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還是那個書房,無論格局還是陳設,全都一如既往,哪怕已是一年餘不曾到此,可方一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一股子懷舊之感便即打心底裡不可遏制地狂湧了起來,誠德帝的雙眼立馬不禁微微有些潤溼,然則目光一觸及到正在文案前揮筆潑灑的陳老夫子,誠德帝的懷舊心思立馬便煙消雲散了去,取而代之的則是複雜至極的心理,既有感激,也有不滿,當然了,也有著一絲的愧疚心理,只不過不多就是了,此無他,只因誠德帝到現在為止,依舊不以為自己有甚做得不對之處。

“夫子!”

這一見陳老夫子始終不曾抬起頭來,誠德帝自不免有些尷尬,卻又不好強行打斷陳老夫子的雅興,沒奈何,也就只能是默默地等著,直到陳老夫子擱下了筆,誠德帝這才緩步行上了前去,很是和煦地開口招呼了一聲。

“老朽見過陛下。”

陳老夫子其實早就聽到了誠德帝進房時的響動,不過麼,卻並不打算去恭迎,哪怕此際誠德帝率先開口招呼了,陳老夫子也只是面色平淡地躬了下身子,頗顯漠然地行了個禮。

“夫子,朕,呵呵,朕一直想著來看望您,只是政務纏身,拖到了此時才來,您不會怪朕罷?”

這一見陳老夫子如此之冷淡,誠德帝心中的尷尬自不免更盛了幾分,好在城府夠深,倒也沒甚失常的表現,一派和煦狀地便寒暄了起來。

“老朽豈敢,陛下請坐罷。”

陳老夫子並未因誠德帝的禮賢下士之做派而有甚反應,臉色淡然依舊,僅僅只是一擺手,客氣而又略顯淡漠地請誠德帝入座。

“夫子,請。”

面對著陳老夫子的冷臉,誠德帝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也沒再多事寒暄,緩步行到了一張几子旁,一擺手,和煦地招呼了一聲,而後一撩衣袍的下襬,就此端坐了下來。

“陛下請用茶。”

陳老夫子並未急著入座,而是走到了一旁的火爐邊,取下了已然燒沸的水壺,親手沏了碗茶水,雙手捧著,遞到了誠德帝的面前,聲線平淡地道了聲請。

“有勞夫子了,朕此番歸來,一者是來看望恩師的,二來麼,也是有樁難決之事,想請夫子幫朕參詳一二,還請夫子為朕指點迷津。”

誠德帝到底是心中有事牽掛,自是無心多寒暄,客氣了一句之後,便即就此轉入了正題。

“陛下還在為中央銀行一案煩心麼?”

陳老夫子顯然也不打算多廢話,一撩衣袍的下襬,就此端坐在了誠德帝的對面,語調平和地便點明了誠德帝的來意。

“夫子說得是,此案干係重大,牽扯頗多,朕確是想下死力去查的,只是不想反彈過巨,朕確是為難得很,不知夫子可有甚教朕者?”

誠德帝的臉皮雖是厚實,可到底是不好意思自承狼狽,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地胡謅了一通,打算矇混過去了事。

“請恕老朽直言,陛下雖登基年餘,卻懵懂依舊,為帝之要不明,不出岔子才是怪事了的。”

誠德帝倒是想矇混過關,可惜陳老夫子卻並不買賬,一針見血地便點出了誠德帝的軟肋之所在。

“這……”

被陳老夫子這麼一記當頭棒喝,誠德帝的額頭當即便見了汗,嘴角嚅動了幾下,試圖解釋上一番,偏偏事實俱在,辯解的話語實是難以說出口來,也就只剩下尷尬苦笑的份兒了。

“陛下好生看看這兩個字是如何寫的。”

陳老夫子不滿地掃了誠德帝一眼,起身走到了文案前,拿起先前寫就的一幅字,緩步行回了几子旁,將那幅字擱在了誠德帝的面前。

“平衡?這……”

一見紙上那巨大的“平衡”二字,誠德帝不由地便是一愣,顯然很想說他就是想要平衡來著,這不,朝中諸般勢力中,就屬弘晴最強勢,為平衡故,朝弘晴下手顯然是必須之事,只是話到了嘴邊,誠德帝卻又猶豫了,沒旁的,陳老夫子顯然是站在弘晴一邊的,當著他的面說要削弘晴之勢,豈不是自己找不痛快麼,再者,這一年多來的屢屢失敗也已證明了他誠德帝諸般調整策略壓根兒就不對路,在這等情形下,誠德帝實在是不好意思說自己懂得了平衡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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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就是此二字,為帝者,不懂個中真諦,不過一昏君耳,陛下向來精明過人,應是能明白潤物細無聲的道理,置氣耍橫,不過是小兒胡鬧罷了,能成得甚事來著?”

