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德元年正月十四日,奉旨巡視西北的仁親王弘晴上本奏事,列舉原陝西總督鄂海、陝西巡撫範時捷、四川提督年羹堯等人諸多不法事,並彈劾諸人串謀造反,報稱已斬殺稱兵造反之年羹堯,並已將同謀之鄂、範等諸般官員一體捉拿下獄,為免西北軍政有亂,特保舉原徵西將軍延信為陝西總督,並負責征伐準噶爾部大軍之撤軍事宜,保舉陝西藩臺趙長明為巡撫,所遺之缺由原川西糧道劉三兒接任,並保舉原西北糧道李雙春接任陝西臬臺之缺,保舉原仁親王府侍衛統領李敏行接任四川提督一職。

奏本一至京,朝野為之譁然一片,上本言事者眾,反對者有之,叫好者也有之,眾說紛紜之下,朝局頗顯混沌,然,誠德帝卻是沒給諸般臣工大議之機會,獨斷乾坤地便準了弘晴諸般所請,並嚴令弘晴即刻護送大將軍王入京奔喪。

誠德元年正月二十日,老爺子的批覆尚未到,老十四卻是已然先到了,訊息一經傳到驛站,弘晴自是不敢輕忽了去,親率兩千新軍勁旅以及暫署各衙之主官們一併到城西處相迎。

末時一刻,碧空萬里無雲,春日高懸天空,暖烘烘的陽光照在人身上,舒服得令人很有種嗜睡之衝動,然則有著弘晴這麼個尊貴人物在,場中數千人又有誰敢微露懈怠之意的,只能是強打起精神,默默地立在道旁,恭候著大將軍王的到來。

末時三刻,大道的遠端的山彎處突然一陣煙塵滾滾而起,旋即便見一彪軍馬有若旋風般直衝而來,一面鐵血大旗下,一名帶甲將軍面若寒霜地打馬飛奔著,緊隨其後,又有一撥軍馬從山彎處狂奔而出,領先的赫然是一名中年宦官,前後兩撥人馬都不算多,前者不過二十一騎,後者也就只有百騎不到,可胯下所乘都是駿馬,速度奇快無比,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已是衝到了歡迎隊伍的不遠處。

“小侄見過十四叔!”

弘晴眼神好得很,大老遠便已認出了那名帶甲將軍正是大將軍王老十四,這一見其橫衝直撞而來,便知其這是在故意撒氣,心中暗自好笑之餘,也不願被其衝了滿面的塵埃,這便一揮手,率部便迎上了前去,隔著還有二十餘丈遠,便已是在馬背上一躬身,很是恭敬地招呼了一聲。

“嘿,我說誰這般威風,原來是你晴哥兒啊,了不得,連爺都被你玩在手掌心裡了,好,好樣的!”

老十四心中憋著一把火,哪怕明知道此際跟弘晴發火,也不過是徒勞的唇舌罷了,可還是沒能忍住,儘管停下了狂奔的戰馬,卻沒給弘晴啥好臉色看,陰陽怪氣地便譏諷了弘晴一番。

“十四叔一路遠來辛苦了,小侄已讓人打掃了驛站,且請十四叔暫且屈就一番,將養幾日,再行回京可好?”

對於老十四這麼個悲情人物,弘晴其實是頗為同情的,實際上,若是論雄才大略的話,他要遠比三爺、四爺更合適當皇帝的,可惜這就是天家政治的殘酷性,成則王敗則寇,越是有才幹的皇子,一旦沒能登上帝位的話,下場一準越慘,毫無疑問,一旦回了京,等待老十四的絕對沒啥好果子,正因為此,弘晴自是不會去計較老十四的惡劣態度,溫文爾雅地笑了笑,很是謙遜地便提議了一句道。

“不必了,本王奉旨回京,須臾耽擱不得,讓路!”

弘晴倒是一片好心,然則老十四卻壓根兒就不領情,不容分說地一擺手,毫不客氣地便斷喝了一嗓子。

“散開!”

對於老十四這等不合作的賭氣態度,弘晴其實早有預料,實際上,這數日來,儘管三爺那頭的批覆尚未送至,可弘晴卻是早已按著自個兒的思路,將西北的政局好生梳理了一番,該交代的事宜早已是交代清楚了的,至於行裝麼,弘晴此來本就沒帶啥傢什,也不過就是些隨身的包裹罷了,早就已都帶在了身上,就算即刻起行,於弘晴來說,也沒啥不可以的,正因為此,弘晴並未計較老十四的無禮,也沒多言勸阻,僅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一揚手,中氣十足地下了令,旋即便見兩千新軍騎兵左右一分,已是讓出了條通路。

“駕!”

