五十年來莫不是如此,大明的天下莫不是被他們治理的好好的,何來大人無用之說,莫非楊大人以為這盛世的太平是你一人所為?”

此話一出,眾官兒暗地裡叫了聲好,這個徐有貞果然不負才子之名,就這一番話足以讓姓楊的閉嘴了。

楊崢冷哼了聲,神色並無任何的波動,朗聲道:“祖宗選法不可謂不精,不可謂不密,然“歲久法玩”,這種政體沒有隨機應變的功能,好政策無法好執行,最終不僅淪為虛文,甚至成了敗壞國家、侵蝕百姓的蠹政。二三年來,今日以建言防人,明日以越職加人罪,且移牒諸司約禁,而進士觀政者,復令堂官鉗束之。夫禁其作奸犯科可也,而反禁其讜言直諫;教其砥行立節可也,而反教以緘默取容。此風一開,流弊何極。諫官避禍希寵不言矣,庶官又不當言;大臣持祿養交不言矣,小臣又不許言。試問徐大人這可是庶吉士所為?”這一句話問得鏘鏘有力,這些年不少庶吉士仗著觀政的機會自命不凡,沒少做些不入流的事情,被楊崢這一說,竟讓人反駁不得,可要在這裡認輸,非他所願,咬牙道:“楊大人此話不免以偏概全了,如你所說,莫非我大明的庶吉士便沒了可造之材?”這話兒有些狠毒,有意挑起庶吉士的仇恨。

楊崢冷哼了聲,道:“我可沒這麼說, 進士觀政的初衷是好的,如果嚴格實行,應該可以起到鍛鍊人才,使之儘快熟悉政事的作用。但任何政策執行既久就會弊端叢生,這一點不光是進士觀政,任何的舉措都是如此,科舉雖能選拔人才,未必就不能選出庸才,沒讀書的未必就比讀書的差,你們口口聲聲說本官不讀書,這個本官不敢否認,可要說本官比你們這幫進士要差些,不是本官狂傲,就算你們來是個進士,是個庶吉士也沒本官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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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妄,太狂妄了!”眾官兒不少是進士出身,素來自命高人一等,哪裡會被人如此輕視,幾個老者搖頭呵斥不止。

“楊侍郎這話兒未免太過了吧?”徐有貞冷笑道。

楊崢冷哼了聲,全然不理會眾人的態度,目光掃了一眼徐有貞,冷冷的問:“徐大人可是今年中的進士?”

徐有貞聽這話兒問的親切,有些得意道:“不錯,癸丑科進士!選為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

眾官兒有人羨慕,有人嘀咕,目光都落在了徐有貞的臉上。

唯獨楊士奇目光看了看楊崢微微有些泛紅的臉,心裡嘀咕了聲:“這小子只怕又憋著什麼壞呢?”

只聽得楊崢繼續問道:“徐大人今年貴庚?”

徐有貞少年得志,今日有意顯擺,故意提高了聲調:“下官明永樂五年生?今年正好二十七歲?”

楊崢嗯了聲道:“二十七歲了,可悲啊?”

徐有貞一直以自己年紀輕輕就能中了 進士,選入了庶吉士,做了編修,無論是同年的,還是同科的士子,他的年紀足夠笑傲群雄了,卻不想這年紀落在了楊崢的語氣裡竟有幾分不屑的味道,不由得他感到幾分怒氣道:“可悲什麼?”

楊崢輕輕嘆了聲道:“可悲徐大人讀聖賢書十幾年,二十七歲了才中了進士,做了一個七品的編修,敢問徐大人你可本官二十六歲做了什麼?”不等徐有貞說話,楊大人自說自話了起來:“二十五歲剿滅彌勒教,令參將職,官居四品,二十六歲退韃子兵馬一萬,出兵安南,推行一國兩制,建議朝廷罷朝廷,興市舶,開海禁,領吏部左侍郎,官居三品,二十七歲應陛下所託,趕往蘇州,在蘇州廢投獻,扭轉政風士習,令出必行,有功必賞,有罪必罰,以重振往日的輝煌。領江南巡撫,官居二品,敢問徐大人本官這份功勳,這份官職比爾等進士如何?”

這話兒可謂是有些惡毒了,擺明了是損眾人的臉面了,進士及第官居七品,足夠值得驕傲的,可怕碰上了楊崢就不得不打個折扣了,可以說他是大明官場的另類,年紀輕輕就做了一方封疆大吏,官居二品,光拿個進士頭銜來比,還不能與人家比的,眾人本想反駁幾句,可一想他這些年所作所為,的確比得上十個進士,十個庶吉士,所以嘀咕歸嘀咕,倒也沒人敢上千來反駁。

徐有貞一張臉漲得通紅,人家這是擺明了用官職上的優勢來打臉了,偏偏人家自吹自擂了一番,自己還說不得什麼來,心頭那個氣惱可想而知了,咬牙道:“咱們進士誦的聖人書,講究個文武雙修,可不是光靠剿滅了幾個彌勒教就能當上進士的,要說這比殺人,楊大人武藝高強,我等是書生可比不了?”

楊崢冷笑了聲,目光盯著徐有貞隱隱有些殺氣,緩緩的道:“比文采是吧,本官二十五歲便因一曲《長相思》名動杭州城,至今杭州人與友人告別的時候,還時時念上幾句,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這詞兒諸位沒少念吧?”

場上眾官兒面上一紅,這詞兒算是這幾年來在士林中流傳最廣的一首名曲,但凡離家的,友人相送的,辭官歸隱的首選莫不是這首詞兒,雖說這些年來,無人承認這詞兒的高雅,但私底下大夥兒心裡都明白,這詞兒寫得天然渾成,毫無雕琢之處,卻格外真切感人,是離別時最佳送別詞。此時被楊崢說出來,眾官兒就好比一個小偷,在偷人家東西的時候,被人給抓了個現行,除了默不作聲之外,還真不知說什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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