陳老夫子擺出了座師的架子,毫不客氣地便教訓了誠德帝一番。

“夫子教訓得是,是朕操之過急了。”

誠德帝格局是小了些,卻並非不明事理之輩,細細地將陳老夫子之言咀嚼了幾番之後,已是有了所悟,這便朝著陳老夫子一躬身,謙遜地自承了錯誤。

“陛下不止是操之過急,就連方向也搞錯了,不撞牆才是怪事了的。”

儘管誠德帝已是誠懇認了錯,可陳老夫子卻並未放其一馬,而是毫不容情地又狠揭了一下誠德帝的傷疤。

“請夫子賜教。”

面對著陳老夫子的冷厲,誠德帝宛若又回到了從前聽老夫子訓示的年歲,竟是不敢擺出甚帝王的架勢,老老實實地拱手求教了一句道。

“陛下好生想想,哪一方才是真不願陛下坐穩那把金交椅的,某些人怕不會因陛下登了基便束手待斃罷,似此心腹大患不除,社稷豈有寧日哉?”

陳老夫子並未因誠德帝的恭謙之姿態便給其甚好臉色看,依舊是言語尖刻地指出了誠德帝這一年餘來施政屢出問題的根本之所在。

“此確誠是朕之失虞也,錯非夫子提點,朕尤矇在鼓裡,慚愧,慚愧。”

被陳老夫子這麼一說,誠德帝的冷汗立馬便沁了出來,認起錯來,倒是多了幾分的真心。

“陛下若是真能明悟此二字之真髓,亡羊補牢,尤未晚也。”

這一見誠德帝認錯的態度尚算端正,陳老夫子自也就沒再有甚尖刻之言,僅僅只是略略提點了其一句道。

“夫子放心,朕知曉應如何做了,然,具體到眼下這等局面,又當何如之為宜?”

誠德帝一派虛心受教狀地應了一聲,而後便即將話題轉到了眼下這等亂局上,很顯然,誠德帝所謂的明悟不過只是停留在表面上而已,並非真的理解了“平衡”二字之精髓所在,此無他,若是誠德帝真的明悟了的話,壓根兒就無須多此一問來著。

“陛下應知戰爭打的便是後勤保障,而這又須得靠經濟實力來支撐,西北如今已是大亂,再不平定,邊疆糜爛矣,此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故而此時國內之經濟平穩乃是重中之重,斷容不得有半點的閃失,陛下縱使欲調整中央銀行,也不當在此時,姑且擱置一邊又如何,待得西北平亂之後,陛下有的是時間來整合各方,至於摩阿隆一案麼,快審快結也就是了,少作牽連便不致有甚閃失。”

明知道誠德帝其實並不曾真的明悟,可陳老夫子卻懶得再與其多分說個中真諦了的,沒旁的,概因陳老夫子早就知曉誠德帝並非英主,不過就是一過渡君王罷了,實不值浪費精力去盡心輔佐於其。

“嗯,朕回頭便下了旨意,著即將摩阿隆處斬也就是了,只是晴兒的病……”

同樣的意思其實張廷玉與馬齊早就已提醒過誠德帝了的,只不過那時誠德帝自以為局勢盡在掌握之中,不聽人勸,至於後頭麼,又礙於臉面,不肯認錯,然則被陳老夫子如此這般地教訓了一番之後,誠德帝的心氣早被打沒了,也就不敢再固持己見,只不過對弘晴那頭的可能反應還是有些不襯底,這便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陛下過慮了,仁親王不過偶感風寒而已,三兩日便可痊癒,當不致誤了出征之大事的。”

陳老夫子不動聲色地看了誠德帝一眼,意味深長地給出了個明確的答案。

“那就好,那就好啊,朕出來已久,也該回宮了,他日定當再來向夫子請益,此副字,朕就帶走了,自當懸於座前,以為座右銘也。”

誠德帝此來的真正目的就一個,那便是透過陳老夫子的嘴,向弘晴表達妥協的意思,至於請教啥的,不過都是玄虛而已,而今,事既已達成,誠德帝顯然是不打算再多逗留了,這便笑著起了身,先是慎重其事地將陳老夫子所寫的那幅字摺疊好,收進了寬大的衣袖中,而後又恭謙地朝著陳老夫子拱手行了個禮,就此提出了告辭之意。

“陛下聖明,老朽恭送陛下。”

誠德帝既是要走,陳老夫子也懶得出言挽留,跟著也起了身,躬身一禮,擺出了副恭送之架勢。

“夫子請留步,朕這就告辭了。”

誠德帝眼神複雜地看了陳老夫子一眼,也沒再多囉唣,交代了句場面話之後,便即就此離開了書房,由著一眾大內侍衛們簇擁著便出了仁親王府,自行打道回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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