哪怕弘晴再如何客氣,老十四也沒加以理會,甚至連看都不看弘晴一眼,便已是一個打馬加速,如飛一般地竄了出去,沿著新軍將士們讓出來的通道,一路狂奔地向前衝,緊隨其後的二十名護衛見狀,同樣沒管前來迎候的諸般人等是怎生感想,一窩蜂地便跟在了老十四的身後,就這麼揚長而去了。

“跟上!”

眼瞅著老十四這般無禮,弘晴實在是有些個哭笑不得,可也懶得去與一將倒黴之人多計較,這便將暫時署理陝西巡撫的趙長明等幾名地方大員叫到了身旁,低聲地交代了幾句,而後便即一揮手,高聲下了令,率領著兩千精銳騎兵便狂奔著向老十四等人追了上去……

“仁親王殿下,我家王爺有請!”

行行復行行,一路狂趕之下,弘晴一行人等很快便過了潼關,又過了太原、井陘關,於誠德元年二月初一趕到了延慶州(今之延慶縣),再有半日便可入京,大軍並未駐紮縣城,而是就在荒山野地裡安下了營壘,因著這些日子以來,老十四的一貫不理不睬,弘晴也就沒打算再去自討沒趣,這一扎好了營,便貓在了中軍大帳處,默默地尋思著回京之後的朝局之演變,卻不曾想老十四竟派了名親衛前來相請,還真就令弘晴頗感意外的。

“小侄見過十四叔。”

老十四既是有請,弘晴自是不會拒絕,施施然地便到了老十四的帳篷中,這才方一掀簾子進了帳,入眼便見老十四正盤坐在几子前,悶悶地獨飲著,並不因弘晴的到來而又甚反應,弘晴也沒計較那麼許多,緩步便行了上去,笑呵呵地便打了個招呼。

“坐!”

老十四一口氣將大碗裡的殘酒一飲而盡,而後重重地將空碗往几子上一擱,頭也不抬地吐出了個字來。

“謝十四叔賜座。”

弘晴渾然沒在意老十四的惡劣態度,淡淡地笑了笑,客氣地謝了一聲,而後便盤腿端坐在了老十四的對面,順手從一旁抄起了一隻空碗,拿起酒壇子,將老十四與自個兒面前的空碗盡皆斟滿了,也不多言,只是端起酒碗,朝著老十四比了個“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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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在你小子眼中,爺是個怎樣的人物?”

老十四一開始也沒吭氣,就這麼默默地與弘晴連幹了兩大海碗,縱使酒量大,可這等喝悶酒的情形下,很快便已是喝得有些高了,心絃也就沒繃得似先前那般緊,待得再次放下了空碗,就見老十四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弘晴,滿是酒氣地開了口。

“十四叔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弘晴並未直接回答老十四的問題,而是笑著反問了一句道。

“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一聽弘晴這般反問,老十四的眉頭立馬便是一揚,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假話麼,嘿,小侄要說十四叔是個英雄,至於真話麼,還是前頭那句話。”

弘晴微微一笑,給出了個令老十四茫然不知所以的回答。

“何解?”

老十四茫然地看了看弘晴,愣是搞不懂弘晴這話到底隱含著甚意思來著,無奈之下,還真就只能往下追問道。

“常言道:不以成敗論英雄,故,十四叔是英雄,成亦英雄,敗亦英雄。”

弘晴戲謔地一笑,再次給出了個有些個雲裡霧裡的答案。

“呵,你個混小子,敢情是在拐著彎子罵爺呢,人只說成王敗寇,到了你嘴裡,卻都是英雄了,那爺不過就是末路之英雄罷了,也對,你老子登了基,爺不就是英雄末路了麼?哈哈哈……”

這一回老十四算是聽出了味來了,不由地也是一樂,笑罵了弘晴幾句之後,便即自嘲了起來,說著,說著,竟自放聲狂笑了起來,只是這等笑聲裡渾然不見半點的喜悅,有的只是苦澀與悲哀之意味。

“十四叔,早些休息罷,明兒個回了京,怕是還有不少的勾當,養足了精神,也算是好事。”

這一見老十四已是喝得高了,弘晴自是不願陪其發瘋,不管怎麼說,避嫌還是要的,畢竟眼下不同往日了,三爺不單在防著一眾兄弟們,便是連他弘晴也都在被防之列,儘管無懼,可能少些麻煩也是好的,正因為此,弘晴也就不想再多逗留,起身交代了句場面話之後,便打算就此走了人。

“小子,給爺一個實話,爺會是怎個下場?”

老十四並未出言挽留弘晴,就這麼默默地看著弘晴走到了帳篷口處,卻突然開口問出了個敏感至極的問題來。

“十四叔醉了,且就一直醉下去也好,想太多,心難免便煩。”

用不著去猜,弘晴也知道老十四的下場會是如何,不過麼,他卻是不打算說得太透,也就只是略略地點了一句,便即大步走出了大帳,無言地嘆了口氣,默默地便向中軍大帳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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